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自重》凤崎舞

82、妖

　　这玉尺是江月馨早先从师尊的宝箱里翻出。

　　看着精致，入手温润，不知是什么材料，只知道绝非凡品，她一看就喜欢的不行，收入紫府，想着将来慢慢祭炼，做本命法器。

　　今儿第一次试手，不想竟然是一件这般厉害的凶物，让她忐忑不安，又难掩惊喜。

　　【就这？算得什么。当年老夫目光所及便可分山填海，剑光既出、日月无光，挥手施法更是星辰暗淡、伏尸百万……】老肖对道士幸灾乐祸，却对这场面不以为意，不知不觉便开始吹嘘。

　　江月馨道：“就你？想象力倒是不错。只是太过夸张，《青狐社》都不敢收你的故事。”

　　江月馨自然不信他的鬼话。但被他这么一打岔，难以言明、兔死狐悲的情绪瞬间消散，只差被他这无耻个气笑了。

　　两次灭敌，都是瞬间化为灰飞，不见鲜血，让她不至于惊惧失态。

　　【谁说是故事了？都是老夫当年亲见！寒谷仙君飞剑之强，横贯鸿蒙，便是南大路的妖皇魔帝也畏惧三分，寻常妖魔更是闻风丧胆。哼，黄口小儿孤陋寡闻，不知真仙风采！】

　　江月馨道：“哦，原来是寒谷真君。好啊，你敢冒我师叔的风仪，小凰，给他记一过，以后找个黄道吉日上上刑。”

　　肩膀上的小火苗又是嘤嘤嘤。这凰火分魂见自己今日多番堪用，高兴得摇来摇去。

　　【……主人，我错了。】老肖已逐渐习惯她的淫威，果断认怂。

　　江月馨看这老道是筑基初期的修士，比她修为只略低一线。但这么不经打，想来是因为师尊留给她的这件本命法器不凡。

　　她用神识扫了一圈儿，发现这老道除了酒壶便没留下别的。

　　这被人喝过的私人酒壶让她有点膈应，但下一秒就欣喜于这笔横财。虽然于她无用，但法器珍贵，总有可以折现换灵石的地方吧？

　　从榆次山的山庙过来时，坐的是元清若的飞剑。回去的时候就只能走陆路。

　　还好她已经筑基，肉身洗筋易髓，体力比凡人中的一流高手还好，一路狂奔回去，毫不费力。

　　就是吹了满脸的尘土。

　　她一边奔跑一边感受灵力，还学会了简单的遁法，一步一丈，但还没有掌握好技巧，没有故事里缩地成寸的飘逸潇洒，倒像是江湖中的轻功，健步如飞。

　　黄昏之前，终于回到了嵛次山附近的吴村。

　　吴村算是在整个小禹国西南最边缘的村子，紧靠嵛次山。而山中野兽众多，虽然禽兽伤人之事从未断绝，但比起别的村子，因为靠近群山，可以打猎，能多吃肉类的吴村人和别的村子相比，算起来竟然不是最艰难之地。

　　到了吴村，江月馨准备找人打听进山的路。

　　村民都在田间劳作，遇到眼生的江月馨，都转头看她，见她衣着不凡、长得貌美，有的人便转不动眼珠了。但也正因为她看来不凡，出于对权势阶层的畏惧，他们不敢上前，就连村里的混子也只是偷偷看着，不敢冒犯。

　　江月馨径直走到一农妇面前，摸了几个铜板，道：“老人家，可否过来，我问你事。”

　　农妇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客气的贵人。往日里遇到贵人，都是高高在上、站得远远的，仆从过来询问，脾气不好的还会先抽上一鞭子。

　　她受宠若惊地捧着双手接住了江月馨的铜钱，急急忙忙从田坎爬上去，低着腰弓着背，言语中带着小心和讨好：“贵人想问什么只管问。”

　　江月馨道：“你可知道县城里的吴员外？”

　　农妇道：“知道知道，粮铺和吴氏药铺的东家。”

　　江月馨道：“吴员外家的女儿呢？见过吗？”

