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战国》歌德斯尔摩

9、入阵沙场

　　山谷中喊杀声震天动地，掩埋了兵卒临死前的惨叫呼号。

　　刘满身体难以抑制的颤抖，紧咬的牙缝中渗出血丝，只觉眼前一片殷红。铺天盖地的血腥味让他几乎窒息。

　　血肉横飞的战场，生命的陨落就像灰尘被扬起一般轻易。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刘满从未想过的，但现在却要他去直面。

　　“命如草芥……”看着成批倒下的士卒，刘满脑海里出现了这个词。

　　前锋倒下了，血肉之中，后方军队却再度冲入城楼的射程范围，刘满知道，下一场屠杀就在眼前。

　　刘满不忍的别开眼，视线投向了战车正中央横倒的令旗。

　　扬旗，撤军！

　　这个念头在心中腾起的一瞬间，刘满动了。

　　但一只有力的大手一下抓住刘满手腕。

　　“不可！”

　　韩信跃上战车，挡在刘满面前。

　　刘满就像看见了救星，完全忘记了之前被韩信“抛弃”的事情，激动道：“大哥！”

　　韩信略一点头，接着道：“莫动令旗，否则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韩信领治栗都尉一职，其实就是后勤军官，此时在后方留守。

　　周勃被刘满这头的动静打搅，不耐烦的一瞥，望见韩信，心说一个无名小卒。

　　于是周勃便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继续关注前方战事。

　　刘满哀痛，揪住韩信的手臂就像抓住了浮木：“大哥…不能这么打……都死了…全是死人……”

　　韩信不耐的看刘满，旋即不由分说的将刘满按回座椅上，一手搭着刘满的肩，蹙眉瞄向山坳处的沙场。

　　前方军队正大鼓涌进偏头关下狭窄的山坳。

　　“散兵，兵阵太密集了。”韩信自言自语：“这是给人当靶子打。”

　　刘满浑身一震，知道韩信说的必然不错，鼓起勇气冲周勃颤颤巍巍道：“大将军……”

　　但不等刘满说完，周勃就再度下令：“两翼合拢！杀！”

　　刘满急了，这分明就是同韩信说的背道而驰，连忙高声：“大将军！散兵！”

　　周勃扭头大骂：“这儿轮不到你说话！”

　　周勃像是在骂刘满，但视线却望向韩信，摆明了这话是说给韩信听的。

　　韩信咬肌跳动了一下，挪开锐利的视线，微垂下头，显是避开锋芒。

　　周勃嗤笑：“孬种！有本事你也上战场去！”

　　刘满闻言面色铁青，顿时“腾”的站起来，背在身后的两手死死的捏成拳，愤懑道：“大将军！”

　　那架势就像是想上去揍周勃一拳似得。

　　韩信从背后将刘满拉住：“不可！”

　　刘满挣动，死死的盯着周勃，咬牙对韩信道：“大哥，上就上！不就是打仗么！你还怕不成！”

　　韩信不语，扯着刘满不放，面上有点不耐烦：“莫这般，大哥不去前线。”

　　周勃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过去，面部肌肉牵动着络腮胡：“哦？大哥？”

　　韩信赶忙躬身，低声回话：“回禀大将军，监军年纪尚小，说话有失分寸，属下负责后勤补给，非作战人员。”

　　周勃从鼻尖上睨了韩信一眼：“听说你在长安侯帐下当过持戟中郎将，跟着打过巨鹿……怎么？还不算作战人员？”

　　韩信抱拳：“大将军，属下现在是军中治栗都尉。”

　　刘满茫然又失望，韩信高大威武的形象瞬间倒塌。

　　看韩信这意思，那就是坚决不上阵，情愿被周勃这般折辱。

　　周勃望了韩信少顷，冷笑一声转过头继续指挥：“后勤官就少管作战的事儿，和你没关系！”

　　韩信轻轻的“啧”一声，望着周勃背影的视线沉了沉。

　　“你莫再管，好生呆着就是。”韩信沉声对刘满说完便翻下战车，扬长而去。

　　既然周勃是有意让士兵去送死，那恐怕也是得了沛公密令的，此事还是不要参合的好。

　　刘满望着韩信离开的背影，眉头渐渐蹙起来，但是不等他细想其中缘由，身在战场的惶恐感便再度侵袭上来：“打不过的，撤军吧……”

