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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玉颜不及寒鸦色(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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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坐在龙案边批阅公文,一边批阅一边恨恨地想,这皇帝可真不是人当的,每天累都累死,怪不得本朝开国十三位君主没有一个长命的。想着想着顺手在折子上批了个“斩监候”,朱笔墨迹淋漓如血迹。
一只手悄没声息把一盏茶放在他手边:“皇上,天晚了,喝口茶提神。”
皇帝四顾无旁人,伸个懒腰,道:“青蘅,人家是红袖添香,你倒专会给朕找事干。待明日处理了陈瑞,那一批前朝老臣也该消停了。”
“皇上还不是留了他一条命,判个斩监候,他们一家子该额手称庆了。”
“青蘅,怎么从前,没见你嘴皮子这么厉害。陈瑞再怎么该死,朕也不能落个赶尽杀绝的名声,在说,那些前朝重臣,死的死,黜的黜,也不多他一个。”
“那老头子今后倒是不能在尚书房同那几个人说皇上宠信妖孽了。”
陈瑞几个前朝老臣,打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就存着要把这位闲散皇帝架空当个傀儡的心思,岂知这个出了名的败家王爷当了皇帝之后居然空前的兢兢业业起来,宵衣旰食事必躬亲,把那几个廷臣郁闷的半死。他们合计着找点难题甩给皇帝,却被那位青蘅总管暗地里使绊子又甩回了他们手里,倒是让皇帝捡了个便宜治他们办事不力的罪。
这伙老臣倒是坚持得很,一直不承认是自己当时看走了眼挑了个不好伺候的主子,反倒把罪过怪到青蘅头上,明里暗里指责皇帝放任内侍干政,恨起来牙痒痒地说都是那个妖孽惹的祸。
岂知他们的皇帝对选秀的事情含含糊糊,反倒对他宫里这个总管百般回护,那些老臣,抬着棺材上殿死谏的就让他躺在棺材里回去,拐弯抹角说皇帝大权旁落偏宠妖孽的,就被皇帝和妖孽合伙拐弯抹角的寻个错处流徙三千里了。至于这位前朝遗老的中坚力量陈瑞大人,皇帝派得力廷臣去劝他退隐,他偏不答应,还上了道奏章说皇上如果再宠信阉竖国将不国早晚会落个昏君的骂名。
于是,这位气糊涂了不知进退的老大人就被皇帝扣了个“欺君”的大帽子下了狱,御史台又很应景地查出来一堆其人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事实,于是,就落了个斩监候的下场。
皇帝把实权抓到了手里,一年便已经过去,他跟青蘅,都适应宫里的生活,一个写字一个磨墨,一个四处抓人把柄一个暗地里使心机下绊子倒也配合得默契。只不过,青蘅再不准他碰他。
那天晚上皇帝心情好,没翻嫔妃的牌子,倒是依老习惯顺手从身后抱住青蘅就往床上拖。青蘅挣开他怀抱说:“不许碰我。”眼睛亮的像鬼火:“今后都别碰我。”
皇帝倒是没生气,只微笑:“谁又惹着你了?”跑我这发脾气。
青蘅倒没说话,系好衣服出门去,面无表情像个活死人。
皇帝一个人留在殿里一下子醒悟过来:“可不就是朕惹了你,朕对你不起,罢罢,朕还有三宫六院。”顺手抓起一件披风出去说:“晚上风大,小心着凉。”
青蘅站了半晌,回身接过衣服,说:“皇上要总管大人送牌子过来不?”
“罢了,朕睡自己的,你回去也早点歇了吧。”
于是一章就此揭过,皇帝此后倒是再饥渴也没碰过青蘅。
陈瑞大人入了狱,听见皇帝斩监候的判决,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死不了,倒也安心。只是安心了没几天,就来了一位意外访客。
他此前只听说皇帝对那个叫青蘅的内侍言听计从,却从未见过其人,皇帝在勤政殿议事,都是王怀恩在旁边伺候。如今见了真人,马上就开始怀疑当今是否有断袖之癖,还真叫他猜着了,不过离真相还有十万八千里就是了。
陈瑞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有点不像话的年轻人,恨恨地骂一句:“妖孽。”
青蘅倒没生气,还迷死人不偿命地冲一身囚服的前文华殿大学士微笑了一下,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陈大人博学鸿儒,可别瞎说话自降身份。”
把陈瑞噎了个半死。
随即又道:“陈大人,您如今也保住了性命,回家颐养天年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可是陈家多年显赫,您也不忍心看着一朝败落是不是?听闻您有个孙女才德兼备,送进宫里来对您也是个照应不是?”
“老夫才不听你这妖孽妖言惑众。”
青蘅仍然笑得人畜无害:“那也好办呢,您老上了年纪,一个人住着多有不便,我还是告诉狱卒今晚帮您换到大仓去,那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陈瑞当年也作过一任刑部尚书,自然知道,刑部大仓,那绝对是个杀人如草不闻声的地方。
他只得长叹一声,坐下,道,拿纸笔来,老夫要写信。
青蘅见过了陈瑞,回去向皇帝复命,道:“陈大人身子还好,精神也好,骂人骂得中气十足。对了皇上,您近日后宫空虚,听闻那位大人有个孙女还漂亮,就自作主张替您讨了来。”
皇帝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瑞的孙女进了宫,既可以牵制陈家,又可以在别家势力强大的时候用陈家平衡力量。于是笑道:“打一棍子给个甜枣,青蘅,你若在朝堂上,满朝文武怕都不是你的对手。”
青蘅摇头,说:“谁稀罕跟他们一样抢那些没用的东西,我又不用光耀门楣。”
皇帝听了一阵黯然。叫他回去歇着。
七宝见青蘅回来,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叫:“师傅。”
又叫下头小丫环去烧水做饭。
青蘅脱了外衣,靠在椅背上,道:“怎么还没吃饭,饿坏了不好。”
“师傅都没回来,徒弟哪敢吃。”
“你有什么不敢的,皇后跟前的红人都敢叫人家吃哑巴亏。”
七宝扑通跪下,说:“师傅,我再也不敢了。”他跟了青蘅一年,早不是当日傻不楞登的小太监,虽仗着青蘅的势胆子大了许多,心思也灵动许多,可是他这个一向温和的师傅,他却是打心眼里怕的。“
整日跟在青蘅身边,他那些整人的手段,七宝虽不敢外传,可是看在眼里,却也知道他师傅决计惹不得,况且,连皇上都顺着师傅。
青蘅不胜疲惫的揉揉额角,说:“七宝,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胡六那种小人,你若是不能斩草除根,就不能随便开罪。记住了?”
“徒弟记住了,还不是那小子到处跟人编排师傅的不是,徒弟看不过才....”
“皇后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少操闲心罢。我也饿了,吃饭罢。”
皇后那个女人,有心思而无智慧,不过,既然皇上说过,你欺负我,我早晚也要欺负回去的。
吃过晚饭,青蘅有点发热,就早早吃过药睡了。
自打进宫时那一场折腾,他身子就一直不好,断断续续地七灾八病,一年到头总有半年是得吃药的。
他盯着轻纱帐幕,想,若是红衣在,怕从他身上找不出当年黄沙百战穿金甲的影子了罢。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变成什么样的人,就只能在这深宫里糜烂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