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晨光熹微》迟路

4、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骗子

　　这么绕了一大圈，陈更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开了门，他也不亮灯，靠着过道的墙，静静的听着自己的呼吸。又是没人啊，没人。
　　难道我不是人吗？转念一想，他又笑了。自己陪自己，也挺好。他转身合上门，预备在一片黑暗中潦草洗洗睡觉。不是喜欢黑，只是如果开灯，被光线填满的房子，也只是空。比起光亮，还是黑色和孤独更相配。再不济，也还能省点电呀。
　　洗完澡，拿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他正要上楼睡觉。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却震动着亮了，是熟悉的号码。陈更手上动作不停，坐下盯着持续亮着的屏幕看了会，缓缓按下通话键。
　　“喂？睡了吗？”电话那头是带磁性的中年男音。
　　“嗯。”陈更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明天省里有个会，这半个月估计不回去了，生活费给你打卡上，自己看着花。”
　　“嗯。”一声回答后，两头都是沉默。跟他爸，陈更永远是无话可说。
　　“那，挂了，你早休息，明天按时去学校。”
　　“嗯。”陈更淡淡应了一声，挂断电话，随手一丢手机。学校？不过是个一样无聊的地方。相似的人混在一起，假装自己不再孤独，但这这又有什么意思呢？叹了口气，他躺倒在沙发上，手背覆住眼睛，简直没兴趣睡觉了。眼前忽而晃过一人的脸，虽然表情不是冷冷淡淡，就是笑的不情不愿。但陈更却很爱看，嘴角无意识的带了笑，他觉着，明天的学校又有了吸引力。
　　丁沛然最近有些焦头烂额，不止是因为生活里平白多出个陈更来，更多的是因为市里的短剧比赛。剧本是在学校授意下定住了，但是演员的选拔，学校却很有放权的意思。除了内定的几个人外，剩下的“群演”都交给校委去找，实际上也就是让丁沛然去找。
　　大爷的，这怎么找？其他人又不瞎，为什么要去陪太子读书？到时候精力时间也费了，加分还不是没自己的事。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高三的人精们当然不干。招演员的通知在公告栏上贴了快一星期，也不见一个报名的。
　　丁沛然转而把目光投向了校委会，自己人嘛，总不会不帮这个小忙的吧。可是这些平时个顶个会来事的老油条们根本不搭他这茬，学校选了你们几个没选我们，我们还得贴上去给你们当傻大头呀？连荀忆那帮整天闲出鸟的广播站站员，也推三阻四的不来。
　　他这边滴雨未落，学校那边却催起收成了。一肚子苦水没处倒，他怼校长的心思都有了，妈的，我不想排呀？人都没有，排个屁呀！
　　丁沛然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所以中午打了饭坐下，他仍是闷着脸，一下一下狠嚼着米菜不说话。像是谁欠他十斤黄豆一样。大爷的，平时人五人六的，要你们出点力就全跑了，真他妈够意思。
　　陈更看他咬肌凸起，青筋直暴，不像吃饭倒像吃钢筋，真怕他咬了舌头：“诶诶，不想吃别吃啦，你别再给牙咬碎了。”
　　他俩在一起吃饭十几天了。路一起走，饭一也一起吃，丁沛然一开始，自然是排斥的。但是耐不住陈更缠，最终还是屈服了。这货好像是真缺朋友，十几天中午，一顿不落的，只拉着自己来吃饭。相处下来，丁沛然对陈更的看法有所改变。这个人，也不总是又贱又浑的，最起码占位置还是很有一手的。
　　不必每天挤死挤活打了饭，还要四处找座的丁沛然对陈更，最近还是很有笑模样的。两个人吃也是吃嘛，他如是安慰自己。
　　但眼下心里烦，他不大顾及对方的占座之恩了，抬头冷哼一声：“管的着吗你？好好吃你自己的吧！”陈更很不以为然的扭头一笑，然后看着烦躁的丁沛然，他开口：“不就是你那个短剧缺人嘛，这也至于？”
　　“你懂个屁呀！”又扒了两口饭，丁沛然抬头不屑的喷他“七八个人是说找就找的？”
　　“这有什么难的？学校要是也招高二的，人还不是我说句话的事。”
　　“嗯？”听他话说的自信满满，丁沛然眼睛一亮，找到了新出路。嘴里饭没咽干净，他便一咧嘴嘿嘿笑着抱起了大腿：“你要是真能找来人，我肯定好好谢你！”
