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缺鸡[综话本]》黏糖

89、沉雀逐青蛉（壹）

　　一夜之间，元龙陵里的冰雪消失无踪，只余千万树梅花盛放。焰红的梅树团团拥簇正中央的元龙殿，梅色延绵成海，由浓转淡，最外围的白梅与外头封陵的大雪连成一片，远观似幻似真，俨然分不清那接天的素白究竟是花还是雪。

　　这搬山运雪的大神通，自然是为了当日最大的盛事，十三龙陵掌门山人张浸的寿辰。

　　吴疾骑着仙人袖自自天上朝下看，深觉景色甚是雄奇壮观，大为震撼。元龙殿前有两纵列的朱红廊柱，有五人合围、通天入雾之巨，他之前路过得见几次，当时只觉得气派，此刻再看，上头的金磐龙竟然个个都活了过来、盘绕着柱身游弋，满布金鳞的龙身在日光下皎皎生辉，灿若骄阳。以朱柱之巨大，可想而知这些金龙的庞然，它们时不时抬起龙头顾盼来客，溢彩的龙眼中金光流转，眼神竟颇为类人，透着奇异的活气。吴疾人在天上时还好，落地时被这些金龙视线扫过，颇感其慑人心神。

　　对着这些大金龙感叹一会儿，吴疾将仙人袖交由知客弟子牵过，和姜不和一起朝殿门走去。十三龙陵的弟子们于殿前整整齐齐地列队矗立，吴疾一眼看去，愣是没找到班龙陵的全女班。直到他行至殿门前，才发现班龙陵的女弟子们不是没到，而是排在了队伍的末列，被一群群雪竹青松似的龙陵男弟子们挡在了最外头，十分不起眼。

　　吴疾和姜不和两人并行，飞鸿传起心音来是5G速度，正好肆无忌惮聊八卦。姜不和正在说：“班龙陵的地位瞧着不太行。”

　　吴疾友好挽尊：“也不一定啊，我看班掌陵挺起范儿的。”秋季运动会里，方阵走得歪歪扭扭的那个班，确实不好放在前排让领导检阅，可万一人家是学习实验班，技能点没点在运动上呢？这事儿还是得看班主任的江湖地位——也就是在寿筵里的座次。

　　两人八卦完班采到底行不行，吴疾又开始推理十三龙陵的大知宾弟子绝对是个万里挑一的人才，因为即便前来贺寿的客人众多，人流却被接引得十分有序，而且目测这些接引弟子的职称都与来客甚是匹配——例如领着吴疾二人的，照旧是老熟人秋鹰；排在他们左近的也是一家子散修，与骊龙陵掌陵温澡有旧。也就是说，他们这一波人都属于和龙陵有特殊交情、地位亦特殊的编外人员，入殿走的也是同一条路，座次相差亦是不远，甚至很可能脾性也比较相投——因为这家子散修这会儿已经开始给姜不和塞零食了。

　　作为一个前社畜，吴疾心知这样的盛事，光是安排客人的座次住所就是大工程，更别提寿筵的布置饮食、宾客交通等令人头痛的杂务。人间的事就是人情的事，大山门之所以能做大，光靠战斗力强是不行的，其底蕴大约就在于此，可见哪怕是高魔世界，企业管理也是很重要的，有个能干的公关总监更重要。

　　元龙殿内大有乾坤，吴疾目测是施了什么空间魔法，殿内空间比殿外瞧着大了不知道多少，撇去里头的雕梁画栋不说，贺客的坐席也不是安在地上的，而是浮于空中、各有错落高低，一圈圈合围如斗，其中最外围的人坐席最高，保证视野刚好能看见殿中的情形，整体构造居然还有点类似现代的卵形体育馆。

　　随着殿内宾客一拨一拨坐定，吴疾也看到了不少“人文景色”。张浸自然居主位，下首的次席是各陵的掌陵，俱都身着庄重的大礼服。吴疾认得其中两个人，一个是班采，一个是温澡。前者是一贯的衣着华丽，没想到后者竟也穿上了华贵的玄袍鹤氅，瞧着还有点让人不适应。同时，座次问题这就有了答案：温澡排第一，班采排第六，中间四个座位坐了三个掌陵，其中第二个座位空着。

