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劫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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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亦逍御剑匆匆飞往太姥山的这一刻，流映正悠闲地坐在昆仑山下一间饭铺里啃烧饼。
老头子不准她下山的禁令虽严，对山脚这小镇却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抵是觉着藏经阁那些书卷再怎么包罗万象，栩栩如生，终究不比人间。
她连夜下山，又不急着走，反而在此留宿一晚，正是料定师门会派人来寻。与其冒失被抓，不如先避避风头。
烧饼啃完三个，流映满意地擦了擦手，起身出门，信步闲游。镇上居民不多，但因地处昆仑山下，常有善男信女、道人僧侣前来朝拜，也有不少行脚商摆摊贩货。
门口这个摊子卖的是金银首饰，质料算不得上乘，式样倒很新奇，做工也甚精细。她一眼瞧见一支银制的发簪，簪头镂刻着月牙纹饰，十分精巧别致。
流映对这簪子一见钟情，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打算开口杀价，倏忽间竟感到一束灼热的目光正盯着她。
她向周遭望了望，没什么可疑的人。转过几个街角，被窥视的感觉仍在。
下一个街角，她隐去身形，瞧准那鬼鬼祟祟跟来的人影，挥剑横在他颈上。
对方登时吓得哇哇大哭，流映也吃了一惊，忙收手道，“小福！怎么是你？”
“姐姐，”灰衫总角的小童怯怯地道，“我是来谢你的。我娘亲喝了昆仑泉水，病就好了。你跟我回家吧，娘亲也要谢你。”
“举手之劳，不必了。”流映笑笑，弯下身捏捏他的小脸，“姐姐还要赶路，替我向你娘亲问好。”
“不成，”小福说着，似乎又要哭起来，“你不去，娘亲会伤心的。姐姐，求求你，跟我去吧，好不好？”
流映见他说得可怜，想想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便应下了，“好吧。我随你去，顺便瞧瞧你娘亲是否真的痊愈了。”
小福破涕为笑，引着她往家走。路过热闹的街市，穿过民居和田地，远离小镇中心，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山林。
“小福，你家住在山里吗？”流映随口问道。
小福笑道，“是呀，就在这山里。别急，马上就到。”
“是吗……”流映想了想，又道，“我昨日急着见师父，所以托师姐带你去找昆仑泉，要谢该谢她才是。”
“对，我娘说了，姐姐和姐姐的师姐都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们一样修仙，帮助别人。”
可惜。流映心中涌起一阵伤感。她看不到小福长大的那一天了，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也都看不到了。
这一路上，她已渐渐察觉，身边的小童虽行动自如，对答流利，却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气。她凝气捏诀，隔空去探，探到他五脏惨遭撕裂，精元已被挖去，也觉察了深埋在他身体中的根根丝线。
用丝线驱使他的人自然不会晓得，昆仑山上引他取水的人是流映的师兄，而非师姐。
他娘亲的“病”应当也是如此。区区一捧昆仑泉水，尚不能生死人肉白骨，更别提这死人已被做成了尸偶。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的山洞里。杀害小福的娘亲和小福后吞食.精元，又将尸体制成尸偶的怪物，她已明白它是什么，却没把握能将它铲除，甚至一着不慎还会搭上自己的命。
“姐姐，”小福低声唤她，“我们到了。”
流映低下头去，看着他乌黑的眼瞳，那里空洞无物，只有一片死寂。
她捏了捏拳，道，“好。”
蜘蛛精最怕的是火。五行术法中，她御火术习得最好，也许冥冥中注定有此一战。
