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战国》歌德斯尔摩

10、死里逃生

　　刘满哀嚎，九死一生，赌局开篇，只是他焉能有好运活命？这就当真只有天知道了。

　　但下一瞬间，刘满就觉身体赫然一轻，同时听得“当当”几声的金铁交鸣之音。

　　刘满睁眼，视线转过，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正大头朝下的被抗在人肩膀上，而那金铁交鸣之声正是那人挥刀截断飞失的动静。

　　刘满挂着，只能瞧见武将玄黑的铠甲，不知救命恩人是何人。

　　武将矫健的身手带起一片虚影，飞速的穿梭在箭雨中，一会儿便撤至城墙下死角。

　　“你在这呆着，爷打完了来寻你。”武将把刘满放下，随便捡了根绳子扣在刘满脖颈上，又往旁边的焦木上一栓。

　　刘满顿时龇牙咧嘴，心说姜子牙都没栓我，你居然敢把我当畜生栓起来！

　　他抬头瞪人，一双圆滚滚的兽眼都要脱出眼眶，但那武将的面容却藏在了阴影中，瞧不见，也不知道看见刘满神态没有。

　　刘满唯一能确定这人的便是那尤为高大的身材，甚至比韩信还要高上半头。

　　“老实点！”武将在龇牙咧嘴的小兽脑袋上拍一把，便迅速离去，那高大的身形一晃，就隐没进了城墙的阴影中。

　　“何人！”那阴影中陡然响起那武将的声音，原来竟是未离去。

　　一人奔马而至，于马背上对项羽略一点头。

　　刘满看过去，顿时大惊，原来那马背上的人竟是韩信。

　　韩信身上未着重甲，劈头盖脸的具是血，显是杀入重围而来，他手臂战的脱力，此时微微发抖。

　　那城墙的阴影中传来一声冷哼，一会儿之后，韩信紧绷的肩膀方放松下来，旋即四下环顾，就像是在找什么一般。

　　刘满一愣，旋即意识到韩信作为一个后勤官竟是在此时杀入重围来寻他，但现在他却是貔貅的兽身模样，根本无法同他相认。

　　韩信像是感觉到了刘满的视线，于是又劈砍一敌兵后转过头来。

　　血与火光之中，一人一兽对视。

　　“杀！”又是一队骑兵冲至城墙下。

　　视线被截断，待到这队骑兵杀过去，韩信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刘满呆呆的，心中落寞，勉力回神。

　　他不知刚才拴住他的武将究竟是哪方的人，于是赶紧龇出牙来将绳子咬断，就地一滚，将自己滚的脏兮兮的，和土堆一个颜色，接着赶紧顺着城墙根开溜，往营地方向跑。

　　等离了交锋线又变回人形，飞身跳上一无主战马，直奔后方而去。

　　一直等冲进了集军处，刘满这才意识到自己安全了，终于松了口气。

　　他勒停了战马，满眼兵荒马乱，不知接下来要如何。

　　“沛公的兵！？能打的往右边去，不能打的继续往前去！快快快！”一身材精悍的高大武将接连大吼，显是不将沛公的军队放在眼里。

　　刘满瞄见男人眼角下的刺青讶然：“英布！?”

　　英布扭头，不耐烦呵斥：“什么人？敢叫爷爷名讳！”

　　刘满：“呃…”

　　英布面露嘲笑，抬手一点后方：“孬种，那边去！不用你上战场，用不着这时候来攀亲戚！”

　　刘满一听还可能被送上战场，哪里还顾的上辩解，连番应声，赶紧冲出了项羽这头的兵阵，在一众残兵败卒中寻找韩信，心中不住祈祷他已经下了战场。

　　周勃一脸铁青，正策马而过，就要并入项羽这方的军兵之中，只是不知道是心甘情愿还是迫于面子问题，他望见刘满还没死，面色古怪，脸皮子都扭曲一下。

　　刘满装作未看见的样子绕过周勃，黎明前终于在一处高地上找到韩信。

　　韩信此时已经收拾干净，正立在一高耸的岩石上，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像一只孤独冷峻的鹰隼，沙场上明暗不定的火光照亮了他俊郎的面容。

　　刘满看得有点呆，这么一瞬间，他只觉得黑山白水中的韩信犹如一个执剑江湖的绝顶高手，衣袂翻飞间，一股独孤求败的味道扑面而来。

　　先前对周勃那低声下气的态度和不愿上战场的模样都被这一瞬间抹去了，留在刘满心底的，只有此时的韩信，以及他刚才在沙场中的模样。

　　刘满费力的翻上石头：“大哥，你没事吧？”