　　十三龙陵中，白鹿归辈分极高，这第二个座位，应该就是白鹿归的。

　　寿筵前天，吴疾已经特意问过情况，得知白鹿归还没醒——其实就算小鹿醒着，他俩肯定也不能同时出现在寿筵上。

　　吴疾心有隐忧，低头喝了会儿茶，茶是之前一直未曾尝过的白龙，不过这会儿也不太提的起劲细品了。直到姜不和碰了碰他手臂，低声提示：“那几个来了。”

　　姜不和说话的语气非常好懂，吴疾抬头一看，就看见殿门口走进来一队耀花人眼的人来。这些人披金戴红，腰上坠着绣着金鸟的三幅锦，可不就是溅花观的小队吗？

　　只不过这一次，这小队里既不见曲朝阳和薛元顾，也不见双鲤，之前在猎场遇到的溅花观弟子，此刻更是一个都没出现。而溅花观的为首之人，是个身着百花锦缎、衣衫华丽的女人，十分夺人眼球。她身上衣料所绣的鲜花在日光下色泽变幻，行走时拖尾上的鲜花仿佛随着步子盛开，仅这装扮，便可见地位。

　　这女人衣着可谓繁复已极，穿在普通人身上绝对的用力过猛，可她偏偏生了一张浓艳的脸，神情倨傲，生生压下了身上怒放的鲜花。

　　吴疾生理上早已不再冲动，心理上却依然有着欣赏美女的习惯，当即忍不住欣赏了一会，这才轻声对姜不和说：“这人就是关净帚？”

　　姜不和点点头。

　　关净帚其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溅花观掌门——闻名不如见面，她名字和其人的风格可谓是南辕北辙。吴疾抱着遗憾的心态又欣赏了一下关净帚的美貌，说：“溅花观作案的那几个这次都没来，一会儿要真是堂上对峙，这女人肯定要赖账。”

　　姜不和道：“她既然敢来，就有十全的把握能全身而退。”

　　吴疾皱了皱眉，眼瞧着这浓颜系蛇蝎美女一路径直走向主位，丝毫没有不自然地朝张浸微微一礼：“张老山人，别来无恙？”

　　山门之间，水面之下，有多少龃龉都不会放到明面上来。张浸面上毫无异色，捋须笑呵呵道：“都好，都好。净帚瞧着丝毫未变。”

　　修士的年龄岁月，都写在外貌上，若是修为时有进益，自然容貌不会改变。因此修士之间说对方“瞧着没变”，乃是十分友好的问候之辞。

　　吴疾：看来这是还没有亮刺刀啊！

　　两位掌门山人彼此寒暄两句，关净帚便施施然走向自己的坐席，赫然是挨着班采的下首。她那一脸的倨傲，在瞧见班采时仿佛春冰初绽，竟然微微消融了些许，还露出个微笑来，口中唤道：“班掌陵。”

　　班采微微点头，亦是微笑：“关山人好。”

　　吴疾：哟，这是卖药的跟大客户碰头了。

　　众目睽睽之下，这两人倒也没有多言，只说了几句便分别落座，只是连吴疾都能看出来关净帚的微表情，想必旁人没有看不出来的。吴疾远观这俩人，班采依旧是一身男子衣袍，跟关净帚挨着一坐，别说，还挺般配。

　　关净帚一来，场中气氛明显发生了微妙变化。这变化的源头，乃是温澡那阴森森追随着关净帚的目光，那眼神钩子似的，从关净帚进来开始就一直死死黏在她身上。

　　贺客们虽不知溅花观这回办了件大事，但都知道十三龙陵内部对溅花观的态度一分两极，更知道温掌陵和白鹿归与其交恶，因而大多闻弦歌而知雅意，原本热闹的交谈声一下子就低了下去。

