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31、第三十一章

　　表面上和老夫人谈得融洽，卫婉放于桌案下的手却一直交握着，身子也有些紧绷。身边坐着一尊大佛，还是她前些时候得罪过的大佛，到底是如坐针毡。
　　因为这份心虚，卫婉时不时掀起眼皮，若有似无地看向符纪，但那张脸着实瞧不出什么情绪，神情始终淡漠。
　　也不知自己致歉是否还来得及，若要道歉又该挑个什么时机，难道要将楚王叫到一旁，但这样似乎也有些不妥当，卫婉心中十分纠结。

　　老夫人年纪是大了，可还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不动声色地看着卫婉不时瞄向符纪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中有了数。
　　说来很是欣慰，若非自己这爱孙长了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以他这冷性子怕是招不到女子青睐的。但老天怜爱，给了他这般身世和这样的性格，也恩赐了这般样貌。

　　中意符纪的人不在少数，就过往两三年往这安清侯府跑过的女子中老夫人都知道不少。明的暗的，从未少过。
　　其中比卫婉身世好的大有人在，相貌不差上下的也有，但意外的，老夫人觉得这卫府的三姑娘格外合眼缘。
　　瞧她香腮秀眸，质若清莲，天生病姿，却瑕不掩瑜，反添绰约风采。笑如月映春江，梨花伴雪，楚楚动人之姿，让人不得不道一句倾国佳人。
　　佳人已然动心，若符纪愿意娶，这样的女子嫁过来也是不错的，就是不知道符纪的心思如何，老夫人暗暗思忖道。

　　卫婉陪老夫人钻研了一个多时辰，天色黯淡，老夫人命人收拾了东西，对二人道：“过半个时辰用晚饭，卫姑娘是客，在屋内陪了老身这么久，瑾之，你陪卫姑娘去园子里走走，赏赏花，活动活动身子，时辰到了再过来吃饭。”
　　符纪默了几息，嗯了一声：“知道。”

　　暮色渐渐浓了，风雪不止，势头更猛，鹅毛一般落着，漫天漫地，显得天地愈发小了。
　　两人一同出了屋门，就再也没有并肩过。符纪走在前面，卫婉行在他身后，谁也没有言语，朝园子行去。
　　结果拐入幽长走廊，符纪的脚步似乎变快了些，天冷路滑，卫婉披着厚重斗篷尽力跟上，但也不敢走得太快，频频迈步，一段路走得小腿酸胀。

　　到了园子里，两人依旧一前一后地走着，卫婉踌躇一阵，紧了紧手指，出声唤道：“殿下。”
　　几步外的人停下脚步，挺阔的背脊倾侧，他转身看向她，眸色深远，如浓稠的夜色。

　　卫婉呼吸一定，抿了下嘴唇，又牵起嘴角道：“上次之事，是卫婉唐突冒犯了，还请殿下恕罪。”
　　人活一张皮，没谁不要面子，但比起面子，卫婉觉得还是对错更重要。趁着这个机会，还是该同这位大人道个歉。
　　她将虐猫之事简单述说一遍，但顾着卫涵，没将欺骗缘由托出。中途符纪一直看着她，却什么话也没说，卫婉越说越觉得头皮发麻，心里也有点没底，最后低首，脸颊在寒风中愣是有些发烫，轻声道：“是我未辨是非冤枉了殿下，实在惭愧至极，还望殿下大人不人过，原谅臣女的罪过。”

　　半晌，一直沉默着的人才算是开了口。
　　“原谅？”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在风雪中响起，语气依旧平静，像波澜不惊的湖面。
　　他面无表情，声色清冷得像冰雪：“谈不上原谅，当初既已信他人言语，如今也不必求什么原谅，做个从一而终的人最好。”

　　从一而终……
　　几乎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卫婉的脸在寒冷刺骨的风雪中烧红得透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别露头了。
　　老夫人用这四个字夸她，符纪就将这四个字送给她，话里话外听上去都是嘲讽，但他的语气又是那么平缓，仿佛不是刻意在嘲讽，只是情绪平稳地在叙述一个事实。偏偏她还无法反驳，谁让她先前鲁莽行事，硬生生得罪了这尊大佛，只能受着。

