《我望江春》景潜

64、第六十四章

　　次日清晨，卫婉被绿珠叫醒，洗漱罢，换上提前备好的缃色对襟襦裙，上面罩一白貂绒短袄。
　　绿珠细细地为卫婉系上盘扣，巧手翻动，为卫婉扎好发髻，又将挑好的首饰，黄金闹蛾扑花戴在卫婉的发髻间，最后将两串珍珠耳环别在她的耳际。

　　那边卫姝也准备好了，两人同乘一车前往天武门。
　　一路上，卫姝神色紧张，自嘲道：“这还没见圣人，自己就吓得不行。”
　　卫婉安抚她道：“姐姐不用紧张，就是去皇宫里走一遭，没事的。”
　　卫姝叹口气，想到卫重与韩氏对自己期许，心中就轻松不起来，勉强朝卫婉牵了牵嘴角。

　　往常见的还未见过的贵女陆续都到了，莺莺燕燕，美人如云，空气中都蕴着一股香馥气息，甚至压过了春日的桃花香气。

　　很快便有一姑姑，一黄门来此，检视过后，将姑娘们迎了进去。
　　虞国选秀，向来不只看家世与外貌，也注重女子才德，琴棋书画与女德都要考验一番，由专门请来的老师评等级，每个环节都会筛掉一部分人。
　　实际上，有资格参加选秀的鲜少有对四艺不精通的，女德更不必说，几轮下来，已是鸡蛋里挑骨头了，最终剩下的不过六七十人，才有资格面见明远帝与皇后及太后。

　　已近午时，姑娘们有的都晕了状容，被姑姑带着去用饭，顺便歇息一下。
　　卫婉与卫姝没有分在一起，便一个人用饭。一早上未进食，肚子都空了，卫婉进食很是专注，并未察觉到不远处有人在观察自己。

　　兰姑姑已经在宫中待了有二十年了，她长相不佳，一直也没有合适的机会出宫，这些年都在深宫里耗着，将一张年轻的面庞耗出了一道道皱纹，写的全是岁月的功劳簿。宫女的月俸并不多，都是靠她自己中饱私囊，监守自盗敛财。
　　这次也有人找上了她，就是这些进入终选即将面圣的贵女中的一人，大理寺卿家的千金侯慧月。
　　侯慧月一心想要进宫，奈何竞争者无数，便想着能少一人是一人，就给了些银两，让兰姑姑动些手脚，争取挤掉那么几个名额。

　　面对贺雪烟那样身份的人，她不敢轻易下手，也怕事后牵连到自己身上，但钱已经收了，事还是得做的。方才她已经在太常寺卿之女温荷身上动了些手脚，但一个并不足够。这些贵女的名册兰姑姑已经看过，知道卫婉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庶女，从她身上下手应该不是难事。
　　半个多时辰后，传话的宦官已经来了，招呼众人去厢房稍作歇息，就在此时，门口炉子旁的灰布席子突然着了火，贵女们受到惊吓，一窝蜂朝外涌去。
　　人群中，卫婉被人挤倒，再爬起来时就看到自己身上的貂绒短袄上被火燎掉了些毛，原本洁白如雪，如今明晃晃的有了瑕疵。裙子左侧也有了一道刮痕，不知哪里有尖物。

　　贵女们在外面惊魂未定，卫婉皱了皱眉，想到待会面圣，穿着这样的衣服去恐怕不妥。
　　“姑娘在等什么？”卫婉转过头，看到兰姑姑肃着一张脸道，“还不快去小憩，待午休起来就该去明阳殿了。”
　　卫婉小声道：“姑姑稍等，我去去便回。”说着，把一粒银瓜子给了她。
　　兰姑姑回头，发现这一幕并未被侯慧月看到，她心下顿安，手指紧紧攥着银瓜子，抿了抿唇，想这小姑娘也翻不了浪，板着脸道：“快去快回。”

　　来时卫婉就知道有处小池，她飞快地跑过去，撩了点水。
　　可惜的是，洗掉了那一点灰，可瑕疵还是显而易见。
　　卫婉起身，盯着这一出惨案，叹口气，只希望待会那几尊大佛不会迁怒吧，又替这些时日玳瑁几人的忙碌感到可惜和抱歉。

　　“婉姑娘？”
　　身后有人叫道，声音有些熟悉，卫婉感到莫名，转过身，少顷惊讶道：“紫莲？”
　　一身宫女打扮的紫莲立刻迎上前来，惊喜道：“真的是姑娘，方才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紫莲当初与阿贵一起离开，自那以后卫婉也没有他们的音信。
　　紫莲道：“我离开卫府老宅后就与阿贵一起进了京，一无所有，幸好自己的手艺活不错，便在绣坊做事，后来被招到了宫中。不过宫里大多都是未嫁人的姑娘，我们这种只能在西边那几处活动。”
　　她已经猜到卫婉是来参加选秀的，也很快发现了卫婉服饰上的麻烦。
　　紫莲思量片刻，道：“姑娘随我来。”

