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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鱼游釜中 ...

  •   关中咸阳,此时晨色初露,掩去了飒沓流星的光芒,只余一道不甚明显的白线,顺着那轨迹望过去,便可发现那是冲着绵延千里的秦宫宫殿直坠而去的。

      渭水之北,富丽堂皇的咸阳宫内,犄角旮旯处一偏殿名唤临宣殿。此处本该是大秦太子爷的住处,但自十六年前秦灭六国,大兴土木扩建秦宫后,这就成了一处偏殿。

      而今此中荒芜,院内正是满目深秋特有的枯黄,一眼望去了无生机。

      沛公刘季看得此景难免唏嘘,只是嫡庶有别,实在怪不得他。他推门进屋,直觉头顶有物极速压下。

      不妙!难不成真应了张良今早起卦的“不详”?

      刘季还来不及抬头,便被“高空坠物”一下砸趴。

      貔貅摔的眼冒金星,龇牙咧嘴的从突然冒出的肉垫上爬起来看自己身下,只见这“肉垫”脸下背上的趴着,生死不明,脑袋上被砸出个窟窿,鲜血直流。

      貔貅慌忙蹲下身摸那老头的脉搏,没动静,旋即弹起来大叫:“死人啦啦啦!”

      殿外闻声冲进来一众侍卫,目瞪口呆的瞧见自家主公趴在地上,脑袋下一滩殷红血迹,而主公的大儿子正不知所措的瞪大了眼傻愣着。

      这公子前两日不还在床上搁着,气息奄奄的,怎么一转头就活过来了?侍卫长尚在惊愕之中,就听见一声:“这老头死了?”

      侍卫长循声望过去,就看见公子满脸惊愕。这公子就是被貔貅取而代之了的那一位,只是貔貅自己还未明白过来。

      貔貅见进来的侍卫一脸傻样,想想,又忙着补充一句:“不是我杀的,我一般是不杀人的。”

      “公子……”后头一侍卫瞧着这病了大半月的公子不大对,这表情神态都同往日阴沉模样不同,犹如被鬼附了身了,于是犹豫的开口。

      但这话没说完就被回过神来的侍卫长一巴掌抽在后脑勺上:“你!快去请大夫!你!请示主母去!”

      貔貅尚在状况外,一脸无辜的站在没气了的沛公边上,圆滚滚的眼珠子里头全是茫然。

      一会儿,一群人闹哄哄的冲进来,直将貔貅拱到角落和落灰的双耳瓶作伴。

      人群中一虬髯大汉狠戾的视线直逼而来,貔貅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悄悄的往门口挪一步,心说估计情况要遭,脚尖转过九十度,再一蹬地,就想出去。

      但不等他开溜,后领子就被一揪,下一秒,那大汉兜头一嘴巴子就抽过来,貔貅顿时鼻血横流,半边脸肿起来了。

      貔貅从未遭过如此对待,被打的发蒙:“你怎么打人?”

      “打你怎么了!?”那大汉咆哮,反手又是一巴掌:“看你干的好事!”

      这两巴掌一丝余力都未留,和往日九天上那些个神仙抽下来的巴掌完全不同,貔貅被拍的眼冒金星,一头栽倒。

      周围一众人看也不看貔貅一眼,全围拢向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老头。

      “樊哙!莫管那丧门星!快来看看沛公!”

      “沛公!沛公!”

      “大事不好!沛公他……”

      “来人!把这小子叉出去!”

      貔貅糊里糊涂被几个侍卫架着,眼睛肿的剩一条缝,刚想说不关我的事,结果话没出口又被一冲进来的女人一耳光抽脸上。

      “丧门星!”女人骂道,旋即下令:“拖下出去乱棍打死!”

      貔貅眼前发黑,光听见一阵乱,心道这女人怎么这么狠,开口就是拖下去打死。

      等被五花大绑了往外头烂叶子堆里一扔,乱棍“噼里啪啦”揍下来,貔貅顿时发出杀猪似的惨叫。

      这会儿没人管外头貔貅死活,屋里头混乱升级,只听那匆匆进屋去的老头子开口一句:“没气儿了。”

      顿时哭嚎声响成一片,直道是主公薨了。

      貔貅被乱棍打的皮开肉绽,奄奄一息,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不小心给刘邦砸死了。

      貔貅心中唱衰,知道自己定是活不了了,力气一卸趴着等死。

      “差不多得了,教训教训便罢,莫要打死了。”

      貔貅朦胧中听见有人这般说道,清朗的声音压下一片骚乱。

      突然里头有人惊呼:“沛公又有气了!”