山洞幽暗深邃，岔路颇多，四壁遍布蛛网。流映凝气探识，避开蛛网，潜进洞穴内腹。此处妖气最重，地面铺陈着森然白骨，该是那怪物的老巢。
一个妩媚女声在耳畔响起，“小姑娘，既然来了，还躲着做什么？”
流映循声望去，还没看清，便感到一阵妖风自身后袭来，忙闪身避开。待到回神之时，周遭已立了数十具尸偶，个个衣衫褴褛，面目狰狞。有的胸口染血，遇害不久，也有的腐烂得不成人形。
她忍住作呕的冲动，一手凝气，一手画符。不用剑去劈尸偶，而是边闪避攻击，边伺机烧断操控它们的丝线，再以符咒净化。
眼看那些尸偶应声倒地，杀出一个缺口。她也不恋战，飞身跃出重围，指尖燃起一团烈火，掷向蛛网中心。
蛛网上的巨茧立时被烧去大半，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焦味。滚滚浓烟中爬出一只半人半兽的巨怪，下半身是蜘蛛的巨腹和八脚，上半身却有着女子的样貌，一双媚眼如丝，向她笑道，“小姑娘，有几分本事。”
说着便从尾部生出无数丝线，如漫天丝雨般，铺天盖地地袭来。
流映立刻咬破手指，以精血为引，破空结印。指尖所经之处，霎时化为一条赤色火龙，张开血口将那蛛丝纷纷燃尽。接着又是一拂袖，滚滚烈焰直扑向对面的蜘蛛精。
忽然间，一个小小的身影冲到她跟前。
小福张开两只细瘦的小胳膊，笑着喊她，“姐姐！”
灰衫依然破旧，可黑瞳中闪烁的神采是什么？难道他的魂魄仍未离体？若真如此，被这三昧真火一烧，岂不是要灰飞烟灭，再无转世之机？
她心上猛地一紧，指尖微抖。火龙破了形，坠为四散的流光。
一根蛛丝恰在此时勒住了她的颈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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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精收起网，将晕倒在地的少女拖过来，恨恨地踢了一脚。
她有些不耐烦地向山洞深处嚷道，“喂，戏演完了！”
伴随着愤然的叫嚷声，原本阴暗的角落登时亮了起来。
如同九天之上的月光尽数倾泻而下，悠然步出的年轻男子给人以光源的错觉。
素白衣衫勾勒出高挑瘦削的轮廓，暗银短发辉映下的面容精致光洁。唇角微扬，描着温柔无害的弧度。
然而那双微微眯起的，蜜糖似的赤金眸，却投射出野兽般冰冷残忍的血光。
蜘蛛精打了个寒颤。
她成精时日不长，凭着吸食凡人精元增进修为，驱使尸偶，也曾捕杀不少误闯她巢穴的精怪，却从未遇见这样的角色。
那副看似光鲜的皮囊下满是黑暗血腥，可恨她没能早早看穿，一时大意，着了他的道，被生生挖去了半颗内丹，只好受他胁迫劫了这小姑娘。
小姑娘虽说修为低微，到底是仙门弟子。食其精气于修炼大有裨益，拱手送人终是不甘。单论修为自己绝非他的对手，那么添了个人质又当如何？
“依你说的，人我带到了，快将内丹还来。” 蜘蛛精心头百转，紧了紧少女的颈上的蛛丝，“除非比起活人，你更中意一具尸偶。”
“活人的滋味自然不错……”
赤金眸闻言微微眯了起来。
白衣男子捏起半颗黑珍珠模样的内丹，指尖忽而亮起火光。仿佛来自地狱般，缥缈深邃的蓝色焰火，将洞中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低柔缱绻的嗓音缓缓续道，“……但也要有命尝啊。”
“冰焰！”
这一刻，凭着杀人食灵精心装扮的血色从蜘蛛精脸上悉数褪去。她发出了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叫，艰难吐出的字句伴随着绝望的颤抖，“这不可能！你、你难道是……”
余下的话被生生截断，徒然消散于暴涨的幽蓝火焰与狂舞的山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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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轻盈飘飞的雪。
