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37、第三十七章

　　除夕守夜，至少要守到寅时。刚到点，卫婉撑着疯狂打架的上下眼皮同长辈们告辞回屋，一回去倒头便睡，连梦都来不及做。
　　卯时又起，去问候过长辈，用过早饭，回去继续睡，足足睡够三个时辰，再醒来时已是午后。

　　卫涵知晓卫婉起了，动身要过去瞧瞧，经过厨房时想起除夕夜做的那醪糟枸杞汤不知怎的有些发酸，便掀开门帘进去，眼前一黑，娇嫩脸蛋就被怒扇了一巴掌。
　　卫涵惊叫一声，急忙掀开门帘，定睛一看，原来是楚王的那只鹰。她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鹰不知轻重，少女皮肤娇贵，直接破了皮，卫涵疼得嘶了一声，想到这几日得见各路亲朋，顶着这一张脸实在是难看到不行，顿时气急。
　　那鹰偏生活泼得很，也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犯了错，鹰眼在卫涵身上打了几转，才转身去吃自己叼到了砧板上的兔肉。
　　卫涵低声骂道：“人都死哪儿去了，也没人管管这畜生。”
　　麒麟似乎听得懂，抬起头重新看向她，卫涵第二声骂变成了无声。
　　不久，厨娘终于到来，卫涵冷声冷色训斥几句，厨娘既羞惭又为难地说：“姑娘，不是不管这鹰，实在是管不住，几个人抓也顶多揪掉根羽毛，就这还怕得很，楚王殿下的宝贝可不是我们这些做奴才能随便碰的。”
　　卫涵紧抿着唇，脑海中又想起符昊交代给自己的几件事。

　　“你不必做太多事情，只需要注意三点，第一，尽可能收集楚王在卫府范围内的动向；第二，了解你表哥平常与哪里人来往，与他来往的人极有可能也在为楚王做事；第三，若有机会，处理掉那只鹰，它是个不小的麻烦……”

　　卫涵望着麒麟沉思一阵。
　　她并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忌惮一只鹰，但符昊的话她不会违背，现在就是个好时机。
　　但卫涵又皱起眉，她现在手头并没准备什么，能用的也只有耗子药的。

　　厨娘得了卫涵的吩咐，去取了耗子药过来。
　　卫涵将药攥在手里，低声道：“你去叫阿旺他们过来，争取把鹰捉住。”
　　厨娘张了张口，也知道反驳不了，只得去叫了人。

　　几人合力将黑鹰逼至角落，卫涵趁机将一小包耗子药撒了些在兔肉上，怕那鹰过于聪颖能看出来，点到为止，又浇了几滴水。
　　鹰被围困一阵，尖利地鸣叫一声，张开鸟喙狠狠啄了马夫的手腕，趁对方躲闪的一瞬从两人身体间隙中钻了出去，腾跃而起，径直飞到砧板上，叼起兔肉，嗖的一声飞出了厨房。
　　卫涵头一次做这种腌臜事，心脏突突的跳，好半晌才平复下来。想到太子殿下知道自己完成第三件事后会露出的表情，她又感到异常的兴奋，因为下毒一事产生的些微负罪感立时淡去了不少。
　　……

　　卫涵最终没去卫婉那边，反之顾无忧早早地占了个席位，还在这寒冷雪天品尝到了一碗酸梅汤，只觉味蕾舒爽十分。
　　将最后一口酸梅汤一饮而尽，顾无忧喟叹一声，将碗放下，对卫婉道：“表妹可想出去溜达一圈？”
　　卫婉好奇道：“去哪儿？”
　　顾无忧笑着道：“安清侯府。”
　　卫婉张了张口，眼前首先浮现出的是上次去安清侯府时某人千年寒冰一样的脸，她缩了缩脖子，轻声说：“我去怕是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顾无忧不以为然，“上次见到老夫人，她还同我说起你，言语里都是赞赏，还说让我常带你去看看她呢。左右待会儿我要送麒麟回去，等送了鹰，我们在街上转转，这时候街上可热闹着呢，上次我们互相出题猜谜，今晚也有灯谜会，可以过过猜谜瘾。”

　　最终卫婉被说动，点头道：“就听表哥的，老夫人待我很好，也该过去拜个年。”

　　一路抵达安清侯府，门房通报后很快有人带他们入府。两人先去见过安清侯左正和世子左元桐，然后去了老夫人处。
　　老夫人见到兄妹两人，和蔼地笑了起来：“无忧和卫三姑娘来了，快坐，黄莺，去取热水来。”
　　侍女端了热水过来，两人净了手，分别入席，两杯热茶也很快奉了上来。

　　就在此时，又有客人到。
　　“舅奶奶，我又来看你了！”
　　一听这清亮的声儿，老夫人就知道是谁了，门帘揭开，果然猜中了。
　　颜素珊带着盈盈笑意迈入屋内，一眼望见了顾无忧和卫婉两人，愣了一愣，又维持住笑意说：“原来已经有客人了。”

　　老夫人为两方做了介绍，颜素珊看向卫婉，打量片刻，赞叹道：“妹妹可真是天生丽质，瞧这脸蛋儿，真是让人自愧弗如。”
　　卫婉淡笑道：“姐姐过奖了，病秧子一个罢了，哪有什么好颜色。”
　　“妹妹就是那话本子里的病美人，分明是我见犹怜。”