      这是又被老君嫌弃的踢下来了么?貔貅心想,然后咳出一口血,彻底没了意识。

      “可是醒了?醒了就莫装睡了。”

      貔貅眼珠子在眼皮下头又绕一圈,但觉有烛火摇动,判断已是掌灯时分,见被人发现了,便慢吞吞的将眼皮撩开一道缝。

      屋内昏暗,关得密不透风,但炭火的温度还是未上来。

      貔貅瞄一眼,就看见几块碎炭在皱巴巴的火盆里头气若游丝的亮着,丝丝缕缕冒着烟。

      得了,难怪没温度,有温度那才是怪了。

      “沛公两个时辰前就醒了,大夫说要好生静养月余,到时候便能无碍。你莫要担心。”

      貔貅循声望过去,说话的是床头边端坐的一身着半旧灰色武袍的高大男人。

      “呃,我知道了。”貔貅糊涂的应声,视线不自觉的在男人身上多停了几秒。

      床头坐着的男人略一点头,单手抚上貔貅额头,试了试温度。

      温热的掌心贴在额头上,舒服的貔貅两眼皮都直想耷拉下去,但他还是强打气精神,将视线从那指缝的间隙偷溜出去,最后落在男人身上。

      貔貅偷偷咽了下口水。他本以为重华长得已是俊朗,谁知和眼前人想相比,竟是差了半截。

      这布衣男人相貌颇为俊朗,身形挺拔犹如断崖青松,瞧着约莫二十七八模样,一双黑眸浩若大海,看似无波,实则暗藏惊涛。

      此时,这双眸子正不错眼的盯着四仰八叉躺着的貔貅,男人眼底幽暗,似乎带着一丝担忧。

      “沛公不是不关心你,前些日子你一直病着,今儿白天沛公就是抽空来瞧你的。”男人见床上少年没反应便自顾自道,一边替貔貅掖掖被角,似乎是觉得床上的少年被打傻了。

      貔貅注意力全在男人体贴的动作上头,心不在焉的听男人说完,明白原身就是个被当透明的人——想也知道樊哙能给两耳光,自己在这儿会是什么地位。

      倒是这正与他分说的男人叫貔貅觉得赏心悦目,不自觉的又多看了些时候。

      貔貅翻个身朝向那男人,不小心扯到了身上的伤,顿时龇牙咧嘴,缓一会儿问:“你是?”貔貅边问边用一对圆滚滚的黑眼珠子垂涎的望那俊男。

      男人面上闪过诧异之色。

      貔貅赶紧调整面部表情:“我现在脑子有点乱,眼神也不大好,一时未认出你来。”

      “重言忘了,以公子的身份,自然不记得在下一个区区都尉。”男人垂下眼眸。

      貔貅错愕,他运气就这么好?一来遇上的居然就是兵仙韩信?

      韩信不理貔貅如何,起身自去桌旁给倒水。

      貔貅顿时倒抽一口气,手忙脚乱要起来阻止——开玩笑,叫韩信给他端茶倒水,他怕夭寿。

      “别动,公子你伤的不轻。”韩信转身将貔貅扶住,两道剑眉微蹙起,言语间依旧恭敬,显是刚才貔貅的话叫他觉得生疏了。

      “我,呃,我自己来就成,自己来就成。”貔貅道,一边用两只爪子在韩信结实的胸膛上揩油。

      韩信顿时全身一僵,但还是稳稳当当的将貔貅放回床榻上:“公子,还是重言来吧。”说着就倒水。

      这么一瞬间,貔貅觉得韩信是想给自己扔出去的,但不知为何就逃过一劫,但现在不是想这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和韩信套套近乎,日后也好抱大腿。

      “大哥莫叫我公子哎,真的当不起,我之前被打懵了,脑子糊涂,看人也看不清楚。”貔貅趴在床边上解释,垂眉耷眼的小媳妇样。

      韩信没回答,站在床边看了貔貅半晌,最后将杯子往他鼻子下头一凑,面上的那丝冷漠稍稍缓和了点:“喝点水,你嗓子哑的厉害。”

      听韩信这么说话,貔貅就放下心了,知道这应该算是成功抱住大腿了,现在可不能做的太过,以免将这大腿吓跑了。

      于是他颇为不舍的收回刚定在韩信结实手臂上的目光,又去望着人家的俊脸,等着被喂水:“这个,那就劳烦大哥了。”末了还笑两声,生怕人不知道他想占便宜似得。

      韩信蹙眉,视线有一瞬间的阴沉,旋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逃避的转视线,将水喂给貔貅喝了,接着不等貔貅再作何反应,直接道:“药快煎好了,我去端,你好生在床上呆着。”说着利落的转身往外走。

      貔貅奸笑两声,心说这算是调戏成功了?怎么都觉得韩信最后那样子和落荒而逃一眼?

      他趴在榻上,撩着眼皮欣赏韩信的挺拔的背影,心说果然是神帅,当真是神帅。

      眼下韩信虽说只是个小小的都尉,但貔貅是知道后续发展的。

      这男人等刘邦称了汉王,便是汉军统帅,楚汉战争后期手中兵马更是远超项羽、刘邦双方总和,他的选择也最终决定了楚汉战争的结果。

      韩信端了药回来,见貔貅一副神思犹疑的样子,便斟酌道:“沛公如何待你都莫要往心里去。”

      貔貅回神,哭笑不得,心说自己可没半点想法,本来就是个有没有差别都不大的便宜老子,对自己如何实在没啥区别,倒是难为韩信这么着当回事来安慰自己,于是勉强找合适的话回应道:“大哥的意思我明白的。”