　　便是在此时，九曜宫一行人恰到好处地出现了。

　　吴疾坐在高处朝下看，一眼就分辨出了九曜宫弟子们的丹顶鹤配色。他们一行人鱼贯而入，当先的是元奎，那一头银丝在众弟子乌黑的脑袋中尤其显眼。

　　从元奎进来开始，原本凝住的气氛骤然一松，许多贺客都纷纷道一声“元宗主”，上前与他寒暄，热情绝非作假，显见他在山人们中人缘极好。又有许多女宾，纷纷对着元奎的脸露出真情实感的微笑。一直端坐的张浸也倾了倾身，扶膝笑眯眯道：“九皋来啦。”

　　吴疾反应了一下，才想明白：九皋应是元奎的字。

　　时人确实有取字习惯，只是除了名人，自家的字大多只为亲近之人所知。张浸这一声九皋，亲疏立现，登时场中气氛又热乎了几分，仿佛刚才关净帚进来时尬住的空气只是幻觉。

　　元奎被众人团团簇拥，吴疾正感慨领导事忙，没想到宗主百忙之中，居然还准确的找到了她所在的方向，给了她一个眼神致意，真可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吴疾赶紧狗腿地朝宗主挥挥手：领导好！元奎回以一个微笑。

　　这时宾客已经来了大半，紧跟在九曜宫之后进来的山门，是吴疾在骊龙陵的邻居，青聆峒。青聆峒主步履匆匆，快速寒暄了一圈，便命弟子将一造型奇特的剑盒呈给了温澡。

　　寻常剑盒，旨在作装饰之用，盒面纹饰各有各的好看，而青聆峒呈上的剑盒，通体漆黑、形状四四方方，依稀可见盒面上有暗纹反光，只是那暗纹确实太不显眼，有与没有区别不大，实在谈不上是什么装饰，甚至令人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个剑盒。

　　宾客带来的寿礼，都是进来之前就交给了知宾弟子的，否则人人进殿轮流给张浸送礼，坐席上非得堆出一座山来不可。因此，这剑盒应该不是礼物。只不过温澡接过剑盒时颇为严肃，张浸也多看了那剑盒一眼，这下大伙又有些拿不准，不断有好奇的目光在那剑盒上流连。

　　吴疾自然也是好奇的，低调传心音：【那是什么东西？看得出来吗？】

　　姜不和细细观察了一下，遗憾摇头：【没见过。看看老头怎么说？】

　　青聆峒主对周遭的视线不以为意，待温澡收剑盒于膝边，仿佛松了口气，大大方方地笑着招呼众人。吴疾捕捉到他这“松了口气”的神态，八卦道：“难不成很贵重？”

　　“必然是很贵重，连温掌陵都不肯假手于人。”

　　“还有能让十三龙陵都觉得贵重的剑？”吴疾摸着下巴，“也许里面装的不是剑？”

　　两人就盒子的形状能装什么东西，又展开了一番讨论。直至宾客满座，话题又歪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待张浸起身致词，两人这才打住。

　　从古至今，寿筵不过歌舞宴乐，不过修士饮宴，有数不尽的小神通可看，远胜人间精彩。吴疾虽然一开始发挥了一下想象力，但也只大概猜着会有唱戏跳舞的表演，顶多加点神通特效。直到这会真有节目看了，才觉得自己想象力还是不够丰富。

　　先是殿中飘出一条如银河的星带，细看是无数小银龙溯游，俱都衔着杯盘碗壶，为客人斟茶酒、上菜；很快殿中坐席缓慢漂浮开来，让出中央一围空地，十三龙陵的弟子们分分跳下来，开始上演东土最大山门自备的传统节目——龙陵的开山祖宗，于瓜州斩龙。

　　这本是来十三龙陵赴宴过的修士们都看过的传统大戏。可世间修士之多，如过江之鲫，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坐在元龙殿里看十三龙陵演史。有地位的修士，若能百年寿筵次次不缺席，自然是看得不新鲜了；然而张浸寿已五十旬，其间有许多赴过宴的修士，或寿元尽了、或山门衰落，更多的是新崛起的山门首次得见。其中沧海桑田的变故，吴疾此刻还不得而知，他能看到、听到的，是庞然的真龙幻影出现时，场中修士们轻声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