　　农妇道：“吴家小姐？我见过哩。高高瘦瘦，整天背着一把刀，听说还杀过狼。我上个月还见过她一次。”

　　“她常来吗？”

　　“常来啊，她家在吴村也有八百多亩地。八百多亩哩，比村长家的地都多，还雇了好些佃农。她来这边每次都去龟潭钓银鱼，崔家佃户还会提前给她备上钓饵。诶，贵人可知银鱼？听说那银鱼是银龙的后代……”

　　江月馨微笑着点头，目含鼓励。

　　原本就爱唠叨的农妇就更止不住话，基本上把整个吴村都给她详详细细介绍了一下，包括且不限于村里的各种奇特八卦。

　　江月馨非常懂得和人拉近关系，稍加引导，就得到了想知道的东西。

　　原来吴家当年也是吴村的人，村人都知道他曾遇“仙缘”，成了“仙人”的弟子——凡人世界的绝大多数老百姓分不清仙人和修士的区别，对于他们来说，会法术、会修行的都是“仙人”。

　　他们也不需要弄清楚，两者都是能转瞬之间拿走他们性命的存在。

　　吴老爷当年发家之后，去了县城，但仍在老家吴村陆陆续续购置了诸多田产，算得上是本村第二大地主。

　　而本村的第一大地主，就是县令。

　　县令姓魏，魏家大小姐的第一位未婚夫本是大禹国某位官员家的儿子，与魏家乃世交，但传闻有一次过河时，和同窗喝酒，酒水倒入河中，河伯尝之味佳，便打翻了小船，叼走了美酒。船上几位学子通通落水而亡。

　　魏家大小姐的第二位未婚夫，是小禹国国都的一位豪商的小儿子。豪商的大儿子乃是国君弟子，也就是，这位未婚夫乃是国君弟子的兄弟。

　　因为第一位未婚夫死于妖物，在这个迷信的时代，便有风声传出魏大小姐八字不好。

　　八字不好？克夫？招惹妖物？那就找一位能克制妖物的人家！

　　国君弟子，修行之人，这个命够硬了吧？

　　但还是出事了。这位国君弟子的兄弟，炼气三层的凡间高手，在一次去赴酒宴后回府的路上，在一小巷遇一美貌女子。

　　此时，夜已深，是个人都知道，遇到的不一定是美女，更有可能是鬼怪和妖物。但他自持武艺高强，又有护卫随行，根本不把这点危险放在眼中。看着女子衣着低劣，像是平民，便毫无顾忌地将人掳走。

　　第二日，护卫去房中叫人早起晨练，却见他倒在床上，浑身脱水而亡，犹如干尸。

　　且不说他家是如何的鸡飞狗跳、捉拿妖物，魏家大小姐这名声是彻底坏了。

　　但因魏家世代殷实，祖上有大齐皇朝的秀才，如今也是小禹国的权贵，想要攀龙附凤者不但不怕，反而闻着腥味儿来了。

　　魏老爷千挑细选，为她选来了第三位未婚夫，就是本县衙门的一位铺头，说来虽是平民出身，却也是炼气一层的武者。但就在准备定亲的前夜，他却与人斗武横死。

　　从此，魏大小姐便不再定亲，回到了吴村老家，也就是吴村最气派的那一间灰砖青瓦的小院子。

　　她闭门不出，若非每日仆从送吃的用的，大家都要怀疑里面有没有人。

　　魏大小姐曾有几位贴身丫鬟，因年纪大了打发了一些，其中一个就是吴家佃户崔家的小女儿。

　　吴蓁的好友，就是这位崔小妹。

　　崔小妹因侍奉过县令家的大小姐，回家后还常去魏小姐的院子拜访，是以崔家不但不敢收她的傍身银子，还不敢随意拿捏她。后又因她和吴家嫡系大小姐交好，更不敢欺负她。唯有她家的长兄是个混不吝的游侠儿，刀口舔过人血，对权贵家的小姐没有半分尊重，但还好见过世面，因对吴魏两家的忌惮，不敢过分吓唬这个小妹，但据说三不五时便找理由寻崔小妹借几钱银子。