　　“总归死不了你，老实呆着！”周勃头也不回的训斥。

　　散兵线已在周勃的命令下收缩成一柄长长的利剑状阵型，此时艰难的向城门推进。

　　终于，第一只飞爪搭上偏头关城楼，城楼上号角四起，传来重物挪动的轰鸣声。

　　刘满大惊失色，惶急的望向周勃：“是，是檑木滚石？”

　　周勃被火光照亮的面色铁青，络腮胡掩盖下的面容扭曲起来，牙关死死扣紧。刘满知道自己猜对了。

　　“撤军吧！撑不住的！”刘满声音在发抖，声音软下去，犹如在哀求一般：“大将军……”

　　周勃赫然大怒，赤红的眼珠子直定在刘满瘦不拉几的小身板上：“闭嘴！”

　　刘满被周勃盯的遍体生寒，但仍抖着声音极力争辩：“大将军，还是从长计议！檑木滚石一出，中军就是全军覆没。”

　　周勃统帅全军，自然听不得这话，箭步冲上来，一手将刘满提起摁在战车边缘上，恶狠狠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就是中军死光了，能破开关隘老子他妈的就赢了！”

　　刘满听周勃这般说话也起了怒气，撑在战车边缘的手臂上青筋暴突，扭头怒视周勃：“明明就是你无能！用兵卒的命换来的胜利能叫胜利！？你以为这样就能赢！？”

　　周勃被刘满激怒了，一巴掌将刘满抽翻下战车：“你他妈的算什么玩意儿！敢来教训你爷爷！”

　　刘满被抽的两眼发黑，一时竟是起不来，却不忘同周勃喊：“我说的是事实！分明就是你没本事！”

　　“我呸！”周勃恶狠狠的啐一口，一面跃下战车，一脚踩在欲爬起来的刘满胸口：“你有好办法！？敌军盘踞在高处要塞！现在不打，一旦他们举高冲锋而下，便是直入中原！到时候大秦帝国就复活了！”

　　“轰隆隆！”地动山摇的一声巨响，偏头关上檑木滚石被点上了火推下来，密密麻麻的兵卒或被碾压成肉泥，或被焚烧成焦炭。

　　一时间，两人都如同雕像一般沉默。

　　刘满眼眶瞬间红了，挣扎着就要起来，却被周勃踩住动弹不得。

　　“撤军！大将军！求你了……撤军吧……”刘满鼻子发酸，万般无奈下声音带着哭腔，抱住周勃的脚哀求。

　　周勃瞳孔中宛如盛着血，强健的咬肌跳动了两下，他狠狠的吸了下鼻子，随后一口啐在刘满脸上：“闭嘴！”

　　刘满沉默了，接着突然把嘴里的血向周勃啐过去，红着眼睛嘶吼：“你做的事情和秦始皇有什么区别！？你这屠夫！”

　　“你说什么！”周勃冰冷的铁甲擦过刘满的脸，脚下再使力，恨不得将脚下的小子踩死，想到这是沛公的儿子，这才硬生生的忍耐住，半晌挪开脚。

　　刘满冷笑：“不就是因为现在军中大半都是原本大秦的京师军吗？你不就是想趁机将这些人铲除了好叫军中安定吗？你想的什么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不成？”

　　“给老子把这小子绑起来押下去！”周勃怒吼，但是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不，给他战马和武器，押进骑兵里头去！”

　　刘满愤然挣脱了扭住自己的小兵：“不就是上阵打仗吗！？用不着押，我自己会走！”

　　攻城木架起，冲锋的号角声响，刘满无措的看着手中冰冷的长剑，还未来得及掂量两下，就被裹挟在冲锋的骑兵中冲往偏头关下山坳。

　　“杀！”战吼声四面八方而来。

　　刘满在颠簸的马背上奋力保持平衡，刚涌起的那大杀四方的豪情壮志顿时被颠没了，唯一想的就是赶快逃出到什么犄角旮旯里头去躲起来，但放眼望去是重重骑兵，根本无路可逃。

　　“现在还攻什么城！？妈的人死的差不多了，匈奴本就擅长马背战……”

　　电光火石之间刘满明白了敌军的意图，扭头大吼：“圈套！快撤！”

