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景潜

30、第三十章

　　卫荣发了话后，命人将王翰和蓝绒都带了下去，而王翰一路上仍然在大吵大闹，似乎不愿相信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卫涵也是没想到卫荣直接依着卫婉的意思办了，卫荣一向疼她，如今这点疼爱好像分了那么些出去，卫涵心里有些吃味。且她自己还是有些心虚的，自己曾对卫婉说亲眼见到楚王殿下虐猫，如今蓝绒已经败露，不知卫婉会不会怀疑自己说的是假话。
　　卫涵瞅了眼窗外，连忙道：“让这父女俩耽误了用晚饭的时辰，肚子都饿了。”
　　周姨娘忙派人去催厨房那边，不一阵饭菜就上了桌。

　　这顿饭卫婉用得很快，饭毕她起身告辞，出了主屋却没有回自己院里，而是去了暂押着王家父女俩的后院。
　　见到卫婉，王翰一张脸气得通红，他亦清楚此次被送去衙门，就算出来也不可能再回到卫府做事了。
　　王翰是真正的市井小民，平时对着主子自然规规矩矩的，现在眼看就不是卫府人了，口中也是污言秽语一堆骂了起来：“臭婊.子，你凭什么给老子定罪！老子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不是你这种小人说阴就能阴的！”王翰双手被绑着，气势上却是一点不输，一边骂一边往前冲，整个人显得疯狂而暴躁。

　　明月听得直皱眉头，刚要出言反驳，卫婉抬手示意她不用动，她自己也毫不动怒，反而浅浅一笑，芙容也带上了几分光彩：“既然你觉得自己光明磊落，那不如就去牢狱里走一趟，板子落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没有错了。”
　　王翰一怔，顿时火冒三丈，但他还是有点脑子的，立刻道：“我是蓝绒她爹，关起门是一家人，我女儿是不可能出卖我的！”
　　“出卖？”角落里的蓝绒传来幽幽的一句，“你无故虐打我时可有想过我是你的女儿？”
　　王翰此时才有些怕了，怕蓝绒真的把自己做下的事都和官老爷说了。但是无论他怎么说，蓝绒都已经下定决心。

　　卫婉要和蓝绒单独说话，明月将人带到旁侧的房里，从外面将门关上。
　　屋子里极静，卫婉立在门前，看着几步外的蓝绒。
　　于蓝绒，卫婉的确有同情，同情这位弱女子未尝感受到亲情暖意，反而遭受了诸多苦难。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该为自己的罪恶付出代价，至于王翰，则更没有什么宽恕可言。
　　凡有错者，都该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是卫婉的坚持，而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我不恨你三姑娘，”蓝绒用手抓了抓蓬乱的头发，惨然一笑，“是我自己造的孽，是要还的。而且我感激你，感激你把我爹那个畜生一起送进了牢狱。我以前被他毒打的时候就在想，要是有人拉我一把就好了，可是没有，结果我就越陷越深，把自己也变成了这副模样。”
　　卫婉看到她用手捂脸，手指收紧几分，心中复杂的情绪几番翻滚，最终只道：“你家中弟妹，我会派人照料。”
　　“……多谢三姑娘。”
　　……

　　黄昏，衙门差役来府，将二人带离，虐猫一事才算终了。
　　在旁人眼里是如此，卫婉这边却纠结了好久。

　　卫涵没好意思说，卫婉自己已经猜到，楚王虐猫一事十有八九是假的。说来也是，人家堂堂一个皇子，没事跑臣子府邸来虐什么猫，那是半点忌讳都不顾，又毫不在乎自己名声了，回头再想实在不可信，偏偏自己被卫涵蒙骗，还信以为真了，竟当着楚王的面质问，想到那日情景，卫婉忍不住扶额。
　　她越想越有些懊悔，头一次读不进去书，自我折磨好久，索性将书籍放到一边，侧过身要下床走动。
　　珠帘如乐弦颤动，波浪似地撩动一阵，绿珠在这悦耳声响中匆匆跑进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卫婉，没等自家主子发问就欢喜道：“姑娘姑娘，是安清侯府的请帖！”

　　卫婉没想到汝仪夫人会请自己去府上作客，老夫人也很坦诚，帖子上直说是想与她一同研究古织法。
　　卫涵也没想到，几个自己压根看不上眼的络子也能在老夫人那里落得好处，虽然帖子上没写自己，但她也想和卫婉一起去。
　　卫荣道：“老夫人只请了婉姐儿，按照礼数也只能她去，涵儿你就莫去了，免得难堪。”
　　“难堪？”卫涵气不打一处来，“我陪婉妹妹一起去怎么就让人难堪了？我是长得见不得人还是名声太坏？”
　　她越想越气，愈发觉得卫荣近来特别偏爱卫婉，直接拂袖走人，惹得卫荣也怪尴尬的。
　　卫涵的小性子卫婉未曾理会，写了封书信让人回了汝仪夫人，应下了邀约。