　　恭维的话是这样说，颜素珊心里另有一番思量。
　　听老夫人的意思，卫婉是刑部侍郎卫重的女儿，不过不是嫡女，只是个小小庶女。可就是如此庶女能让老夫人记住亲近，眼中对少女的喜欢也很容易看得出来，再观其样貌，雪青棉褂笼住纤弱细腰，头上一支素白银簪，乌发如云，明眸如秋水，给人一种天然的纯净无辜感，少女脸上附着一层薄红，病态明显，却不压姿容，还真是一副好颜色。
　　颜素珊暗自想着，这卫婉恐怕不是简单人物。

　　既然是来拜年的，年礼也该拿出来了。
　　顾无忧送给老夫人的是一串翡翠佛珠，是他从古玩阁里淘来的宝贝，老夫人见过太多的珍宝，一眼便能辨出是养身养性的好东西，欣慰收下，又接过卫婉递到手里的橡木盒，打开盖子，取出里面放着的四块锦帕，眯着眼瞧清楚帕子上的图案，顿时眼前一亮。
　　四块锦帕上分别绣了四季风景，大中取小，彩线只居一隅，却灵动地展现出了季节特征，可见绣者心思别致。
　　“春夏秋冬，四季圆满，”老夫人微笑点头，“我很喜欢，这里绣的可是蜻蜓？”
　　卫婉答是。
　　“看来我这眼力还不算太差。”
　　颜素珊插了一嘴：“舅奶奶身子骨好着呢，一定能长命百岁。”
　　老夫人哈哈笑了：“能承素珊你的吉言就好了，哎，都还没看到瑾之那孩子娶妻生子，还不能老啊。”
　　颜素珊心中一动，软声应和：“表弟乃人中龙凤，定会找到归宿的。”
　　她无比希望自己就是那个归宿。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下人很快来通报，楚王殿下过来了。
　　老夫人惊讶地扬眉：“这时候人不是在宫里吗？”往常过年皇子都要在宫里陪皇上太后三日才能出宫。
　　颜素珊笑了起来，掩不住喜悦：“谁知道呢，总之宫里放表弟回来了。”
　　她搀着老夫人一同出去，卫婉和顾无忧跟着。

　　檐下挂着几盏红灯笼，光红彤彤暖融融的，从天而降的雪片漫天飞舞，洋洋洒洒，飒爽又写意。
　　迎着风雪而来的人一袭黑衣，若不是灼灼红光，怕是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越来越近，光亮将如玉般的眉眼照得清晰起来，五官的每一处棱角与线条都是匠心独运的结果，寻不出瑕疵。

　　符纪抬步拾级而上，撩袍向老夫人行礼：“舅奶奶新年安好。”
　　“好，好，”老夫人揽住他的肩膀，“快进去说话。”
　　与符纪擦身而过时，卫婉掀起眼皮偷偷瞧了瞧，那离得最近的红灯笼恰好挂在他的身后，将那面庞染成了浅金，白雪簌簌飞舞在他的身周，令其显得愈发矜贵而不可亵渎。

　　老夫人问过之后终于知道，是太后求了旨意让符纪回来陪着老夫人，一来，除夕夜符纪的疏忽让明远帝心中不快，也懒得让他继续待在宫里，二来，太后知道皇宫如牢笼，符纪住着不自在，不如让他回去。
　　老夫人一大早就知道了除夕宫宴上发生的事，但这么多人，也不多说什么。

　　自回了侯府，没有见着主人，麒麟一直在火炉边上打盹，见到符纪后立刻变得精神奕奕，在他肩膀上跳来跳去，符纪抬手，压了压它蓬软的毛，又捏了下鹰腹，看着顾无忧说：“这是吃了多少？”
　　顾无忧摸了摸后颈，笑道：“管也管不住，都由着它来了。麒麟最近怕是馋嘴得很，也不忌讳让旁人喂，表妹就喂它吃了些兔肉。”
　　符纪侧头看向卫婉，骤然落入那一双漆黑如夜的眼中，卫婉有些措手不及，幸好他很快移开了淡漠的眼神，她悄悄松了口气。

　　颜素珊看到符纪眼下青黑，心生柔情，温声道：“表弟昨晚想必也守夜了吧。”
　　符纪没接话，老夫人拍拍他的手：“瞧你也累了，在这坐一会儿，早些歇着去吧。”

　　他确实一夜未睡，此时多少有些困倦了。
　　肩膀上的脚爪跳动的频率有些快，似乎带着股急躁的味道，符纪隐有所觉，偏头一看——
　　麒麟扑着翅膀叫了几声，然后倒头栽了下去，被符纪眼疾手快接在了掌心里。

　　专门伺候麒麟的兽医赶来，检查过后回复：“殿下，麒麟是误食了泻药之类的东西，虽然用量不多，但鹰与人不同，若再多用些，麒麟恐有性命之忧，如今尚可救治，待臣催吐后再看效果。”
　　“你说它误食了东西？”符纪反问道。
　　兽医点头应是。
　　下一瞬，符纪冰冷的目光便落在了卫婉身上，被他那样凝视着，她的呼吸随之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