　　但是身处后方高地的周勃自然听不见。

　　“轰，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包围圈一般的山巅城墙上传来。

　　“又来！？”刘满心尖一颤，手直抖，手心潮湿，差点握不住长剑。

　　“杀！”骑军视死如归。

　　最后一波檑木滚石被推下，震耳欲聋的轰响声中，前方阵列死伤一片，骑军队被打乱，火焰猛的蹿起，又是一波屠杀。

　　刘满咬牙勉力保持镇定，催马不住避让开下落的滚石，慌不择路的冲过滔天大火，在马匹疯狂的嘶鸣中一路狂奔向山坳。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肉香味，灼热充斥着气管，就像要将其液化一般。

　　“咔嚓”沉闷的声音在人类临死前的哀嚎中响起，沉重的关门被从内部拉开了。

　　“吁——”刘满勒马，面色惨白，透过扭曲视线的烟雾，只见前方城门的缝隙中一队整军待发的匈奴骑兵。

　　身后冲锋的骑兵犹在往前。

　　“不，不不！快走！快离开这儿！”刘满调转马头，惊慌的对身后的骑士大喊。

　　“孬种！给老子往前冲！”半身染血的校尉打后方冲过来，手上马鞭冲刘满兜头抽去。

　　刘满慌忙抱头，却被这狠辣的一鞭抽翻下马，跌进满地焦尸中，胃部一阵翻腾，强自忍住对那校尉大叫：“是敌军阴谋！中计了！快撤啊！”

　　与此同时，关门大开，铁蹄踏过大地震动，凶悍的匈奴骑兵倾巢而出，和前去攻关门的大军短兵相接。

　　“他妈的！”校尉啐了一口，不管地上的刘满，策马冲进交锋的两军之中。

　　“不！”刘满恐惧的大叫，声音嘶哑，手脚并用的往后爬。

　　匈奴骑兵从紧咬的牙齿间发出尖啸，犹如过境的蝗虫震动着翅膀。

　　终于，在联合了亡国的镇北军后，他们越过了长城，扑向了肥沃的中原。

　　一颗头颅带着热血从乱军中飞射而出，血液在火焰的温度中汽化，最后“啪”的砸落在刘满脚边，正是刚才那个校尉的。

　　刘满先是一愣，接着弹簧一般弹起来，顾不得找丢失的兵器，磕磕绊绊的奔像后方逃窜的战马。

　　兵败如山倒，匈奴合着镇北军冲出偏头关，后方军营立马大乱。

　　恢宏的号角声从西南方传来，战鼓声变。

　　刘满正灰头土脸的策马逃回半道：“援，援军？”

　　赭色战旗从冰冻的黄河上出现。

　　“是长安侯！”乱军中响起一片错落的呼喊，带着恐惧和期待两种不同的感情。

　　刘满讶然，居然是项羽的军队，项羽居然领兵来帮沛公刘季打仗！

　　大军两翼散开，鹰翅般将乱军围拢，中军阵锋散开，让进溃退的友军，匈奴兵紧咬不放，不想却一头扎进了包围圈中。

　　“杀！”干脆利落的一声令下，塞北的狂风裹挟着这肃杀的声音席卷过满目疮痍的大地。

　　三军震动：“杀！”

　　刘满被这杀气四溢的喊声震的一个激灵，差点摔下马去，稳住身形后忙扭头寻找发令的将领。

　　一片兵戈，未见到是何人，这般乱战局面下一声能镇住全场的，想必计算机项羽。

　　援军自万里冰塞上冲来，万马奔腾之声犹如初春解冻的黄河激流，声势浩大。

　　刘满错愕之中战马中箭惊起，前蹄拿桩而起，瞬间将他掀下去。

　　背后马蹄声和游牧民族特有的战吼声逼近，砍杀声不绝于耳，眼看是两军正面交锋之时。

　　刘满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抱头鼠窜，身后长刀破风声起。

　　刘满顿时大叫，飞扑向前方积尸地，就地一滚，瞬间化型，变做一只狼狗大小的雪白小兽，撂开四蹄慌不择路的狂奔而去。

　　金戈铁马，雪白的小兽避开无数大长腿的战马冰冷的铁蹄逃亡着，再一抬头，居然看见了高耸城楼。

　　“坏了！方向错了！”刘满哀嚎。

　　城内镇北军此时正严防死守，百于斤的连弩已经迅速填充完毕，眼看就将是又一场箭雨。

　　刘满四蹄打滑，之刹不住，却只听城楼上一声断喝：“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