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起脚尖吻上你》宁小完

3、路与路（3）

　　第3章

　　会议宣布结束，留下一群女同事对林均烨评头论足，周伊起身出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编辑部的工位，她依然烦躁得很，心理的移情作用让眼前的便签本电脑笔筒文件夹都变得可憎起来，只想一把都扫到地上，以泄心头只恨。

　　她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坚持住，你要拿得起放得下，拿出平日过关斩将的勇气来！

　　未读信息、邮件一条条增加，她打开电脑，准备新一天的工作。

　　瞄一眼手表，九点零五分。

　　一到这个时候就仿佛城门大开，找上门的人络绎不绝，亟待解决的工作不说像雪片般纷飞那样夸张，可忙起来时连喝杯水的时间都没有。周伊是杂志社里头的执行编辑，对外既是甲方又是乙方，对内既是上司也是下属，正夹紧尾巴听吩咐，转过头便要板起脸来指使别人，一天两张面孔颠来换去，自己也昏头转向。

　　香水广告的页面刚做好调整，设计小猫的图稿发来给她审核，文件零零散散的，也不标好顺序。

　　她知道小猫在发脾气，客户老是改主意，定稿快完成了，忽然说改变宣传方向，要加上模特图，版式一会儿又说要生动灵活一点，不给个准话，却嫌弃编辑们工作效率低下……废稿越来越多，小猫的脸色也越黑。

　　周伊自己整理好文件，加上标签，然后再发给客户。

　　她一边审稿一边等待，三十分钟过去，分明看见对话框里头显示已读，却没有回复。

　　小猫在另一头催促：【客户怎么说】

　　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能想象她多不耐烦。

　　“周伊，春季特辑的片子做好了没有？”邱芯打开办公室的房门，冲她问。

　　“街拍和摄影棚的部分已经发过去了，图片和文字稿看过没问题的话可以排版。”

　　她点点头，“校园那一部分呢？”

　　“……校园那部分昨天出的外景，片子出来要多等两天。”

　　“上个星期定好的任务，为什么要磨磨蹭蹭到现在还没做好？”邱芯说，“一点点延误就能拖慢整个定刊的时间，督促负责的那几个人，星期五之前交给我。”

　　“我知道了。”

　　整个编辑部都听见了邱芯责难的语气，余光瞟向周伊，只见她默默坐下，继续工作。

　　姝梅小跑过来，非常不好意思：“阿伊，对不起啊！我请假连累你被骂了。”

　　“没事。”她强撑轻松的笑容，“片子呢？”

　　“对了，在这里。”姝梅把U盘给她。

　　外景所在地是一间酷似艾利斯顿商学院的民办高中，林荫道、粉色砖墙钟楼加上柔焦镜头，的确挺有浪漫的青春气息。

　　可惜模特选得不对，男生的韩式半永久眉毛、眼线在照片里呼之欲出，一边嘴角斜翘的邪魅笑容俗得发腻，他太注意表现自己的形象，跟画面格格不入。

　　拍摄效果过差，不能放上杂志。周伊敢确定，姝梅事前没有把关，模特公司发了人来，她直接拉去拍摄，连人长得合不合乎要求都没看。

　　“怎么样？”姝梅看她脸色不太好，有些忐忑地指了指屏幕，“这两张……还可以，你说呢？”

　　周伊忍着不愿发作，可图片男模的鼻子假体越看越让人生气，她叹气，索性转过脸想该如何补救。

　　预算有限，工作室的人能商量说说情，但便宜又好用的模特不符合市场规律没处找，补拍不够钱。直接报告主编补预算，可这样就要找人担责任了，锅子落到责编姝梅头上，周伊也显得能力不足。

　　……

　　烦恼之际，工作号弹出一个好友添加请求。

　　肖然？她的记忆里没有这号人物。

　　验证申请：林均烨助理，肖然。

　　她犹豫着点了通过，对方便迅速发来一条信息：周伊，十分钟后请到林总办公室来。

　　周伊浑身毛孔像风吹麦浪般起伏了一遍，下意识地抓起手机删除对话框，掩耳盗铃装作没有收到。

　　大概对周伊毫无工作素养已读不回的态度表示不高兴，肖然连续敲了两遍：【收到请回复。】对话框重新跳到最顶端。

　　同一时间，小猫又来催促。

　　【客户还有什么意见吗？我还有别的设计稿要做，麻烦你催一下。ps，出于对同事的体谅，麻烦周编你在对接工作时和客户沟通好，先确定要求再让美工干活。谢谢。】

　　也许是小猫的催促终于发挥作用，客户终于大发慈悲回复她。

　　【嗯，我还是觉得樱花系列那一款图比较好，换回去吧。还有，不要在开会的时候发图来，我没有时间处理。】

　　姝梅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阿伊，要不我直接给芯姐看？”

