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录》文水水

34、赠画

　　夏意越来越浓，白昼越来越长，树上的叶子似乎是凝聚了一年来最旺盛的生命力，流动着绿色的光彩。方子梅卧在榻上，望着窗外的叶子，嘴角淡淡一抹笑意。王素生亲自端来煎好的药汤，看到方子梅的微笑怔了一下，然后说：“子梅，把药喝了吧。”

　　单薄的夏衫披在比之前还要消瘦几分的躯体上，躯体的主人坐起来，也不说什么，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王素生见他喝完，递过去一块糖，方子梅看着糖笑着说：“素生啊素生，你真的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啦。”

　　方子梅的笑容无法使王素生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心事重重地看着病榻上的好友：“子梅，我们再换个大夫看看吧。”

　　方子梅目光悠远看向窗外：“素生啊，算了吧，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这就是命吧。如果我死了，我这处宅子就送给你，你留下它，或者把它卖了，都随你。每年的清明节……”

　　“够了。”王素生眼眶泛红，制止了好友的话语。他想到这几天来，方子梅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弱下来，就感到一种恐惧。偏偏请了那么多大夫，都只能叹着气说病症奇异，无从下手也无能为力。他悲哀地想着，这难道就是好友的命吗？他明明还这么年轻，明明再良善不过的一个青年，偏偏得了这种名医都无从下手的病。
　　然而方子梅的态度却与王素生的反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最近嘴边常挂一抹笑，还不是那种无奈的苦笑，是真心实意的微笑。他在这世上无牵无挂，病痛折磨了他一段时间，最近他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再也感受不到痛苦，便明白自己大限将至，反而觉得解脱。不过，方子梅看向满脸愁容的好友，脸上的笑意收起几分……

　　明明是夏天，窗外碧绿的叶子却掉下一片来，没有风，依旧慢悠悠地晃着，最终落到了地上。夏至，夏日的炎热带走了万物的勃勃生机，整个村镇的人感觉都疲懒了几分。这个夏天，方子梅的生命还是走到了尽头。

　　王素生除了得到他那处宅子之外，还得到了许多画卷，其中就有那幅方子梅之前答应为秦苑苑所作的画像。

　　这些画像都被王素生带回了自己的书房，他在书房中展开画卷，才发现之前那些空白的面孔已经添上的五官。说是画的是王素生的母亲，但最后这些画像上的女子形态各异，凑成了一套美人图。

　　夏夜的风还是有些凉意的。尤其是在雨后初起的晚风。一幅幅垂挂下来的画像被窗户里吹进来的风拂动，在醉眼朦胧的王素生眼里，就是一个个美丽的女子在空中翩然起舞。

　　他笑着，眼眶微红，继续喝着酒：“子梅啊子梅，你从此不再囿于俗世之中，得以解脱，这是大幸，这段时间我不让你喝酒，不让你作画。画你是偷偷地画好了，酒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偷喝。来，这杯酒，我敬你，愿你这一去，扶摇直上，随风万里。”

　　秦苑苑知道丈夫最近痛惜于好友的离世，也不会来打扰他。所以当他听到那熟悉的却好像年轻了一些的女声，不由得怔了一下。那道声音继续不依不饶地劝说：“公子，你别喝了。喝酒伤身，你现在已经够伤心了，再伤了身……哎。”

　　长长一声叹息，这声叹息里，满是温柔的担忧。王素生醉眼间看到年轻了许多的秦苑苑站在自己面前，神色忧虑地看着自己。他笑着伸出手：“苑苑，你怎么打扮成未出嫁的小姑娘了？你怎么突然瘦下来了？看上去也年轻好多。”

　　长得和秦苑苑一模一样的女子再次叹了口气：“公子你看清楚，我不是秦苑苑。”

　　王素生伸出的手抓了个空，他看着否认自己是秦苑苑的女子，不由又苦笑起来：“苑苑，子梅去了，连你也不要我了吗？你是不是觉得我考不上功名就一无是处了？还是说你现在有了两个孩子，还都是儿子，我已经没有什么用了是吗？苑苑，你好狠心……”

　　“秦苑苑”看着醉酒胡言乱语的王素生，手足无措地争辩：“公子，我真的不是你说的秦苑苑，我，我是那幅画啊，方子梅公子画的那幅画。”

　　“画，”意识不清的王素生完全按自己心中所想说了下去，“是了，你和画中的苑苑一模一样；是了，苑苑什么时候对我说过这么多话呢；子梅，你是想送我一个苑苑来安慰我吗？”天地在他眼中旋转，那个女子担忧的面孔也扭曲成诡异的形状。王素生眼睛一闭，完全失去了意识。

　　翌日，艳阳高照，王素生从醉梦里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桌上的酒已经空了好几坛，歪斜地放着，有没喝完的酒坛被他醒来的动作碰到，醇香的液体从倾斜的酒坛口中溢出，一下子晕湿了大半张桌子。

　　王素生顾不上自己快要炸裂的头，也不去扶倒了的酒坛，而是匆匆忙忙伸出手，将不知何时被他安放在桌上的秦苑苑的画像拿起。尽管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抢救这幅画像，然而这张画，扔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大片酒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