　　韩信见到刘满像是松了口气，但一听这话就诧异的看向刘满：“你说什么？”

　　刘满这才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嘴，赶紧岔开话题：“大哥这是看什么呢？”

　　韩信蹙眉，却未追问，随后便沉着脸不语，微抬下颚示意刘满自己看。

　　刘满望去，只见是他所望之处是偏头关下的战场。

　　赭色的军队已经组合数个圆形兵阵，将敌军截断，重重包围在其中。

　　擂鼓声起，盾兵围拢，长矛从间隙中突出，顿时将冲过来的敌军捅下马去。

　　敌军强攻，盾兵迅速后撤，骑兵自阵后冲出厮杀，三声擂鼓，骑兵飞速后退，撤回阵内。

　　“如此往复，大阵向内收拢，每次后退间或和其他兵阵接连，形成更大的兵阵。”韩信手指虚虚划阵，将偏头关下当做沙盘一般。

　　韩信眯起眼睛又看一会儿，镇定而自信的判断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会是最先相联的点。”

　　刘满看一会儿，果然如此，不由面露崇拜，惊叹道：“大哥厉害，真的同你说的一样。”

　　韩信嘴角微勾起来，一扫刚才的阴霾，少年意气，挥斥方遒：“偏头关前两里的位置将挪空，兵阵回旋，如此一来城墙上□□便如虚设。”

　　巨大的兵阵如同韩信所料，波浪般翻涌席卷着改变方位。

　　大阵变化莫测，就是刘满在这远方的高处看着犹觉得眼花缭乱，可想被困在其中的敌军，怕是早就找不到方向了。

　　“这是让敌军找不到北？”刘满问，眼见敌军犹如笼中困兽，撕咬却找不到目标。

　　“兵阵随意组合，然后不断转动，敌军在其中很快就会辨认不出其他部在何方向，如此一来突围不得。”韩信点头，肯定了刘满的推测。

　　“成了。”一直密切注意战场的韩信突然道。

　　刘满急忙转过视线，夜幕下的偏头关中，圆形大阵终于成型，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沙场上屠戮开始。

　　“翁——”号角声再起，却不是刚才在城楼上响起的那个调，隐约间带着凛然的霸气，犹如君临天下。

　　刘满被震慑住了：“这……”

　　韩信面部瞬间绷紧，整个人如同僵硬的大理石，他猛的抬头扫向偏头关城楼。

　　刘满顺着韩信急转的视线望向过去，但见玄黑的旗帜被焚烧成的灰烬中冉冉升起赭色的军旗，耀武扬威的在朔风中烈烈飞扬。

　　偏头关收复。

　　刘满愕然：“这…这么快！？那也是项…长安侯的军队！？”

　　韩信再度阴沉下来，草草的的一颔首：“长安侯的军队，啧……”尾音消失在紧绷的唇角。

　　刘满心说，韩信这话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像是羡慕，又或者是嘲弄。

　　刘满放下这茬，好奇的发问：“但刚才未见到项…长安侯攻城，也未注意到有人进去。”

　　韩信嘴角挑起，罕见的冷笑，末了笑意一收，幽幽道：“长安侯亲自带人偷城进去的，他素来用兵如神。”

　　刘满从刚刚的震撼中缓过神来，这时候才觉得两脚软得和虾子似得，竟是被项羽军队的气势震慑住了。

　　“巨鹿一天九战九捷，自然是个人物。”刘满嘀咕，一面暗想这未能谋面的项羽怕是个彪形大汉，当真是力能扛鼎的那种型号，不是他的口味。

　　韩信意味不明的看了眼刘满，鼻翼微动，最后未置一词。

　　刘满盘腿在韩信脚边坐下，心神游移，胜负已定，他就不耐再接下去看，但看韩信，他却仍旧一动不动，应当是还在注意着前方战事。

　　“胜负已定，还看什么？”刘满奇怪，仰头看韩信。

　　韩信嘘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在刘满身边坐下：“是啊，胜负已定。”

　　刘满见韩信眉宇间略带惆怅，便出言道：“要是指挥换做大哥你的话，怕也是一样。”

　　韩信拧眉望向刘满，倏然笑起来，抬手给刘满擦花猫似的脸，一面摇头：“你哪里来的信心?”

