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36、第三十六章

　　金碧辉煌的正明殿内，万众瞩目下，符纪抬起头，看向坐于最高处的帝王。
　　庄亲王牵了牵嘴角：“小六怎么了？难道你没有给皇兄准备新年礼吗？不应该吧。”
　　符纪看向庄亲王，眸光微动，又敛眉垂眼，沉声道：“儿臣与皇兄一样，愿为父皇表演一段剑舞。”

　　此话一出，明远帝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妃嫔们和皇亲贵族们也交头接耳起来。这楚王实在是没有心，旁的皇子都备了新年礼，连年仅九岁的十二皇子都作了新年赋，楚王却什么都没准备，如今临阵磨枪，想要照搬照抄，也是愚蠢，难怪明远帝对其越发疏远。

　　皇后端丽坐在高阶上，浅笑道：“瑾之这就不应该了，你父皇已经看了昊儿的剑舞了，还是该看点不同的。”
　　明远帝面色发沉，冷笑了一声：“什么不同，朕看他压根没有准备。乌鸦尚有反哺之心，你且看看其他兄弟，哪个像你这样无心无脑，空有一身蛮力，实则除了打仗百无一用，朕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肖子孙！”
　　“皇上息怒！”皇后忙劝道。
　　太后也发了话：“皇上，今日是除夕家宴，小六纵有不对的地方，也不必这么贬低他，更何况他也没什么不对，大约是与昊儿两人都想了这个法子。”
　　符昊轻笑道：“儿臣觉得也是，六弟怕是与我心灵相通，想到一处去了，父皇莫要怪罪六弟。”
　　见几人纷纷替符纪说话，明远帝冷哼一声，顾及太后的面子没再责怪，但是道：“既然是想到一处了，那就不必再看一遍了。”

　　不久，殿内气氛如初，又一队乐女抱着琵琶古琴徐徐上殿，符昊同众人一起欣赏着名曲，心情畅爽，总算是出了前一阵子憋着的气。他转过头，与不远处的庄亲王相视一笑，今日之事，庄亲王可不止出了明面上的力。
　　这木剑舞其实是符纪自创的剑法，原本要在今日向明远帝奉上，但庄亲王有眼线在楚王府里，庄亲王又与符昊合谋共边，于是命人偷来了剑谱，符昊苦心练习几日，今夜一展身手，果然令人瞩目。不只得了明远帝和其余人的赞赏，还让符纪引起了帝王反感，吃了大亏，实在是大快人心。

　　符昊心满意足，抿了口美酒，侧首看向斜对面坐着的人。符纪低着头，面无表情。
　　符昊得意不已，在心中冷笑一声。
　　跟他符昊争，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觥筹交错间，符纪起身离开，往东走，不一阵到了梅园。
　　呜咽般的夜风呼呼刮着，骇人寒气几欲将万物冻僵。他踩着厚重积雪行至梅林深处，然后停住，静了稍许，抬手折一支长梅枝，在空中比划片刻，他脱下大氅，脚尖轻点雪地，长身一跃，飞扬的袍角卷起千层风雪。

　　无人之境，原本唯有梅香四溢，此刻还有一道身影与空中和地面间跃动。梅枝做成的木剑似乎与他融为一体，人即是剑，剑即是人。
　　荧荧雪光照出身法，粗观与殿内的那场木剑舞并无招式差别，可要细观，却又浑然不同了。

　　梅剑挥扬之间，飞雪似梦，漫漫如雾。符纪身形如游龙，一息已过千重山，剑尖所到之处，乾坤陡旋，风势与剑气交错，又如影随形。
　　舞的是剑，一招一式都是剑道。剑道也风流，非是博人眼珠之风流，而是取五分天地正气，辅以五分赤子之心，共同促就一场真正的剑舞。
　　风雪载道间，一俯一仰，皆是风流。

　　唯一的遗憾，是这剑舞只教满园风雪静默窥看。
　　正明殿内，帝王身侧美姬环绕，甘酒灌口，已是酩酊大醉。

　　风声渐低，符纪停下，在园中静立许久，然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转身看清来人，符纪开口：“皇祖母。”
　　太后缓步走近，温声道：“就猜你在这儿。”
　　“天寒地冻，我陪皇祖母回去。”
　　太后道：“无妨，殿里也无趣，都是些看过的乐子，不如在这里静候子时。”
　　符纪嗯了一声，要将自己的大氅披在太后身上。
　　“你穿着，我这身子骨还没到强弩之末的地步，”太后立了立，又道，“那木剑舞，本该是你的吧？”

　　身旁的青年沉默未答，太后长叹一口气，她就猜到如此。她这个孙子一向如此，不争不抢，偏偏屡被设计，皇家之事险恶，往往都得打掉门牙往肚里咽。
　　“你父皇不知情，只当是你的错，勿要怪罪他，太子那边要多加设防。”太后斟酌着道。
　　“孙子明白，皇祖母不必为我担忧。”
　　这么久了，太后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真的不在意，也不再多说，握住他的手慈祥地搓揉，但最后倒成了他帮她这个体寒的老人家暖手了。

　　祖孙俩出了梅园，在游廊中闲聊着，隐隐听到爆竹声，符纪仰头，宫中无数盏万寿灯亮着，将长夜照得如白昼般通明。
　　太后雍容笑道：“钟声也该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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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子时，卫婉寻了个由头出了屋。
　　她顺着幽长的甬道走着，除夕夜色深浓，万籁俱寂，连雪都停了，唯有她一人的脚步声回荡，一步步走得空寂，也有些落寞。
　　大宅院里的尔虞我诈太多，可真是怪累人的，连除夕夜也没能逃过，想到罗云霞的嘴脸，卫婉便有些无奈。

　　行至花园，冬寒料峭，草木凋零，夜风呼啸而过，没有带起落叶淅沥声，只有纯粹的冷意，卫婉打了个寒战，将脖子缩进斗篷的帽子里，低下头，朝手心呵了口气。
　　片刻，她抬起头，想看看今晚的月色，但望见的只有愁幕惨淡。卫婉眨了眨眼，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朔月是看不见月亮的。
　　话又说回来，她在现世没有亲人，即使看见了月亮，好像也没有值得牵挂和怀恋的人事，因此就算在这深深宅院里过得谨小慎微，也谈不上多么追忆前生，卫婉自嘲地想着。

　　蓦地，几声清脆的鸟鸣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响彻整个南安的钟声。
　　咚——咚——咚——
　　新年的钟声似乎唤醒了全京城的人，爆竹声震得人耳朵发疼。眼前一亮，卫婉抬头望去，头顶烟花炸开了夜色，流光溢彩，短暂地驱散了旧年的寂寥。
　　又是一个新年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