　　陈更最不爱看他不干净，半起身子捏住他的下巴颏，拿起餐巾纸就是一顿擦：“你牙上有辣椒，傻子。”
　　他手劲大，丁沛然觉得自己牙龈都要给擦出血了，奋力挣开魔掌，他用舌头舔着痛处，却也不恼，可怜巴巴的继续看着陈更：“好不好嘛？陈更，算哥求你啦。”
　　这也是个求人的态度？陈更腹诽，本来是想直接应了，这下少不了想作势整一整丁沛然，他清清嗓子：“也不知道刚刚是谁让我别管的？七八个人我也不是说找就找的呀。”
　　妈的，学我说话？丁沛然心里暗骂。嘴上还是殷勤：“对呀，谁说的？纯属放屁，你就帮我这一次吧，我这实在是找不来人了。完事请你吃饭好吧。”
　　陈更知道丁沛然的架子，完全是个看情况来的东西，且放下比拿起更快。但他能这么“卑躬屈膝”的求自己。陈更还是很开心：“不要你请吃饭。”
　　这么义气？丁沛然盯着他，心里打鼓。
　　果然下一秒这货便露出了丑恶嘴脸：“亲我一下就成。”
　　丁沛然秒黑脸：“你是有多缺爱？我又不是你妈，干嘛要亲你，俩大男生这样你不嫌恶心呀？”这话他是脱口就来，丝毫不怕伤感情。
　　原因是这半个月来，陈某人已经三番五次的提出或试图提出这样的非分要求了。亲他？不一巴掌扇死他就算好的了。
　　面对熟悉的拒绝，陈更很坦然的摇头：“不恶心，就是有点嫌脏。”
　　“去你大爷的。”
　　“逗你玩的，傻子，你就等着请哥吃饭吧！”
　　“找死呀你！”
　　陈更说到做到，下午便给丁沛然凑齐了一帮人。洛中的周五很人性，为了给家远的住宿生留出时间坐车，放学放的一向早。所以丁沛然趁着这空档，把两边的人都约到了学校的大礼堂。
　　陈更带人来的早，领着那七八个人就着前排几个座坐下了。他耐心的等着，笑中有期待，丁沛然这下可得好好谢我了。
　　他心情好，所以身后那一帮子人再怎么闹腾，他也不去约束。有人好奇心重，忍不住凑近问他：“陈更，咱跟这干等着，算什么事呀？”他也只是好脾气的一笑：“好事。”
　　“好了，好了，大家，知道你们时间宝贵，但咱这短剧也不能不排不是？”丁沛然人未进礼堂，声音先传了过来。
　　周遭很吵，但陈更却仍听得出，是那人。他站起来转身重重一踢椅背，轰的一声响，总算是扼住了礼堂里菜市场般的阵仗：“都别他妈的吵了，房顶都给你们掀翻了。”
　　很会看脸色的小混混们纷纷收敛，不拘桌上椅子上，好歹是坐下了，有点静候大驾的意思。
　　丁沛然领着身后四个同学进了礼堂，眉飞色舞的样子，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但那四个人，长的还真是够瞧的。带了眼镜那个，牙龅的可以和松鼠媲美。个高那个，黑瘦黑瘦，跟饿了几十年一样。剩下的俩人一个矮胖，一个一脸痘。陈更看着四人环绕下的丁沛然，心里很满意：“他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其实，只要不瞎，这个，谁都能看的出来。
　　“这次活动呢，为了公平，学校也建议高二的同学参加，所以咱们还是得好好磨合一下。” 丁沛然耐心的说明着情况。谁知这四位不知找人疾苦的兄台，竟然斜睨着台下明显败絮其外的学弟们挑上刺了。“跟高二的人一起？”“他们行不行呀？”“你这人都是怎么找的？啥萝卜白菜都往一块堆。”丁沛然闻言，心头微火，但面上依然八风不动的直接忽略掉这些抱怨，他转身向陈更一招手：“这是高二的学生代表，我介绍大家认识一下。”
　　陈更见状，很给面子的走上主席台，笑得自信：“你们好，我是陈更，这次希望咱们能合作愉快。”由于他生的高大，又天然的带着一股威慑力。那些前几秒还对丁沛然喋喋不休的弱鸡们马上噤了声，甚至还下意识的点点头，终于是个合作的态度了。丁沛然对陈更投去赞许的一眼，他想，这狗货镇场子还是很好使的嘛。脸上依旧淡定，人仗狗势的他拿稿拍拍手，把底下人全叫了上来。大导演一样开口：“好的各位，咱们先来分一分角色，这个剧本，主题啥的，我再慢慢讲。”
　　真到了分角色，丁沛然才发现了问题所在。陈更找来的这八个人里，没有一个女的！而这剧本里，又恰好有一个必不可少的女骗子的角色。他用目光挨个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认为他们都有很做骗子的潜质，但是要做女的，那姿色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丁沛然头大了，把陈更拉到一边，他抚额无奈开口：“陈更，你怎么净给我找男的？一群大老爷们在台上演什么？阿鲁巴吗？”