      韩信蹙着眉在榻边坐下,犹豫了一下,最后抬手给貔貅理了理鬓角散乱的头发:“沛公想来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刘满被这么个帅哥如此亲厚的动作弄的耳朵发热,不自在的往后躲了躲。

      韩信罕见的勾了下嘴角,倒是将手收回去,抬手端药碗吹药,全程动作无一丝尴尬,一派淡然。

      “究竟怎么回事你给说说呗?我现在糊涂的很,不记得发生过什么。”貔貅小心探问。

      貔貅刚被老君扔下来就是一阵兵荒马乱,什么事儿都没能弄明白,唯一知道的就是——刘邦险些就被自己砸死。

      韩信停下动作,望着床榻上懵懂的少年叹息一声,抬手揉揉貔貅的脑袋:“沛公正妻儿子今年不过八岁,你到今年上元节便该十四了,这么说你可明白?”

      貔貅瞬间生无可恋,他本以为自己下界来能吃香的喝辣的,结果貌似是穿成了一不相干的炮灰,一个刘邦外妇生的儿子。

      说好听点也就是庶子,可怕的是,自己这个庶子还是最大的儿子。

      顿时,貔貅脸上的肌肉都就僵硬了。

      “怎么了?”韩信问一句,却不见榻上的少年有反应,就再度伸手探探貔貅额头的温度:“烧退下去就好,你也莫要多想,总归一众文臣压着,总不会任由一个妇人胡来。”

      貔貅胡乱点头,心说那这原身是如何挂了的?你是不知道吕雉的厉害,不然你自个儿日后也不会死在这妇人手里头。

      韩信将药喂了,又陪着貔貅说了会话,末了将药碗放下,神情犹豫。

      貔貅观其面色,道:“大哥有话请说。”

      韩信吁了口气,盯着床脚道:“生在王侯将相家,没强势母族依仗,倒不如生在寻常人家来得好。”

      貔貅一愣,似是明白了韩信的意思。

      自己这个庶子被吕雉盯上,便宜老子又睁只眼闭只眼权当不知道,实在是鱼游釜中,不知哪天就熟了。

      韩信看刘满神情懵懂,叹息一声,进一步再做暗示:“若是有机会就离了这里,莫贪图这处富贵荣华,寻处安稳地方过日子。”

      韩信说罢仍旧不见貔貅反应,遂摇头自回军营去。

      韩信走后,貔貅瘫在榻上心中呜呼哀哉的叫唤,直道老君这是坑死他了,别的先不说,就他现在顶替的这个人的名字就是够够的了。

      刘邦外妇曹氏所生之子名唤刘肥,表字满,小名儿尚且未知,貔貅估摸好不到哪去。

      “刘肥刘肥,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貔貅掐一把自己婴儿肥的脸,碰了伤口顿时咝咝叫唤,心中怨念颇深。

      他貔貅一堂堂神兽,化形出来居然和刘邦的儿子一个模样,简直要多憋屈就多憋屈:“倒不如那山河鼎好命,好歹没撞脸。”

      “幸好有个字能叫叫,虽然这刘满也不怎么的。”貔貅溜下床去照镜子,铜镜里头一个肿成猪头状、五官难辨的人正和他深情对视。

      “罢了罢了,总归不是山河鼎那娘炮样儿。”貔貅念叨:“刘满就刘满吧,反正就是个称呼罢了。”

      刘满不得成眠,背上伤口火烧火燎的疼,又因药效的作用神智昏沉,辗转间朦胧睁眼便看见殿内百鬼夜行,心说果然是乱世,龙气散尽,魑魅魍魉横生。

      夜半时分,临宣殿寝殿的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吱呀”一声在静谧的黑夜中格外刺耳,刘满顿时清醒。

      将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他就见一女人悄无声息的推门进来。

      这女人正是白天给了自己一耳光的那个,刘满心中的小兽愤怒的直叫唤。

      视线再往后,就见女人身后跟着一壮实身材的武将打扮的男人,脸藏在门框的阴影中,辨不出样貌。

      “他在屋子里呢。”女人轻声开口。

      刘满背后冷汗直冒,明知来者不善,但一时间却无他法,只得装睡。

      “莫怪我心狠,谁叫你出生不好……不过你小子倒是命大,居然这都没给毒死了,明明前两天还是快咽气的模样……”络腮胡子的武将小声嘀咕。

      刘满从眼睫毛的缝隙里偷摸的瞧那说话之人,武将已从门中进了屋,雪地反光正映在那人脸上,不是白天那打自己的。

      “快将离阳入阴散找出来带走,到底是他的儿子,这事儿叫他知道了就不好了。”女人低声道,一边抬眼打量榻上鼻青脸肿的刘满。

      刘满赶紧闭眼装睡,一会儿鼻尖就被香气萦绕,知道八成是这女人靠过来瞧自己了。

      他又勉强将呼吸放平,静默之中只听见自己心脏跳动之声若擂鼓。

      “你莫怪我心狠,若是你年纪比盈儿小,我断不会如此待你。”

      女人说着叹了口气,缓缓从衣袖中摸出一柄匕首来,利刃出鞘,发出轻微的“铮”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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