　　刘满仰着脸，感受着韩信指尖的温度划过嘴角，含糊不清道：“不知道，我感觉就是样。”

　　韩信将刘满脸上的沙土血渍擦干净，就看见那一脸的淤青，叹了口气移开视线，意味不明道：“若是有机会……可惜，并无机会。若论年纪，长安侯比我还小些，统帅的位置，呵。”

　　刘满同韩信在石头上坐了半宿，居高临下的看偏头关沙场，直到周勃那方传来撤军的号令。

　　“回去后你还是要当心着些，回头和沛公述职也莫说太多，周勃无论如何都还是大将军。”韩信起身，对刘满交代。

　　“知道的。”刘满点头应着，知道韩信这是为他着想，叫他莫说周勃指挥失误的事儿，免得自己这没势力的得罪了人，人家往后找回来。

　　韩信揉了把刘满脑袋，继而潇洒的跃下巨石。

　　刘满羡慕的望韩信灵活的身手，一面笨手笨脚的爬起来，不由的“嘶”了一声。

　　韩信站定，转身抬头：“怎么了？”

　　刘满面容扭曲着，尴尬道：“腿麻了……”

　　韩信似乎有些想笑，但忍住了，将手臂展开道：“跳吧，大哥接着你。”

　　刘满一愣，未想韩信居然会说出这般话来，心中更是亲昵了几分。

　　韩信蹙眉：“笑什么，快下来，莫误了时辰。”

　　刘满跳下去，落在韩信怀里。

　　韩信身上冰冷坚硬的铠甲搁着刘满胸口，却未让他难受，被韩信放回地面的时候甚至有些不舍。

　　望一眼后方倒拖旗帜狼狈不堪的军队，韩信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要么你现在就走，不回去最好，山高路远的，正是时候。”

　　刘满心知此时离开对自己小命最为友好，但经刚才韩信那一抱，心中已然开始不舍，不想同韩信就此分开，于是默然的摇摇头。

　　韩信蹙着眉劝道：“此次你随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回去后主母那头，怕是心里头要不舒服了。”

　　集军号又起，刘满再三犹豫，最后还是咬咬牙：“回去就是了，我说话注意着点。”

　　韩信点头，将刘满鬓角的乱发往后拢了拢，接着避开了他的视线，转头离去。

　　“跟着你，我安心。”刘满望着韩信的背影讷讷道。

　　韩信脚步略顿，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鸣金收兵，不等天亮，周勃便趁着长安侯部队安营扎寨的功夫，逃也似的带着残兵败卒回撤，一看就知道是怕项羽回头来打自己。

　　夜，偏头关。

　　项羽玄黑的铠甲上凝着薄冰，猩红的大氅被高空上直扑城楼的风拉扯成一道锋利的直线，直跃出百尺城楼。

　　“一帮废物！人找不到，连个畜生都找不到不成！?”项羽呵斥声中，一众校尉战战兢兢，铁甲相撞声透出恐惧。

　　“愣着做甚！?还不接着搜！?”项羽冰冷的愤怒宛如实质。

　　校尉们听得此话如蒙大赦，小跑退下，就像接下的并非一个荒谬的任务。

　　项羽冷哼一声，烦躁不断侵袭，本以为在这偏头关能找到那梦中的少年，但却事与愿违，连那雪白的异兽都不见踪影。

　　“侯爷，这会儿还不去咸阳?”

　　背后传来的声音打搅了项羽的迫不及待。

　　一白面书生模样的武将打踏道上走过，见项羽在此便停下步子，站在项羽身后半步的位置上。

　　“虞子期，你我二人兄弟一场，站那儿就生分了。”项羽未回头，口气淡淡。

　　“子期不敢逾矩。”那武将“啪”的一声抱拳行礼，却并不上前来。

　　项羽也不在意，只是略一挥手，示意武将自便，边望着关隘下那小子被守卫拖进了关门，放心下来。

　　项羽转身，锋利的视线刺像虞子期眼底，问:“谁教你过来问爷这话的?范增还是陈平的”

　　虞子期面色陡然一僵，未来得及开口，便听项羽兀自判断道:“那应该就是陈平了。”

　　项羽抬手捏住在风中挣脱了发冠的一缕发丝，顺势转头看向虞子期，眼底怒意翻涌呵斥:“你和爷是弟兄还是和陈平是弟兄！?”

　　虞子期脖子梗着，并不退让:“属下不敢！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确实要快去咸阳才行！”

　　项羽面带恼怒，却没有一个能反驳的理由，于是喝道:“那还等什么！?下令，留章邯驻守，领军去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