　　这日午后突降大雪，雪粉簌簌地落，从高处望，把四方宅院裹成了镶着银边的米刻，天地仿佛跟着变得寂静了。
　　屋内，火炉里的炭火始终燃着，绿珠为卫婉系着斗篷的带子，瞧了瞧外面的天色，有些担忧地说：“姑娘真的要去安清侯府吗？这天儿也太冷了，姑娘身子不好，要不派人去老夫人那边报个信，称病改日再去。”
　　卫婉抬手，扯了扯斗篷帽沿，闻言笑笑道，“已经答应老夫人了，食言不好。”
　　绿珠劝不动她，只得准备地更为妥帖，一路上没让卫婉怎么受冻。

　　马车行至侯府门前，汝仪夫人恰坐在房内，房门打开，她掀起眼皮，瞧见来人，眯起眼睛笑了：“来了。”
　　“舅奶奶。”
　　符纪迈步而入，带着满肩落雪向老夫人行礼，然后坐在老夫人身侧的席前。丫鬟连忙上前，素手起落几番，将一杯热茶递到符纪面前。
　　他接过，一饮而尽。
　　老夫人见状忍不住咂舌：“说了多少次了，茶要慢慢品，你这种喝法是糟蹋茶叶。”
　　符纪垂眸，望着杯底贴着的那片茶叶，不以为意道：“茶与白水并无多大差别。”
　　“怎么没有差别，”老夫人脾气也犯了，执拗道，“‘芳茶冠六清，溢味播九区’①，品茗品茗，茶是用来品的，白水能品出什么味道？”

　　被反驳之后，符纪簇起两道深黑的眉毛，片刻后扬手，让侍女又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老夫人才笑将起来。
　　“今日怎么想着过来了？”老夫人问道。
　　符纪抿了抿嘴唇，转头，一旁立着的侍卫很快会意，击掌三声，两位侍女端着红绸盖着的漆盘款款走了进来。
　　老夫人一见这阵势便明白了，笑呵呵道：“这次又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啊？”
　　两位侍女依次上前，跪下揭开红绸，左边盘中放着两颗圆润明透的夜明珠，老夫人抬手握在掌中，掌心使力让珠子在掌中转了几圈，感慨道：“好宝贝。”
　　另一盘中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檀木盒。
　　符纪抬手拿起，手指微动，盒盖打开，里面簇着一小堆粉状物，随着盖子打开，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也散发出来。

　　“这是南域那边的香粉，”符纪道，“填在香炉里，长期用可治头痛，特意为舅奶奶寻来的。”
　　老夫人欣慰道：“有心了，回头我也试试，这些年这病根一直都好不了，能缓解几分也是好的。”

　　二人聊过一阵，老夫人想了起来：“对了，今日有客人要来，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就是我生辰那日做了善事的卫姑娘。”
　　符纪握着茶杯的手一顿，眉头深州，沉声道：“她来做什么？”
　　“是我请卫三姑娘来的，生辰时她送了我几个络子，虽不是多值钱的东西，但能看出女红手艺精细，我这几日在研究古织法，特意找她过来同我一道钻研。”
　　符纪道：“找宫中秀坊的人过来便是了。”
　　老夫人摇头：“差遣宫里的人多少不方便，也不自在。”

　　就在此时，有人来通报，卫婉到了。
　　符纪饮下最后一口热茶，耳畔脚步声已至，他侧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彤色的衣袍一角，还有在裙摆下时隐时现的绣鞋头，似乎绣的是海棠花。
　　来人身姿窈窕，已是隆冬，腰身仍纤细，盈盈一握，女子发髻上斜斜插着一银簪，白生生的面庞却有些模糊，五官轮廓是清晰的，但合拢起来却让人看不清切。

　　卫婉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楚王，望见那一抹身影时心口一颤。
　　他今日和往日不同，不再穿黑衣，而是一身白袍，白衣胜雪，衬得那眉目愈发深邃。他朝自己这边看过来，眉眼清冷，目光凉薄，只一眼又收回了目光，玉树般坐在那里，仿佛没有看到她这个人似的。

　　卫婉在惊愕之后立刻回神，没有让自己失态，低头掩手上前，俯身向老夫人和符纪行礼：“卫婉见过老夫人，见过楚王殿下。”
　　“好丫头，快坐，在外面都冻坏了吧，柏圆，去拿热水。”

　　下人端来一盆热水，伺候着卫婉洗了手脸，又替她换了手炉。
　　卫婉与老夫人闲聊几句，自然而然地说到了女红一事。
　　卫婉不敢托大，道：“就怕卫婉要让老夫人失望了，女红我也只是学了点皮毛，且只是就实用的织法学了几样，实在拿不出手。”
　　老夫人又问卫婉学的是哪几种，卫婉说完后，老夫人颔首：“莲花织法，还有葫芦串，都是老织法，学起来也没那么容易，应该废了不少工夫吧？”
　　“的确，但当初已经入门了，总不能半途而废，便就学了下去，还算没有辜负自己一番努力。”
　　老夫人笑道：“看来婉丫头是从一而终之人呐。”

　　注释：①芳茶冠六清，溢味播九区。——出自张载《登成都楼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