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战国》歌德斯尔摩

11、班师回朝

　　秋雨连绵，偌大的咸阳宫阙泡在水里，暗金的宫顶散着光怪陆离的光晕。

　　“主母说了，你回去歇着吧，沛公病着呢，听几位将军汇报就好。”一丫鬟捧着手炉从回廊里走出来，对跪在麒麟殿前的刘满不冷不热道。

　　刘满伤势未好，又被送去打仗，一番连滚带爬下来，简直没了个人样了，结果回来宫中还未得一天歇息，就被喊来述职，结果却又这么跪了大半天，早就冷汗淋淋支撑不住，听得这丫头说话，赶忙道：“是。”接着就一瘸一拐的离开。

　　他知道吕雉是故意过半时辰才遣丫头来告诉自己的，当真是最毒妇人心。

　　“哟，我说是哪个，鼻青脸肿的，监军也能成这模样，佩服佩服。”

　　刘满刚进自己住的偏殿就听见一女孩儿的声音。

　　一个十三四俏丽女孩儿从门里头绕出来，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看刘满，眼中透出不同于年纪的早熟气息。

　　刘满停下脚步，两手抄着上下将这女孩儿一打量，和吕雉有几分相似，于是便知道这女孩儿肯定是那鲁元公主刘裕。

　　刘满心烦，不知道这吕雉家的闺女儿这时候来是想做什么，于是咳嗽一声，小心的试探，问：“怎么就你一个人？盈儿呢？”

　　女孩儿掩住嘴唇笑起来，眉宇间满是挑衅的意思：“怎么觉得盈儿不欺负你是吧？”

　　刘满确定了来人身份，略微警惕：“你来到底干嘛啊？”说着错过刘裕往屋里去。

　　刘裕跟着刘满转身进屋，也不说话。

　　刘满听不见回答，便阴阳怪气的借口送客：“我这地方又小又破，怕是招待不周，你还是请回吧。”

　　刘裕在盯着刘满的背影，恨恨一跺脚，咬嘴唇道：“我说你这是怎么了？上回就这么对盈儿的，现在又这么对我！你以前都不这样的！”

　　闻言，刘满眉头往上一挑，心下起疑，难不成原身的那个那么傻，还能对这两吕雉生的崽子好

　　刘满脚步停了停，拧过身狐疑的打量刘裕。

　　门口站着的刘裕两眼带着泪花，腮帮子鼓鼓的，抱着手臂瞧刘满，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刘满最是见不得女人哭的，就算对方还只是个半大的女人，那也是一样性别的。

　　于是刘满无奈的放软口气：“你来干嘛？”

　　刘裕嘟嘴：“这不是听说你刚从战场上下来吗？人家就是来瞧瞧你。”

　　刘满纳罕，不知道这刘裕同原身的先前的关系如何，因此也不敢轻举妄动。

　　突然的，出征前那郦食其在城楼上的那番话在他脑子里响起来，他本以为单是指那送一众投降的秦军去死的事情，未想到还有这茬，难道……这边的人都发现了自己和原本的那刘满不同了？

　　根据之前山河鼎写的回忆录来看，顶包这种事情不被发现的一大要诀就是避免和原身行为相差太大，不然会招人怀疑。

　　于是刘满犹豫着，打算开口解释，但是还未等他想好理由，刘裕就变表情了，像是装不下去了。

　　刘裕冷笑：“罢了，几次三番都没死，真是命大。”

　　刘满眼睛迷成一条线，缓缓上前，笑道：“怎么都觉得我没死很奇怪？还是说，你知道什么”

　　刘裕有点紧张，往后退了半步，不想绊到了门槛上，被刘满伸手扶住。

　　刘满慢悠悠道：“上回……就是我随军出去前那会儿，那小子来告诉我什么下毒不下毒的十事情，也是你让的吧？”

　　刘裕一把甩开刘满的手，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刘满自然不会真和个小姑娘过不去，但他眉头还是皱起来了，既然这吕雉这般想杀了自己，那自己这出征也没死成，回来了，为何不派人暗杀了得了呢？

　　刘满满心疑惑，心中说不出的不安，好像一场偌大的阴谋在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成形。

　　在屋里呆了没一会，天就暗下来了。刘满托着腮帮子发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惦记着韩信。

　　“你就不能出息点……”刘满无奈，真想给自己一耳光：“人没必要搭理你个专门拖后腿的。”

　　刘满就像个没人要的野猫，蹲在凳子上发呆，天黑了都没点灯。

　　腥风血雨的战场这时候终于有空隙冲进他脑海里，现在想来，那不真实的感觉都未褪去。

　　“小爷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刘满心想，将头发抓的乱七八糟，直想对老君比个中指。

　　敲门声响，接着韩信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带着点犹豫：“睡了吗？”

　　刘满笑起来，冲到门边上开门，看见韩信的瞬间，他安心了。

　　“一天不出屋？”韩信抹一把额上的雨水，在刘满身边的条凳上坐下。

　　刘满告状一样将跪了半时辰的事情和韩信说了。

　　“妇人的心思。”韩信笑起来：“你倒是可以去别处转转。”

　　“没的找打，才不去。”刘满嘟嚷着，抬手给韩信倒水：“你去校场了”

　　韩信点头:“曹大人唤我练兵去。”

