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录》文水水

35、画仙

　　勉勉强强收拾好了东西，王素生晃晃悠悠地去房间熟悉。小老虎凑到他身边，夸张地皱了皱鼻子：“爹爹身上好难闻，还是娘亲身上香。”

　　王素生尴尬地笑了笑，秦苑苑看了看挂着两个黑眼圈眼睛通红的王素生，眉头一皱：“叫厨房送碗醒酒汤来。”

　　秦苑苑此刻腿上挂着一个大的，怀里抱着一个小的，看上去很累，但她一副坦然轻松的样子。王素生不由得升起几分钦佩，“苑苑啊，照顾这两个孩子辛苦你了。子梅，他生前为你画了画像，你要不要看一看？”

　　秦苑苑拍着婴儿，看了他一眼：“过段时间吧，你看我现在成天和两个孩子待在一起，哪有空看？再说，我看这东西倒不怕什么，这是怕把这不吉利的过给了孩子。”

　　王素生哑口无言。他看着眼前的秦苑苑，只觉得无比陌生。以前的秦苑苑，绝没有这样的想法。她和方子梅，也算谈得上来的朋友。现在，他皱着眉头思索，以前的秦苑苑是不是为了照顾他，才和他的朋友往来，造成一种关系不错的假象。

　　现在的秦苑苑说话依然温声细语，但这温声细语里，王素生再也体会不出新婚之时的那份情真意切来。他回想起一个声音，好像是不久前听到的，和秦苑苑的声音一模一样。

　　奇怪。他皱起眉头，到底在哪里听过呢？

　　*
　　方子梅在世的时候，曾与他探讨过一个故事。那个故事里有个擅长作画的穷书生，他家贫，无人肯嫁给他，他便自己动手画了个妻子，许是画像时的诚心感动了天地，画中的女子成了活生生的女子，嫁给了这个穷书生。

　　方子梅的关注点却在书生的画技上面，“他一定画得很好，我在有生之年，如能作出这样充满灵气的画卷，便死而无憾了”。方子梅那时候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王素生觉得这句话完全和他平时的口气不一样，只当是说笑，也没认真理会，就这样一笑而过。

　　而现在，他看着书桌上摊开的画卷，默默感慨：子梅兄，莫非你真的心愿已了，所以走得这般无牵无挂吗？

　　原本画卷上的污渍此刻都已消失不见，画卷中的女子侧露着脸，让人感觉到她的忧愁。王素生想起了昨夜以为是在梦境中的经历，此刻再端详这幅画卷，感觉非常地新奇。

　　他伸出手将半拢的画卷展开，随着他的动作，一个完整的女子的形象呈现在他面前。他轻轻地问：“这画，是真的有画中仙存在吗？”

　　画中的女子侧过脸，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王素生却不害怕，他小心地触碰着画的边缘，不让自己碰到画着人像的地方。他们对峙了一会儿，画中的女子一甩衣袖，王素生只觉得眼前像是有一层轻纱拂过，痒意让他眯了眯眼，再睁开眼时，画中人已站在他的面前。

　　王素生含着复杂的笑意端详着从画中出来的女子：“真的和苑苑长得一模一样啊。”这句话不是惊讶的语气，声音依然还是很轻，像是怕不小心就会惊扰不在凡尘的人。

　　女子茫然地看着他。眼前这个男子她有印象，是给了她生命的人的朋友。她原本是一团混沌的意识，在纸上睡得昏昏沉沉，那个人用着浓郁却又含蓄的笔触，将她从一片朦胧中唤醒，细细勾勒的一笔又一笔，赋予了她形体，将她的灵力梳理开来，让她越来越清醒，她得以从画上脱身。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话，这个年轻人就死了。

　　她就像是刚出生的人类婴孩，虽然也懂人间的常识，但这种懂与真正意义上的懂之间，还是隔了条沟。没人知道这沟到底是浅浅的小水滩，还是暗潮汹涌的波流。此刻的她，只是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安静又信赖地看着对方。

　　王素生沐浴在这样的眼神里，内心异样的感觉持续翻腾。他接着轻轻地问：“你有名字吗？”

　　女子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我有名字，我叫圆圆。”

　　“圆圆。”王素生咀嚼着这个名字，最后一笑，“是子梅给你取的吧。”

　　王素生不仅开始咀嚼起圆圆的名字，还咀嚼起以前的往事来。这天夜里，他回到房间，秦苑苑已经将孩子托付给了奶娘照看，现在正端坐在梳妆镜前，将发上别着的一套簪子一支支小心摘下。

　　王素生看着妻子有条不紊的动作，眼睛因为回忆往事而显出惘然的神色。他等着秦苑苑将最后一支簪子卸下，拿起梳子梳着长发的时候发问：“苑苑，你对子梅兄是什么看法？”

　　秦苑苑奇怪地看向她他，右手将梳子放回梳妆台：“相公，我知道子梅过世了你很伤心，但你问我这个问题我怎么回答呢？我只是几年前随你见过他几面，后来孩子相继出世，我也就不见你的朋友了。对他的印象大都来自你的陈述，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这个问题。”

　　王素生挂着淡淡的笑意。秦苑苑看着今天有些稀奇古怪的王素生，还是吹熄了蜡烛：“好了，不要胡思乱想，早点睡吧。”

　　夜色深了，身边的秦苑苑已经沉沉地进入梦乡，王素生却睁着一双眼睛难以入眠。他闭上眼睛，便想起他新婚后带着秦苑苑与方子梅见面的场景。那时的方子梅表情奇异，却以身体不适这个原因推脱了过去。

　　那时子梅的神色究竟是怎么样的？好像是震惊、失落？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那时的秦苑苑刚刚新婚，虽然梳着妇人的发髻，却还是少女的娇憨。那时的他，新婚燕尔，自觉人生得意，想起好久不见的朋友，便不请自来地上门拜访。那是个春天，方子梅宅子里种的桃花开得正好，偶尔一阵风吹过，零碎的粉色花瓣从树上打个旋儿飘落，如梦似幻。

　　王素生想着那个从画中出来的仙子，她和最初的苑苑是多么的相似。或许，子梅对苑苑的印象还停留在最初吧，那个明媚单纯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女，还是在后宅里沾染了一身烟火气，不再如那年的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