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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浮云疑水 ...

  •   苍和离开后的第三日,宰相府来了位不寻常的客人。
      彼时我正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试图理清这纷乱如麻的处境。春日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光影,手中的“相思如华”玉佩在光下泛着温润的色泽,那四个字仿佛有生命般,随着光线流转。

      “小姐,国师大人来访,老爷请您去前厅。”丫鬟青黛站在廊下,语气依旧冷淡,但比前几日多了几分恭敬。

      国师?云谏?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当朝最年轻的国师,深得皇帝信任,据说精通玄学卜卦,能观星象测国运。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来宰相府?

      前厅里,赵拓正与一名白衣男子对坐饮茶。我踏入厅堂的瞬间,那男子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我的心猛地一跳。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深邃如夜空,却又清澈见底。他的容貌俊美得不似凡人,气质出尘,坐在那里便自成一方天地。可让我心惊的不是他的相貌,而是他看我的眼神。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而是一种复杂的、掺杂着震惊、恍然、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感。

      “如华,快来见过国师大人。”赵拓笑着招手,那笑容里有种刻意的讨好。
      我依礼福身:“如华见过国师大人。”

      云谏起身回礼,动作优雅得体,可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许久,他才轻声道:“赵小姐……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这话问得突兀,赵拓的脸色微微一变。

      我垂下眼:“国师说笑了,如华深居简出,怎会有幸见过国师。”
      “是吗。”云谏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三分探究七分深意,“许是我记错了。只是赵小姐身上的气息,让云某觉得很熟悉,仿佛……故人重逢。”

      赵拓干笑两声,岔开话题:“国师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云谏终于移开视线,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前日观星,见紫微星旁有异光,似与宰相府有关。云某特来提醒赵相,近日府中恐有变故,需多加小心。”
      赵拓接过帛书,展开看了几眼,面色凝重起来:“国师所指的变故是……”
      “天机不可泄露。”云谏站起身,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不过云某可以告诉赵相,这变故的源头,或许就在府中。”

      他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便告辞离去。临走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很深,很深。

      送走云谏,赵拓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屏退左右,厅中只剩下我们两人。

      “如华,”他走到我面前,声音压得很低,“你实话告诉为父,你和国师,是不是早就认识?”
      “女儿确实不认识国师。”我如实回答。
      赵拓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在判断我是否说谎。许久,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罢了。如华,为父知道你不愿嫁给睿湍王爷,但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你且安心待嫁,莫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若女儿执意不嫁呢?”我抬起头,直视他。
      赵拓的眼神骤然变冷:“那你就是在逼为父做选择。是保你这个不听话的女儿,还是保赵家满门的荣华富贵。”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
      我笑了笑,不再言语,转身离开前厅。

      回到房间,我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才觉得浑身发软。赵拓的威胁,云谏的试探,还有那枚莫名其妙的玉佩,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张网,将我紧紧困住。
      我从怀中取出玉佩,对着窗外的光仔细端详。温润的玉质,精致的雕工,还有那四个仿佛会呼吸的字,相思如华。

      这究竟是谁的相思?为谁如华?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的边缘,忽然,我感觉到一丝异样。玉的边缘有极细微的缝隙,若非仔细触摸,根本察觉不到。
      我找来一根细针,小心翼翼地沿着缝隙撬动。只听“咔”的一声轻响,玉佩竟然从中间分开了。

      里面是中空的,藏着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绢纸。
      展开绢纸,上面是用朱砂写就的几行小字,字迹娟秀,显然是女子手笔:

      “相思蛊,生死契。
      得玉者,承吾命。
      月圆夜,紫川畔。
      泪为引,魂归位。”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若见吾师苍和,告之:弟子不负所托,契约已成。唯愿来世,不为蛊所困,不为情所伤。赵如华绝笔。”

      赵如华绝笔。

      我握着绢纸的手在颤抖。原来赵如华不是病死的,她是自杀的。而自杀的原因,与这枚玉佩,与所谓的“相思蛊”有关。
      苍和说这是婚契,可这绢纸上写的分明是“相思蛊,生死契”。蛊与契,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窗外天色渐暗,我将绢纸重新叠好,放回玉佩中,合上机关。玉佩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今夜,我必须再见苍和一面。

      子时三刻,我推开窗户。夜风很凉,吹得人清醒。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窗边,是苍和。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个时辰。

      “你来了。”他翻身入内,动作轻盈利落,“药可服了?”
      我没有回答,而是举起玉佩:“这到底是什么?”
      苍和的眼神变了:“你……打开了?”
      “告诉我实话。”我盯着他的眼睛,“这不是婚契,是蛊契,对吗?赵如华不是病死的,她是为这蛊而死,对吗?”

      苍和沉默了。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那张英俊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是,这不是婚契,是蛊契。‘相思如华’不是定情信物,是苗疆最古老的相思蛊的蛊引。”
      “继续说。”
      “五百年前,苗疆大祭司为救爱人性命,以自身魂魄为引,炼制了相思蛊。此蛊能连理两人性命,同生共死,但代价是……”苍和顿了顿,“持有蛊引者,每月月圆之夜需以真心之泪祭祀蛊灵,否则蛊虫反噬,噬魂夺魄。”

      我倒吸一口凉气。

      “赵如华,是上一任蛊引持有者。”苍和的声音更低了,“她是我师父临终前托付给我的,要我护她周全。可我……我没能护住她。”
      “她怎么死的?”
      “月圆之夜,她未能流下真心之泪。”苍和闭上眼,睫毛在颤抖,“蛊虫反噬,吞噬了她的魂魄。我赶到时,她已经……只留下了这枚玉佩,和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告诉下一个得到玉佩的人,莫要重蹈覆辙。相思如华,害人害己。’”

