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62、第六十二章

　　卫婉进来时，就见老夫人穿着厚袍子坐于火炉旁，额上戴着仙鹤纹绸缎抹额，整个人显得和蔼又慈祥。
　　见她进来，老夫人笑眯眯地招招手：道：“婉丫头来了，快进来坐。”
　　卫婉还是行了礼，过去坐下。

　　见她手中提着一莲花食盒，老夫人唔了一身：“拿什么好吃的过来了？”
　　卫婉前几日自己琢磨出一套梅花糕的做法，但对自己的手艺也没什么自信，略显羞涩地笑了笑，将食盒打开：“我试着做了梅花糕，老夫人尝尝，看喜不喜欢。”
　　老夫人拾起一块糕点，见那精巧小物上还点缀着几瓣梅花，排成仙鹤状，心道这丫头有心。
　　她咬下一口，咀嚼片刻，欣然颔首：“味道甘甜，梅香绵长，好吃又风雅。”
　　“我特意把食谱写了下来，既然老夫人喜欢，我便将这食谱留下，之后您若是想再尝尝，也可让下人去做。”
　　卫婉说出这句话，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做梅花糕，本意是为了答谢楚王，原本想着让顾无忧转交，但又意识到自己未出阁，这样做不大妥当，若是让顾无忧转交，楚王怕也是不收的，记得有人说往常楚王生辰收到的那些情笺最后都用去烧地龙了。
　　卫婉想着许久没有去看过汝仪夫人，反正楚王不也时常过来这边，能间接答谢到是再好不过了，若是不能，那这新琢磨出的梅花糕让老夫人尝尝也是好的。

　　老夫人接过食谱，扫视一阵，又抬眼，往卫婉的脸上瞧了瞧。
　　符纪喜梅她是知道的，琢磨着这梅花糕恐怕不是真的拿给自己吃的。但她心里反而有些高兴，若真的是这样也好。之前药方那事符纪已经告诉了她，卫婉这孩子她一直挺喜欢，除了庶出这一点，还有身子骨儿差了些，倒也没旁的问题。心中有自己这老古董，若是真的也有瑾之那孩子，这段婚事虽算不上门当户对，但老夫人是愿意促成的。
　　她自知身体日渐衰老，愈发想在寿终正寝前看到符纪有了妻室，生子怕是看不到了。

　　老夫人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看着卫婉，和蔼笑道：“马上也到了选秀的时候了，丫头可有什么想法？”
　　卫婉抬头看老夫人，她平日里将自己的心思藏得深，但老夫人仁慈，她因此坦诚道：“卫婉不敢，自己不过是一介庶女，实在不愿动那些心思，安分守己就足够了。”
　　她话中的意思，老夫人听出几分，左右没有他人，便也调笑道：“怎么，不愿意进宫做娘娘？若得了天子宠幸，也是人上人了。”
　　卫婉浅笑道：“人上人虽好，但也很苦，我这身子怕是没有福气熬住那样的苦。”

　　老夫人唔了一声，想要继续追问，黄莺掀开门帘从外面进来，端来热水，备好热巾子道：“老祖宗，奴婢帮您擦擦手脸，该躺着歇着了。”
　　老夫人摆摆手：“不急，婉丫头过来，我们还没说几句话呢，等我累了，自然会去歇着的，你去忙你的吧。”
　　“您不必顾着我，”卫婉忙道，“我是晚辈，来探望过您，也是时候告辞了。”
　　老夫人和蔼笑着牵住她的手：“不忙不忙，再聊一阵，等外面风小了你再走。”