仰头遥望，片片白雪如折翼之蝶，旋转、坠落，融化在她的眼眸中，带来冰冷的刺痛。
随风暴涨的幽蓝火焰，和着耳畔起伏交错的古老吟唱，摇曳如噬人的鬼影。
下一片雪，翩然停驻于额间。同样的冷，却蕴藏着一缕难言的温柔。
灵台忽而清明，梦中夜雪的幻景纷然消散。
流映睁开眼。
搭在额际的指尖微凉，舒适熨帖。
床榻侧边倚坐着指尖的主人。衿袖素白，肩线平直，玉质颈项轮廓美好。暗银碎发柔柔地垂下来，晕散着淡淡光华。
色泽妖异的赤金眸，在迎上她目光的一瞬泛出温软笑意，“你醒了？可有哪儿不舒服？”
声音轻飘飘的，十分清亮里透着一分缱绻迷离。
流映低头，险险避过这一笑。
笑成这样，果真当得起倾国绝代。怪不得世人想入非非。此等美色，是人都会想非一非礼。
况且这一只出色得过分了些。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狐妖？”
“嗯。”
他倒也不遮掩，边抽回她额际的左手，边放下右手上的书卷，“你们凡人的医书当真难懂。我瞧着你元神完好，也没着凉起烧，怎的一味昏迷不醒，皱眉低吟？”
看来这厮不晓得什么叫做噩梦。
流映噎了一下，没同他计较，只道，“蜘蛛精哪儿去了？小福呢？”
“蜘蛛精是死了。那小娃儿……”他默了默，才又道，“实在没法子。”
流映不禁黯然。小福早已遇害，魂魄已失，救不得了。最后的眼神，只是破碎的躯壳附着些许不甘枉死的残念罢了。
如今大仇已报，残念已了，魂魄得以入冥府投胎。喝了忘川水走过奈何桥，忘却这一世受的苦也好。
许是见她沉默得久了，他又伸手探她额头。流映没好声气地道，“干嘛？”
“我虽不晓得你们凡人的规矩”，这厮委屈，“救命恩人，你至少感激一下吧？”
“救命恩人？”她不屑，“何以见得？没准儿你和那蜘蛛精是一伙儿的。”
“啧啧，真伤人，”这厮一脸嫌弃，“那蜘蛛精品味何其差，捕猎手段何其卑劣，食人场面何其血腥，做提线偶人的癖好又何其恶心……”
“恩人啊！”流映一阵胃抽搐，“要我怎么报答你？要财没有要命一条，要色的话你还不如自己跟自己……”
“谬赞了。”他脸白了白，“你是昆仑弟子，此行是去寻那太姥神玉？”
卑鄙……流映恨得牙痒痒，“你翻我包裹了？”
“嗯。”他倒是泰然自若，无半分愧色。
流映起身看去，近旁桌上一摊狼藉，顶端覆着摊开的观星图。
她白了他一眼，“你也打神玉的主意？”
“寻神玉跋山涉险，你小小年纪涉世未深，恐遭奸人残害，需得携一护卫同行方显妥当。”
残害我的奸人，头一个便要数你了。
流映飞快地行了个抱拳礼，伸手去取观星图，“救命之恩小女子今生铭感五内来世结草衔环公子还有要事在身吧那我不便叨扰了青山绿水后会无期……你……你松手……”
冰雕玉刻的一只手，正扣着她的脉门。指尖蓄着千钧之力，捏碎百十来个她绰绰有余。
赤金眸危险地眯了起来，周遭骤然冷若寒冬。
“细想想，那蜘蛛精的尸偶也并非一无是处。俏生生的小丫头下个禁制捆了，不哭不闹多乖巧。白天搂着走路，晚上自然搂着睡觉……”
流映仰起天真可爱的小脸，“哥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好妹妹，”一声直唤得人骨头都酥了。流映没把持住抖了抖，听见他满意地轻笑了一下，“我在威胁你。”
“……”
她又噎了一回，“那个谁，同去甚好、甚好。”
“姑娘盛情，却之不恭。”寒冬瞬间融化，化成个三月春阳，“对了，你饿不饿？我烧菜可好吃了。”
流映气极反笑，“饿！我饿得快死了，吃得下一座昆仑山！你烧吧！”
“好啊。”这厮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喜气洋洋地往门口走，走了两步回身望她，“姑娘芳名？”
“流映。川流不息，渊澄取映。你呢？”
“月明夭。”唇角微勾，挂着个玩味的笑，“明月净松林，夭容乃绝伦。”
这一回，流映彻底噎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劫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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