　　前几日，崔家兄妹忽然不见了，有人说看见崔家大郎带着人进山猎虎去了。

　　吴村人猎户众多，时常结伴进山打猎，离村近的一些地方，还常设有捕捉鸡兔的陷阱。但要猎虎、猎狼，得是在嵛次山深处，不但猛兽众多，听说还有妖怪。

　　往年也有胆子大进去冒险的，然进深山者，无一生还，久而久之，再无人敢进。

　　于是都说崔大郎多半是鬼迷了心窍，这一去定是回不来了。

　　江月馨想起几天前在遇到的几个猎户。排除巧合，那应该就是崔大郎了。

　　说起那山中的小庙，农妇也清楚得很。

　　这野庙正是吴村好几代人，依据村人们多年来遇见妖物后的传闻，陆陆续续建的。传得最多最广的是其中的五个妖怪，便建了五座庙。

　　他们紧靠最危险的大山，却又必须依山而存，畏惧与生存的压迫下，便转而信奉山中妖物。据说以前，他们每一年都会拿出牛羊等祭品去山前给五位妖怪祭祀，偶尔遇到灾祸，还会献上童男童女。

　　只是一年前的冬日，村中常有人失踪。村民大骇，猜测是疑似山神发怒，于是祭祀那日盛大无比，贡品是从前的三倍，还有童男童女。

　　然而在祭祀当日，深山之中传来一声巨虎的吼声，在场众人全都被震得眼口流血，站立不稳，趴在地上。

　　一只巨狼从悬崖上跌落下来，重重摔在庙宇前方。但很快爬起来，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类，村民们都害怕的往后退。只有主持祭祀的村老，忍着害怕、揣着兴奋和狂热，朝巨狼走近。

　　巨狼咳嗽两声，吐出血肉，缓缓抬头，看了村老一眼，突然往前一蹿，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掉村老半边身子。

　　这一幕被所有村民看在眼中，有的尖叫，有的转身就逃，有的吓得瘫软在地。

　　巨狼又是几个起落，吃掉几个村民。它不吃童男童女，专挑精壮男子，以血食补充受伤的消耗。

　　就这样，十几个村民丧命于此。之后又村民来收敛亲人的残骸，又发现五座庙宇完好无损、其中的泥像却全都碎裂了。

　　之后整个村子的人战战兢兢，不敢再去祭祀，也不愿去信奉那些妖物了。除了害怕和仇恨，更重要的是，这些常年和野兽打交道的凡人也有自己的狡猾。他们猜测狼妖被虎妖打败，说明那天嘶吼的虎妖更强大。与其信奉狼妖，不如信奉虎妖。

　　可是他们现在也不知道两者到底有没有彻底分出胜负，也不知其他几个妖物又在哪里。如此，他们便暂时不再祭祀，也没有去修复庙宇，只搜罗更多的祭品，将来再献上。

　　江月馨被听了这些离谱的事儿，都不知道如何评价。

　　为什么这些人被妖物所害，生命都无法保障，却不但没有想办法除掉妖怪，反而还为这些妖物修建庙宇、虔诚叩拜，甚至给它们安上了“河伯”“山神”的名头，祭祀焚香，以期望得到保护个恩赐？

　　哪怕亲眼看见同类被杀害、吃掉，宁可怪罪千里之外的未婚妻，也不会怪罪于妖怪。

　　可转念想想，这些人就算认知清醒，又有掌握自己命运的方法吗？

　　他们没有修行的资质，在这仙魔的世界，没有平等，没有公道正义，哪怕千千万万平民百姓联合起来，也抵不过一只大妖的法术。

　　若非她天资聪颖、天生剑体，她的命运或许比这些人更惨。这些村民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她可是直接掉进山魈老巢。

　　江月馨穿越前热衷冒险，因恐高没有上山攀岩，却热衷于下海冲浪。无论风平浪静，还是波涛汹涌，她都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从不依赖别人，也从不屈服，哪怕是面对几米高的浪潮孤注一掷，也不会偏安一隅。

　　或许所谓“天生剑体”，指的并不仅仅是肉身，更重要的还有她不屈于大海的万丈雄心，以及胆大包天、妄图改变这不公世界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