      房间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我看着手中的玉佩,忽然觉得它重如千斤。这不是定情信物,是催命符。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我问,“为什么说这是婚契?”
      苍和睁开眼,眼中满是挣扎:“因为我不能告诉你真相。蛊契一旦成立,除非持有者死亡,否则无法解除。若你知道真相,心生抗拒,蛊虫会提前反噬。我……我想保护你。”
      “用谎言保护我?”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苍和,你知不知道,比起被蒙在鼓里,我宁愿知道真相,哪怕真相会要了我的命。”
      苍和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你和如华,真的很像。她也说过同样的话。”

      “赵如华……”我低声重复这个名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善良,温柔,坚强。”苍和的眼中浮现出温柔的光,“她明知相思蛊的危险,还是接下了玉佩,因为她想救我师父。师父为压制蛊毒,耗尽了修为,临终前将玉佩和契约托付给她。她本可以拒绝的,但她没有。”
      “所以她死了。”我说。
      “是。”苍和的声音在颤抖,“所以她死了。而我,没能救她。”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中的怨气忽然消散了些。这个人,背负着师父的托付,看着在乎的人因蛊而死,如今又要面对一个“重生”的契约者,他的痛苦,并不比我少。

      “下一个月圆之夜是什么时候?”我问。
      “七日后。”苍和看着我,“你……怕吗?”

      怕吗?当然怕。前世死过一次,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可比起糊里糊涂地死,我更想清清楚楚地活。

      “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除蛊契吗?”我问。
      苍和摇头:“除非找到相思蛊的炼制者,也就是五百年前那位大祭司的转世。但五百年过去了,转世之人不知身在何方,更不知是否还记得前尘往事。”

      五百年前……又是五百年前。
      我忽然想起,前世我死的时候,也是五百岁。这难道只是巧合?

      “那位大祭司,叫什么名字?”我问。
      苍和沉默片刻,吐出一个名字:“云湛。”

      云。我忽然想起今日见到的国师,云谏。他也姓云。

      “云谏和云湛,有什么关系?”
      苍和愣了一下:“国师云谏?他是云湛的后人。你怎么会认识他?”
      “他今日来过宰相府。”我将今日之事简单说了一遍,“他说我身上的气息很熟悉,仿佛故人重逢。”
      苍和的脸色变了:“难道他看出了什么?不对,相思蛊的气息极隐蔽,除非是炼制者本人或直系血脉,否则不可能察觉。”
      “如果他就是云湛的转世呢?”我说。
      苍和愣住了,许久才喃喃道:“不可能……师父说过,云湛祭司死后,魂魄散入轮回,再无转世可能。”
      “你师父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吗?”我反问,“如果云谏就是云湛,如果他记得前世,如果他一直在找相思蛊的蛊引……”

      我没有说下去,但苍和明白了我的意思。
      如果云谏就是云湛,那他接近我,就不是偶然。他想拿回相思蛊,或者……他想完成五百年前未完成的事。

      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

      “我得走了。”苍和站起身,“七日后月圆之夜,我会在紫川河畔等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你周全。”
      “苍和。”我叫住他,“如果……如果我不是赵如华,你会怎么做?”
      他转过身,月光照在他脸上,那眼神温柔而坚定:“我答应过如华,会护持玉佩的下一位主人。无论你是谁,这个承诺都不会变。”

      他翻窗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我握着玉佩,站在窗前,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七日。我还有七日时间,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

      而首先要弄清楚的,是云谏到底是谁,他想做什么。

      次日一早,我以散心为名,向赵拓提出要去城外的白云观上香。赵拓本想拒绝,但想起云谏昨日的警告,最终还是答应了,只是派了四个护卫“保护”我。
      白云观是京城有名的道观,香火旺盛。我让护卫在观外等候,独自一人进了观内。

      观主是个白发老道,见我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位施主,可是姓赵?”
      “道长如何得知?”
      老道笑了笑:“昨日国师大人来过,说今日会有一位赵姓女施主前来,让贫道将此物交予施主。”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信封上没有一个字。
      我接过信,心中暗惊。云谏竟然算到我会来?

      “国师还说了什么?”我问。
      “国师说,若施主问起,便告诉施主:故人已候多时,只待月圆重逢。”

      故人。月圆。
      我握着信的手紧了紧。

      回到马车上,我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复杂的图腾。那图腾,与我昨晚在玉佩内的绢纸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下面有一行小字:

      “紫川河畔,月圆子时。携玉前来,真相自现。”

      落款是一个“云”字。
      果然是他。

      我将信纸揉成一团,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疑惑,还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五百年前的真相,相思蛊的来历,赵如华的死,还有我为什么会重生在赵如华身上……所有的谜题,或许都能在月圆之夜解开。

      只是,我该相信云谏吗?

      马车缓缓驶回宰相府,我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三张脸:睿湍的,苍和的,云谏的。

      一个是我前世爱过也恨过的人,一个是我今生亏欠也依赖的人,还有一个,是可能掌握着所有秘密的人。
      而七日后,这三个人,或许都会出现在紫川河畔。

      到那时,我又该如何抉择?

      马车停下,护卫的声音传来:“小姐,到了。”

      我睁开眼,掀开车帘。宰相府的门匾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注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走下马车。

      还有七日。七日之后,无论真相如何,我都要去面对。
      因为逃避,从来不是我的选择。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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