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高殿秋砧响夜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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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即位成皇帝，也不过几个月工夫。虽然他父亲病重的时候也在监国，可是，毕竟，这一身龙袍，就成了摆脱不掉的责任。他放下朱笔，只带了一个侍卫，在宫里闲逛。
虽然这天下最富丽的建筑里住了不下数万人，可是皇宫的夜晚，多半是寂静无人的，除了值夜的侍卫，更多是阴森。毕竟这里埋葬了太多冤魂，酝酿了了太多阴谋。皇帝批阅奏折累得头颈酸痛，便管不得那许多怪谈，只想散散步，舒活舒活筋骨。
他带着侍卫一路行去，都是入云的宫墙，直到祖庙，才看到一丝灯火。
行到前去，看见七宝在门外守着，便知道里面是谁。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七宝不要声张，径自站在门外，看那个自小教导自己的人跪在地上，仰望父亲盛装的画像，眼神无喜无悲，久久不动。
青蘅那一天晚上睡不着，想起七宝的问话，想起穆宣，便披了衣服，不顾夜深露重，去祖庙看先皇的灵位。真是讽刺，他想起一个人的结果，却是跑去看另一个人。是这个人带他离开无间地狱，又一手把他推入苦海。毕竟，这么多年，肯听他说话的，也只有那个死了的皇帝。只有他还有耐心听他讲完林倚桐，讲完穆宣，还继续纵容他胡来。
认识穆宣的时候他还叫锦夜。还用着那个林倚桐给的名字。带着穆宣逃出外族的重围之后，他就成了御史大人的侍卫。张守备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可是总不能违了钦差的意思。其实，他也不想去京城，不想跟着这个似乎有读心术的御史大人。他还是更喜欢大漠狼烟，边城刀光。可是红衣说他该去。红衣说，锦夜，你生来就不是该一辈子埋藏在这鬼地方的人，去罢，你的人生，才不过是个开始。
如果当初没有听红衣的话，没有跟穆宣来京城，是不是，一辈子做个小兵，或许同红衣结婚，生几个孩子，看看沙丘，听听驼铃，到老了，回想起当年，悔不该放弃仕途。或许是更明智的选择。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点抱负和野心，现在，却只剩下野心了。
他最终，还是抱着剑，挥别红衣，跟被他救过一命的御史大人穆宣来了京城，做他的护卫。从此一脚踏入深渊，万劫不复。
御史大人生性耿直，还是有很多仇家的，许多时候，锦夜在他身边，日夜不离，像个影子。而穆宣也极少和他讲话，多半是埋头处理公文，要不便读书。直到被人陷害，停职在家反省。
既然停职，便也没有公务。由于反省，门前冷落车马稀也是正常现象。穆宣虽然刚过而立，可是妻子早丧，不曾续弦，膝下一儿一女对父亲惧怕多于亲情。虽然有个弟弟，可是驻防边关，一年顶多见上十天。他平时忙于公务，倒也不觉得家里冷清，可是一闲下来，恨不得左手同右手下棋。锦夜看不下去，便坐下陪他下棋。
林倚桐虽教过他一点，可是这些年疏于练习，棋艺何止不精而已。穆宣只好从头开始教他。好在锦夜聪明，御史大人也分外有耐心，一天一天日子也就这样打发过去。锦夜也逐渐觉得，这位御史大人，其实除了太会算计，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一日穆宣问他：“锦夜，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我师傅。”
“不是你父母？”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父母在哪里。”
“你功夫这样好，师傅想必是个出色人物。”
“不是，他是个非常出色的混蛋而已。”
“你再没有别的亲人？”
“还有个师兄，不过如今也不知道在哪。”
“没有心仪的姑娘？”穆宣问这一句的时候，有点紧张。
“在沙漠的时候，有过一个。”
“那位红衣姑娘？”
“是啊，可惜她说我们缘分尽了，就不再理我。”
“她同你，毕竟是不合适的，你还那么年轻。”
“你是说她不纯洁？”
穆宣一惊，不知如何应对。倒是锦夜不以为意：“有什么关系，我也并不是纯真少年。”
“你同她．．．．．”
“饮食男女，有什么不对？”
穆宣失笑自嘲：“说到底，我不过是个迂腐文人。”
“你动动手指，不晓得多少武夫为你卖命。”
“锦夜，你在怪我害死那些士兵。”
“没有，他们既然加入军队，便有马革裹尸的决心。”
“这话题太沉重，我们再下一盘罢。”
每一次聊天，都以另外一局棋结束，穆宣对锦夜，似乎总是小心翼翼。
只除了那一次。
那一年中秋，穆家冷清得很，穆宣看着一对儿女和三个仆人，想了好久，把锦夜叫来。
略备薄酒而已，小儿女吃过月饼睡去，穆宣自斟自饮，喝得半醉，悲怆的吟诵苏轼的词：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锦夜听得凄然，取了酒杯，给自己倒满，陪他一醉。
第二天早上醒来，穆宣只见屋里杯盘狼藉，锦夜乱七八糟地倒在地上，不由得哭笑，顾不得头痛欲裂，过去扶他起来，扔到床上。锦夜毕竟习武，这一番折腾，早已清醒。他可以清楚感知那双手抚过他脸颊，在唇边逗留，随即收回。原来，绕了一圈，终究逃不开这结局。
穆宣叹气，起身欲离去。心里默念：我是君子。
刚走出一步，衣袖被人拉住，锦夜坐起来，说：“等等。”
他强作镇定，回头：“你醒啦？”
“你把我从边关调到京城，不仅是因为缺个护卫。”
“你要走，我当调你去绿营。”
“谁说我要走？”
穆宣还没有反应过来，嘴唇便被舌头撬开。他再谦谦君子，毕竟不过是个男人，于是，后面的故事无须赘述。
锦夜疲倦地蜷缩在被子里，说：“怪不得你不要续弦。”
穆宣尴尬，支支吾吾不知要说什么。把手臂从锦夜后背下抽出来。
那少年微笑，说：“你无需感到罪恶，人不过都是欲望的奴隶。”
“锦夜，你以前，究竟是什么人？”
“你若不想让我走，就不要多问。以前的事情，不过是以前的事情。”
从此穆宣再没问过锦夜的过去，直到他死。
与林倚桐不同，穆宣除了性取向外，是个真正的君子。心里除了家国天下，就只有锦夜。这也是唯一让锦夜怀念的一点，他这一辈子，也只得到过这一份爱情。
那一年新年，穆宣过得分外高兴，因为终于复职，因为弟弟可以回家过年，因为锦夜在身边。
小穆将军好不容易有了探亲假期，一路从边关风尘仆仆地赶回京城，一脚踏进自己祖宅，脖子上就被架了三尺青锋：“什么人？”
眼睛里映出一张美貌肃杀的脸。
哥哥闻讯从屋子里跑出来，笑道：“锦夜，住手，那是我弟弟。”
少年放下剑，施礼：“穆大人。”
小穆将军挥挥手，示意不知者不怪。
其实他还是欣赏哥哥这个新的护卫的，功夫够好，也够警觉。不过他走的时候，哥哥的眼神似乎不太正常。
等到叫来多年忠仆老胡来问过话，小穆将军银牙咬碎，从齿缝里蹦出两个字：妖孽！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高殿秋砧响夜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