　　两人聊了一阵，老夫人说想看书，又叹口气，卫婉问怎么，黄莺道：“老祖宗近日目力不佳，还是算了吧。”
　　卫婉道：“无事，我替老夫人读着便是。”
　　黄莺去书房抱来一摞书，卫婉挑了本，正巧翻到了一页与梅花相关的，笑着说出，老夫人颔首：“就读这页。”
　　“……梅花入食，入药，实乃良品，世人却少知，若遇味涩性寒的烈性奇草，常发异香，偶有白蓝点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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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门外，颜素珊杏眼圆睁：“什么？舅奶奶不见人？你进去通报，说明我的身份，舅奶奶不会不见我的。”
　　门童点头哈腰，赔着笑道：“颜姑娘，奴才就算再没眼力见，也知道您的身份，只是老夫人那边已经让黄莺姑娘与奴才们说了，这段时日老夫人身体欠安，所以不大见人，若非要事相见，都让奴才一并拒了。”
　　颜素珊咬了咬唇，一把推开他：“我不信！舅奶奶一定愿意见我！我自己进去！”
　　“哎！颜姑娘！颜姑娘！”
　　门童被推倒在地，见颜素珊已经冲了进去，连忙叫人去追。

　　颜素珊赌气一路跑过去，跑到老夫人院门口才停下，稳了稳心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还好，没有乱。
　　门童跟了过来，还没说话，黄莺接从里面掀开门帘，见到她惊愕万分：“颜姑娘？”
　　颜素珊已经透过帘子看到屋里坐着的人，竟然是卫婉！她怎么会在这儿？！

　　颜素珊脸色顿时一沉，埋怨道：“不是说不放人，凭什么不让我进来，却让卫婉在屋里待着？”
　　黄莺瞪了门童一眼，怨怪他没拦住人。
　　门童苦笑着挠了挠头，实在不是不想拦，只是颜素珊身份在那里，也不能强阻。

　　老夫人在里面与卫婉相聊甚欢，听到外面的声音，起身出去一看。
　　“素珊？”
　　颜素珊转头，眼眶一红，泪跟着掉下来，委屈地道：“舅奶奶……”

　　到了屋内坐下，颜素珊用帕子擦了擦泪水，哽咽着道：“舅奶奶怎能如此偏心，我是舅奶奶的侄孙女，舅奶奶愿意见外人，却不愿意见我。舅奶奶要真不想见我，同我说一声，我以后就不来惹人心烦了。”
　　卫婉一听，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眼观鼻鼻观心。
　　老夫人摇摇头：“想什么呢，怎么会不让你来看我。”
　　“但是这些下人都拦着我，那就是他们的问题了。”
　　“也不是，”老夫人道，“的确是我让黄莺和下人嘱咐过的，这几日基本不见人，是婉丫头今日过来，她好些时候没来，我也怪想的，就让人把她放进来了，你问黄莺，一开始也被拦住了。”
　　黄莺立刻附和：“是啊，颜姑娘可别生这种气，误会而已。”

　　闹了这么一通，颜素珊见老夫人露出疲态，也不敢再闹。
　　她不是怕闹病了人，实在是怕符纪知道了又不喜。以前有一次，老夫人因她生了病，符纪那时候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不想看第二次。后来她装病，又被符纪识破，以至于上次设计也硬着头皮淋雨，硬生生淋出了病。在符纪面前，她那些小心思都太容易被识破了，故而不敢投机取巧。

　　颜素珊将眼泪收起，喝了几口茶水，对卫婉道：“卫三姑娘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卫婉道：“我做了盒梅花糕，也好久没来看老夫人了，今日带着一起过来。”
　　“梅花糕？让我尝尝。”
　　话都说到这里了，颜素珊也拿了块，糕点吃在嘴里，外皮酥脆，里头软糯，味道甚好，她吃着吃着心里又有些不快。
　　总觉得卫婉博得了老夫人太多的宠爱，比自己还亲近不少。

　　谁知道还有更让她郁闷的。
　　过了一阵，老夫人抬眼瞧她，出声道：“前几日药方的事，你与婉丫头道歉了吗？”
　　颜素珊一怔，没想到老夫人会将这事提起，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含糊道：“没有。”
　　老夫人严肃道：“做错了事，冤枉了旁人，不与人道歉怎么能行？”
　　颜素珊脸上烧得厉害，难堪极了，但又不敢违逆老夫人的意思，生硬地开口：“前几日是我不对，还请婉妹妹不要放在心上。”
　　卫婉淡淡一笑：“那事我早就忘了，姐姐不必挂怀。”