　　剩下的半个多时辰卫婉都不知如何过的，只觉得每一息都度日如年般漫长，而符纪也没有再出声，说不上是让她好过了些还是更不好过了。
　　用晚饭时，汝仪夫人看出了卫婉的心神不宁，关切地问道：“可是饭菜不可口？”
　　卫婉忙道：“没有。”
　　她定了定神，勉强笑道：“老夫人的厨子想必也是位名厨吧，这鱼汤很是鲜美。”
　　老夫人唔了一声，眼神飘到身旁的符纪身上，他用公筷夹了块鱼肉送到老夫人碗里，然后继续默不作声地用自己的饭。

　　晚饭后，天色已晚，卫婉向老夫人辞行回府。
　　冬夜天寒，玳瑁和绿珠明月三人张罗着点了几个火炉，将浴房到内屋都焐热，这样卫婉沐浴后才不易着凉。
　　往常卫婉头发干后便就睡了，但今日有所不同。
　　眼见时辰很晚了，卫婉还坐在床边出神，绿珠忍不住提醒道：“姑娘，戌时已经快过了，该歇着了。”
　　卫婉回过神，用手拍了拍脸颊，喃喃道：“是该睡了。”

　　绿珠在窗边的桌案上点了烛灯，烛光亮而不耀，透过床前纱帐，到帐里就成了朦胧光影。
　　绿珠将门掩上，屋内彻底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阵，黑暗中，卫婉翻了个身，手掌枕在面颊下，眼睛在夜色中睁着。
　　想到黄昏时分在园中的对话，卫婉忍不住扶额，到底是太尴尬了，如果当初自己再理智些就好了，如今弄到这副田地，以后可怎么见那位大佛，可不是见一次尴尬一次。

　　辗转反侧一阵，卫婉闭上眼，劝自己道：以后有更好的机会再弥补吧，可不能再想了。

　　*
　　却说卫婉走后，老夫人还不困，拉着符纪在屋内闲话。
　　侍女端上一碗莲子羹，老夫人一边用白瓷勺搅着，一边问：“今日我让你陪卫丫头去园子走走，可有聊什么？”
　　符纪抬手，将衣袍上的一缕丝线弹走，忍了忍，还是低声道：“园子里的最后几株菊花几日前就谢了。”
　　老夫人神色一动，哈哈笑了起来，知道符纪也肯定明白自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符纪看着老夫人笑得酣畅，无奈地扬了扬眉。

　　笑罢，老夫人坦白道：“我的确是喜欢那丫头，想让你和她多处会儿，看有没有缘分。虽说不强求你的婚事，但尽人事听天命，万一你中意了呢。”
　　“没什么缘分，我与她话不投机。”
　　这么一听，老夫人叹了口气：“那好吧。”

　　一老一少又闲话一阵，夜深了，符纪也打算宿在此处。
　　恰在此时，门房那边来通风报信，说有客人到了。
　　老夫人诧异道：“这么晚了，谁会过来？”
　　下人笑道：“是老夫人认识的小辈，说是要给您个惊喜，让您去门口瞧瞧就知道了。”
　　老夫人没发话，符纪端立着，冷声道：“天寒地冻，让老人连夜接客，毫无礼数规矩，若还想装神弄鬼，不如不见。”
　　下人被这气势压住，吓得一口气不敢出，老夫人叫了声瑾之，符纪才没有继续说。

　　气氛缓和后，老夫人问：“究竟是何人？”
　　下人再不敢隐瞒，讪讪道：“是颜小姐来了。”
　　“素珊？”老夫人亦是没想到，“怎么这时候过来？快快将人迎进来。”

　　片刻后，一阵脚步声在院中响起，只听一声娇甜的少女声唤道：“舅奶奶，我来看你了！”
　　很快，门帘揭开，一着桃红色棉裙，身披浅褐色斗篷的少女笑盈盈迈入屋中。她长一张鹅蛋脸，眼尾高挑，榴齿桃腮，举手投足间显得活泼生动。
　　这便是汝仪夫人堂弟的孙女颜素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