　　卫婉随她一同到了一别院，院子僻静得很，台阶上摆着些绿油油的盆栽。
　　紫莲道：“这里是我的住处，原还有几个姐妹同住，但她们都出了宫，如今还没旁人来，不过一个人倒也清净。”
　　进屋，紫莲取了自己的绣篓，将卫婉裙子上的那处漏洞补了，针脚不好看，最后索性用金线绣成了梅花状，短袄上则补了银线，绣了两片银叶子，将瑕疵遮掩住了。

　　紫莲收了手，瞧了瞧，笑道：“姑娘这下不用担心了。”
　　卫婉由衷谢她：“多亏了你，否则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紫莲摇头：“当初若不是姑娘救我一命，就没有如今的绣娘紫莲了，一报还一报，姑娘的福气都是自己挣的。”
　　卫婉笑了笑，还欲再说，紫莲却催促道：“姑娘快回去吧，这么久，怕耽误了时辰。”

　　同紫莲道别，卫婉一路小跑回去，贵女们恰好小憩起来，有姑姑们分成几列，朝明阳殿行去。
　　远远瞧见殿顶上的屋脊兽在日光下泛着金光，彩漆浓烈，整座大殿金碧辉煌。
　　到了殿门前，一旁队伍里传来一片惊呼。
　　有贵女紧张过度，晕眩在地，被人扶到了一旁。

　　卫婉排在最末一列，等候了很久，等人来叫，腿都麻了，但也不敢疏慢，和其余四人一同入殿。
　　殿内萦绕着迷人的熏香，卫婉屏气凝神，五人一同向坐于上首的三人行礼。
　　近侍将名册递给明远帝，皇后和太后，殿内如同温火在烤，气氛凝重。

　　皇后一边端详着底下五女，一边看着名册上的字。
　　“太常寺卿之女。”
　　被提到的少女温荷立刻应声，上前一步行礼：“臣女在。”
　　皇后眼光扫了扫，淡淡道：“模样挺周正的。”
　　“你衣服上是什么？”明远帝突然问道。
　　他声音中气十足，充满了常年积累起的帝王威严，声音几欲在殿内回响几许，温荷慌忙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服，腿都有些立不住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上了这污秽之物，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半晌后颤声道：“是乌鸡汤，臣女有罪。”
　　皇后唔了一声，依然是淡漠的语气：“罪倒是不至于，但怎么不小心呢？”
　　明远帝端起茶盏，心不在焉：“素闻太常寺卿之女秀外慧中，淑慎十分，如今一看，也是平平。”
　　此话一出，温荷脸色煞白，知道自己是没有任何机会了，顿时落下清泪，又不敢哭出声，低头憋着。

　　明远帝放下茶盏，润了嗓子，朝前方看去，目光落在右侧的卫婉身上，倏地停了下来。
　　他阅过女子无数，光这后宫就有多少绝色佳人，但气质如此绝俗的还未见过。她着缃色裙静静地立着，头上发饰鲜亮，弥补了面上因病气稍欠的那点明媚。少女鹅颈低垂，神情温婉，眉目天生带三分无辜。整个人似端柳娇扶春风，柔雪轻拢明月，让人见之便忍不住心软垂怜。

　　皇后察觉到明远帝的出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望见了卫婉。
　　她侧头，低声道：“刑部侍郎家的次女，我瞧着不错，可惜册子上有写，身子欠佳，生育恐是难事，更怕红颜薄命。”
　　明远帝摆摆手，不耐烦道：“好好的姑娘站在那儿，说什么晦气话。”
　　皇后忙道：“臣妾失言。”

　　明远帝望着卫婉的模样，心旌摇荡，也不免庆幸。
　　早先选秀，自然是要加上康健一条的，到底是要绵延子嗣，但因先帝在位时曾在无聊时回看秀女图册，发现有一绝世佳人，姿容无双，可惜其因体弱多病没有进入终选，先帝看见其画像时该女子已为人妻，寤寐思服几夜，终是舍了念想，但次年就改了选秀的规矩，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允因此条件筛除秀女。若非有这样的规矩，卫婉可能都不需来到这南安城，早早便在名册上被划去了名字。
　　明远帝登基后，有人提出过修改此条例，但被搁置了，明远帝此时庆幸的就是自己没有那么做，否则就要步了先祖的后尘了。

　　宫中妃嫔大多明艳富贵，长久也显得无趣，后宫这么多人，明远帝根本不会将皇嗣之事压在一个女人身上，再说日子久了，过了尝鲜的劲儿念想也就淡了，因此他可不介意所谓红颜薄命。
　　皇后不会违逆明远帝的意思，但还有太后在。
　　明远帝侧身问道：“母后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