　　刘满翻白眼:“你又不是中军的人，管粮草的事儿，操的哪门子练兵的心”

　　韩信叹口气，两指擒着杯子并不喝水:“你也不问问沛公如何了？”

　　刘满不说话，一张脸木着：“他铁定没事，不然我也不能活着。”

　　韩信闻言叹了口气。

　　夜间，刘满七手八脚的缠在韩信身上，这才放下心来，沉入梦中。

　　在他的梦境中，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男人暴跳如雷，似乎是为了咸阳宫被人占了的事情，刘满在梦里头看着好笑，忍不住嘴角就弯了弯。

　　韩信侧脸，就看见身边的少年上扬的嘴角，他心头微微颤动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起身离开。

　　长安候的军队，怕是不过多时就该来了。

　　大雨瓢泼，山林浸染，韩信驻马在函谷关前栈道，透过缥缈的云层，咸阳尽收眼底。

　　张良墨发青衫，负手站在城楼上，嘲讽道：“你说这区区一个负责后勤补给的，怎么就专爱往前线军这儿跑？”

　　张良开口，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身边给自己撑伞的小兵。

　　小兵拘谨的站着，不知是否要作答，一张脸憋的通红。

　　“罢了，也没指望你答上来。”张良摆手，竟是不看就知道小兵的窘态一般。

　　“可惜了，没个伯乐……这年头，要当个被赏识的正人君子实在是难。”张良叹息，一手卷着自己比旁的男子更长些的头发，看着雨中戴斗笠的韩信。

　　韩信沉默的将四周审视完毕，复又望函谷关东，关中平原一马平川，除却此时自己所在的关隘，关中到咸阳，没有一丝阻碍。

　　“你来这处做什么？”轻飘飘的声音打函谷关上落下来。

　　韩信以手肘顶起斗笠，视线穿过连成线的雨望向城楼上的张良，蹙眉道:“在这里布兵不妥，长安侯一进关中就会察觉沛公独占咸阳称王关中之心。”

　　张良比划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拦住打算跟上自己的撑伞小兵，淋着雨顺着直梯下来。

　　韩信高踞马背，皱着眉看张良。

　　张良靠近，仰头看韩信，道:“沛公本就是此意，遮掩不住，此处防线不过当做警报。”

　　韩信道:“那这儿的兵……”

　　张良退开来，唇角弧线略微扬起一点:“这个，沛公自有考量。”

　　韩信点头，复又翻身上马，略一点头，就要离开。

　　张良却一把拽住韩信的衣角：“你作何要得罪吕雉那女人？”

　　韩信不耐道：“几次三番要杀一小孩，下不了手。”

　　张良嘲弄：“现在下不了手了？那上回……”话未说完，便见天际一道闪电，继而就是一声炸雷，张良自觉失言，闭上了嘴。

　　韩信瞪着张良苍白的脸，面色放缓了些，道：“在妇人身边做事，麻烦，你若真心想干点什么，倒还不如真投了沛公。”

　　张良却嘲讽一笑：“就他？酒色之徒耳。”

　　韩信犹豫一番，道：“那幼主如何？如今看来，和以往不同。”

　　张良略一沉吟，道：“无人主模样。”

　　韩信蹙眉不语，打马而去。

　　张良冷笑一声：“当今天下，谁知道该把赌注下哪边。”

　　次日，刘满醒来，外头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大雨还在下着，床头上放着早饭。

　　摸了摸身侧的床榻，上头还留着凹下去的印子，刘满笑了起来。

　　雨终于有了小下去的趋势，刘满闷在屋里头却不觉无聊，只觉得这日子有韩信作伴就很不错。

　　这几日来，韩信每每和他同吃同睡，刘满就像找到了可以攀附的大树，什么权谋政治统统抛去了脑后，唯有眼前简单的快乐。

　　“这是脑子坏了还是怎么的？就在雨里头站着？”嘲讽的声音响起来。

　　刘满早上起来未洗漱，一身邋遢的在院子里逗弄躲雨的野猫，结果没得就挨了几爪子，正站在雨里头发呆，一抬头，就看见郦食其捧着肚子进了院内。

　　“啧啧，这张猪头脸怎么还没消下去，难怪一直在这里头闷着，原来是没脸见人啊。”郦食其一面嘲笑一面自己就往屋子里去。

　　刘满眼珠子一转，发现这回老头身边没有美人，于是忙不迭的将院门关了，一溜烟也进了屋子。

　　“先生请喝茶。”刘满满脸堆笑，浑然不知自己脸上一边三道猫爪印。

　　“你这是请人喝茶还是喝雨？”郦食其将眼皮子撩起来一点，面露嘲弄。

　　刘满运气，一张脸都僵了，他不断提醒自己不要甩脸，这郦食其当初好歹是提醒了自己的，这回过来怕也是有事，于是好声好气的陪着。

　　郦食其打眼将刘满扫了一遍，肃容，开口道：“你母亲在世时候和萧何、曹参交好，你可知？”

　　刘满心中怨念又生，心说这人又是没头没尾的一句，于是讷讷道：“什么？”

　　郦食其像是又想骂人，最后勉强收住了，一摆袖子出去了。

　　刘满莫名奇妙的看老头的背影，就见他连伞都忘了拿走，像是受了什么打击。

　　“小爷在你们看来就笨成这样？”刘满暗暗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