　　周伊瞬间暴怒，条件反射般跳了起来。

　　姝梅不知原委，显然被她强大的弹跳力吓得不轻，整个人往地上一坐，有些惊恐地看着她。

　　周伊没有管任何人的目光，她缓缓坐下，深呼吸。

　　不知道谁在茶水间吃早餐不把门关上，生煎包子和韭菜卷饼，油腻且暧昧不明气味氤氲在工作区上方，不少同事皱着眉头继续工作，坚持心里咒骂却事不关己的态度。

　　周伊看着电脑，桌面上的未读信息实体化成一坨坨烂摊子，每个人翘着手斜睨着眼不是等她鞠躬道歉，就是让她收拾擦屁股，可这都是谁的责任呢？抚心自问，她做得够可以了，依然沾了一手的屎。

　　深呼吸了半天，一点调节情绪的作用都没有，韭菜味儿反而积聚如同井盖底下的沼气，哗哗涌上天灵盖，遇火即爆炸，恶从怒中生，周伊在电脑上噼里啪啦按了一轮，把三天前被否决的设计稿改了日期直接发给客户，给肖然发去两个字。

　　【好的。】

　　然后拔了U盘起身。

　　她回头看了姝梅一眼，“在这里等着。”

　　姝梅不敢动，乖巧地点头。

　　周伊走到小猫的工作桌前，“啪”的一声把U盘拍在桌子上。小猫正在偷偷聊微信，以为是上司查岗，整个人吓了一大跳，抬头愣愣看着周伊。

　　“出于基本的职业态度，麻烦你把文件素材分门别类整理好再交给我，谁也没有闲工夫帮你排序。还有，个人认为你的专业能力相当不错，如果能挤出跟男朋友聊天的时间把设计做好一点，也许不会被否决六七回浪费大家时间陪你选稿了。”

　　说完这些话，周伊骤觉通体顺畅了一半，也不管小猫现在恼羞记恨还是不以为然，转头径直往总经理办公室走。

　　经过茶水间，往餐桌上扫了一眼，气味源头原来是猪肉馅饼和韭菜盒子，难怪十里飘香。

　　两个男同事一边吃包子喝豆浆一边旁若无人地聊天，装馅饼的塑料袋用完就被黏在一边，桌面油光可鉴，也没有收拾的打算。

　　看他们的样子大概能猜想陈壮壮万分嫌弃的公司男厕是什么光景，难为保洁大姐因为这些垃圾虫每天增加的工作量。

　　监督工作环境卫生本应是行政部的职责，周伊就算是现在怒火中烧的状态，也不至于石乐志抢行政小妹的工作费力气骂人，她从门口探头进去，小声说：“嘘。”

　　两个男的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刚才经过策划部，许哥在那儿发好大脾气，问你们两个死去哪儿了。”

　　听见策划部大佬许哲的名号，两个小的寒毛竖起，不约而同站起来。一个说：“我们才偷一会儿懒，不会吧？”

　　另一个擦擦油腻的脸，问：“那怎么办啊。”

　　“赶紧回去请罪啊。”周伊好心劝告，“等别人通风报信，你们再回去不就撞枪口上了吗？被喷死都没得救了。”

　　“现在回去也得挨骂啊。”

　　“总比扣奖金出警告信要好吧？”

　　两个人脑中马上联想到部门里复杂的人事关系，没想到竟是一个韭菜盒子就断送了他们的事业前途年终奖金，呜呼哀哉。

　　两个人怀着负荆请罪的心情哭丧着脸，向周伊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就离开了茶水间赶往策划部经理室。

　　狐假虎威这一套依然实用，周伊拍拍手，把桌上的残渣收拾进垃圾桶。

　　看了下表，还有三分钟。

　　还有三分钟就要独自面对林均烨，可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这一刻她算不算等了五年？五年前，看着他抱着新欢在窗台上缠绵，没等周伊兴师问罪，他却反将一军，搬家出国，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答案的疑问折磨了她五年，按照时下解决模式，在街上撕打一顿，往公司贴他大字报，上法院追诉精神损失，虽然姿态难看，受害者立场却站得稳当。

　　林均烨又想做什么？知道这几年她过得形单只影，特意招她来叙叙旧情？良心发作，想当面向她道歉求饶？还是想告诉她，当年看到的缠绵景象只是茅山道士制造出来的幻觉？

　　在她发呆的时候，三分钟已经过去，手机弹出肖然的催促信息，文字里公事公办责备的口吻，仿佛代表林均烨在挑衅她：我能对你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主动权可从来不在你手上。

　　她抿紧嘴唇，握拳往总经理走。

　　“你知道自己迟到了吗？”

　　肖然一开始没有抬起头，只是听见高跟鞋的声音知道是周伊，边签日程表边说。

　　例牌的道歉或借口都没有，对方沉默。他皱眉，抬头却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眼神如同《出租车司机》中劳勃狄尼洛杀人前般平静，不禁呆了呆。

　　没想到写字楼里也有这种狠角色，要告诉他说面前的女人下班后兼职杀手，也许他听了也不会惊讶。

　　周伊跟着肖然进办公室，面前这个高大冷漠的外籍助理一反常态，似乎对她态度亲呢了一些，微笑中还带着两分难以察觉的敬畏，让她心里更加惴惴不安。

　　这仿佛是个谋财害命的天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