　　陈更本来看他神神秘秘的把自己拉到帷幕后，心里是很有些期待的。这是要亲我？他笑的好像一只给主人捡了钱包的大狗。
　　谁知到了边上，入耳的却是这么一通数落。失望之余，他口气怎么好的起来，所以收了笑脸，闷闷开口：“你让我给你找人，你也没说要女的呀，自己不说清，现在还怨我了？”
　　见陈更拒不背锅，还很有要爆发的趋势，丁沛然话里话外也带上薄怒：“你就没个认识的女的？”
　　“有啊。”
　　“有你不带来？”
　　“带了了呀，不就在我眼前站着嘛。”
　　“你他妈……”
　　没有暖气的大礼堂还是相当冷的，丁沛然鼻头指尖都冻的通红，实在是难以激起陈更和他认认真真吵一架的欲望。
　　失望归失望，陈更想，这个蠢蛋也就在我这能这么横一横了。于是脸上故意做出几分不在乎：“你这么跟我干吵着有什么用？还是想个办法，好赖先走遍台再说吧！”
　　丁沛然也知道轻重缓急，所以瞟了陈更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便抬脚走回了喧闹的人群。
　　他大力拍拍手：“大家静一静！现在咱们这个角色分配出现问题，没有女生来演女主角，有谁愿意先来顶一下？咱走一遍就过！”
　　那十几个乌合之众，本来是乱哄哄的吵在一处。要么是不走心的打闹着逗乐，要么是给冻的不耐烦了欲走。被丁沛然这话一惊，立时鸦雀无声了。大家都是男的，平时偶尔学学女生凑个趣也就算了，要真当着这么多人演个女的，还是很丢面的。好学生和坏学生们在尊严问题上达成一致，不约而同的支吾着，没人愿意担这事。
　　被冷在一旁的陈更听明白了丁沛然话中意思，眉头一皱，他计上心来。刚刚虽然不愿意和丁沛然呛火，但毕竟少年心性，他又怎么会真没一点气？
　　上前几步，陈更开始认认真真撒气：“主席，你这说的很轻松嘛，要不你来演这女的，我们大家也好过一遍走人，嗯？”话说的公事公办，眼神里却尽是极不正经的笑意。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陈更带的那帮子人自然是无条件听他的，剩下的四个“高矮胖痘”也乐得顺水推舟，只要不是自己就好嘛。既然大家都自私的这么一致，局势也就在陈更的预料下一边倒了。
　　丁沛然这边还在徒劳推辞：“哎呀，我这个……不行……不……”那边早已是群情激愤。
　　“靠，光拿嘴说谁不会呀。”“别人能干你就不能干？搞特殊呀？”“排不排了？不排哥几个就走了！”
　　“妈的，这个死搅屎棍。”丁沛然怒瞪旁边偷乐的陈更一眼，深吸口气，笑的无比僵硬：“不要急各位，我来就我来好了，咱们开始吧，大概过一下词就好！”
　　这个烂俗的剧本，讲的是女骗子相亲骗三男，最后骗到警察头上被抓的故事。最后还很要亲命的强行升华诚信主题，要是正正经经的演，估计台下非得睡倒一片观众不可。但是丁沛然十分不自然演绎下的“女骗子”倒是给这剧加上了很多笑点。他明明是一本正经的按词说话，毫不扭捏作态。奈何他那词太过女气，形成的反差还是逗乐了一大片人。
　　丁沛然面无表情机械式的读着词：“你看人家可爱吗，这个小裙裙在人家身上是不是特别好看？你说嘛，说嘛说嘛~”妈的，怎么会如此羞耻？丁沛然要崩溃了。
　　跟他对戏的陈更陈警官却先顶不住了，破功大笑：“哈哈哈，笑死爹了，你可爱，你最可爱，行了吧，哈哈哈~”
　　丁沛然内心羞耻感爆棚，但仍然强作镇定：“按词说，智障。”
　　陈更一擦眼泪，端正态度。总算是好好对完了词。
　　故事不短，但撇去笑场不谈，台上人第一次的磨合奇迹般的很顺利。大家一致认为，换了男生反串之后，由于一眼看的出来是拙劣的男扮女装，笑料突出。且最后揭穿骗局时还可以再揭一层骗子本是男人的身份，剧本的讽刺性深刻性也都有了。所以不把丁沛然这当事人的意见参考在内，他们很民主的一合计，决定不要女演员了。
　　其实丁沛然自己也知道反串效果更好，但心里却无论如何舒服不起来。丢丑卖面的事都给他来干了，其他人倒真够轻松的。“今天就先到这吧，咱们另找时间再排！”黑着脸撂下这么一句，他拉好羽绒服拉链，也不等陈更那个贱人，径直走了。
　　陈更和他那三五好几正难得认真的“剖析”着刚才的表演。娘娘的丁沛然太逗了！一回头才发现，人没影了。陈更心里一紧，也不笑了，抓起刚放在桌上的校服，拔腿追了出去。
　　外边风大，陈更迎着冷风边跑边想：“考，不会真生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