　　颜素珊有意想要争回老夫人的青睐，抢着找话说，卫婉到底与老夫人不是一家人，很多时候都插不上话。
　　她坐了一阵，起身告辞。

　　卫婉走了没一会儿，老夫人叫黄莺过来，说自己想歇着了。
　　“舅奶奶，我再陪你说阵话吧。”
　　黄莺忍不住道：“老祖宗累了，素珊姑娘体谅体谅老祖宗，改日再来吧。”

　　从老夫人院中出来，颜素珊走在游廊里，心情郁郁。
　　上次那药方的事情让老夫人知道，颜素珊就觉得自己受到了冷遇，老夫人对自己都没以前那么亲近了，甚至还让自己对卫婉这个庶女道歉，简直是让自己什么尊严都没了。她实在是怕，怕自己以后连这处都不能来了，那更是没有什么契机见到符纪，他们之间再无任何可能。

　　她沉思着，有人走来也未察觉，直直地撞到了人。
　　定睛一看，是个侍女，颜素珊怒斥道：“我这么大一活人，没长眼睛吗？”
　　侍女低头认罪：“撞到姑娘是奴婢的错，还请姑娘息怒，只是奴婢确是来找姑娘的。”
　　颜素珊瞪她一眼：“谁让你来找我？”
　　“是侯爷，说与楚王殿下相关的事，想请姑娘去侯爷那儿坐坐。”
　　颜素珊沉默良久，道：“带路吧。”

　　如今的安清侯左正的侯位是从他爹，也就是老夫人的丈夫那里承袭的，老安清侯当初是朝廷上的名人，于政务上见解独到，但到了左正这一辈，就显得十分平庸。安清侯世子左元桐按理来说是老夫人的亲孙子，但与老夫人并不亲近，颜素珊也只是为了接近符纪才常来侯府，与左正也甚少有接触。
　　她跟着传话的人到了侯爷院内，进了屋，没想到左正和左元桐都在。
　　左元桐见她进来，马上起身相迎：“颜表姐来了，快快请坐！”
　　颜素珊向左正行了礼，在席上入座。

　　寒暄一阵后，颜素珊也不想绕什么圈子，索性拨云见日：“侯爷找我，说是楚王之事，是什么事？”
　　左元桐示意侍女们退了下去。
　　左正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我想颜姑娘还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
　　“有老夫人在，颜姑娘怕是成不了楚王妃。”
　　如石落水，颜素珊脸色骤变：“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左正依然笑着：“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他端起茶杯，品了几口，等颜素珊神色有些不耐，遂放下杯盏。
　　“自古以来，皇子亲事，大多是帝王赐婚，太后曾也有为楚王赐婚之意，但老夫人到底曾救过天子一命，所以她的想法，天子也会给些面子。”

　　此事颜素珊知晓，若非如此，当年老夫人五十大寿，明远帝怎会屈尊来府上参宴，她自己又怎可能凭借出众的琴艺露头，从此才女之名远播。可惜上次，黄青桉让她在众人面前丢了脸。

　　左正道：“正因为老夫人始终要遵循楚王心意，所以这些年，楚王身边始终没有妻妾作陪，而我想，素珊你也清楚，老夫人恐怕不会选择你作为楚王妃的人选的。”
　　颜素珊咬着牙，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
　　“而相反，如果没有老夫人，那事情会好办许多。我有位贵人，也可助你达成愿望。”
　　颜素珊怔了怔，压低声音：“侯爷的意思是想……”
　　左正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为什么？”颜素珊惊恐万分，安清侯是汝仪夫人的亲生儿子啊。
　　“你不必问为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可以帮你做到这一点，只要你想。就我所知，颜姑娘已经连勾魂芙蓉香的法子都试过了。”
　　颜素珊脸色一白，没想到他连这件事都知道了。

　　把柄在他人之手，她举步维艰。更何况，还有一块无法抵抗的诱饵在前。
　　楚王妃，是她多年的执念。为了这个执念，她几乎付出了全部心血，可至今仍与之遥遥相望。

　　她脑海中闪过千头万绪，最终紧了紧手，指甲深深扎入肉中，最后道：“我只想确认，侯爷口中的贵人是谁？”
　　左正侧首，颜素珊跟着望去。

　　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正是当朝太子，符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