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起脚尖吻上你》宁小完

2、路与路（2）

　　第2章

　　离开医院时，已经是凌晨时分。开车回家，早上九点钟上班算上堵高峰浪费的时间，满打满算还不够四个小时睡觉，周伊索性在医院附近的宾馆开间房，在那儿睡了一夜。

　　八点不到，电话声吵醒了她。

　　“喂！周伊！”陈壮壮的声音振聋发聩。等了几秒钟听不见回应，继续喊，“周伊！是你吗？快回答我！”

　　这话问得真傻啊。他打的手机号码，除了她本人还能是谁？周伊在心里计较着对方问话的毛病，但还是乖乖回应：“是我。”

　　“你在哪儿啊，回来了没有？”

　　“我刚睡醒。”

　　“怎么回事啊你？”壮壮的语气有些焦急，“平时勤工奖都没有缺过的人，关键的时刻给我迟到？”

　　“我没说会迟到。”周伊瞄了一眼手机显示，“况且今天的工作行程跟平时差不多，就算请假也没关系吧？”

　　“蠢蛋！收购艾莎的创高集团高层要来了！人事部刚发的通知，要求所有同事提前半个小时到岗，你没看到邮件吗？”壮壮说，“高层！新的老总！”

　　听见他的话，周伊从床上坐起来。

　　艾莎是他们供职的杂志社，前些日子被一间海外报业集团收购了，但管理层还没到位，总经理的位置因此悬空了一段时间，虽然知道会是创高总部的空降，可到底是谁上任，杂志社里没有人知道。

　　创高英国分公司业务最多，总部在新加坡，所以大家猜想这个老总可能是外国人，能讲的中文只有“xiexie”、“nihao”，想到以后汇报工作靠蹩脚的四六级英语和手语交流，大家都忧心得不得了。

　　壮壮还在那头危言耸听，“各个部门现在都乱哄哄，无头苍蝇似的，这次真糟糕，说不定新官上任就拿我们这些老员工开刀祭天，回去就收大信封了。”

　　“你不是想好退路去《儿童乐园》了吗？”

　　“还不如把我卖进青楼，你知道我多讨厌小孩子。”壮壮无奈地说，“我的最优备选是去《妇女天地》给女同胞做情感指导。”

　　“加油，这可是邪教教主的储备岗位，我早就看好你有这个潜质。”周伊幸灾乐祸。

　　陈壮壮长叹一声：“我下半身都荒废多久了，还要教女人怎么抢男人，不是吃饱了撑着拿石头砸自己脚嘛。”

　　她哈哈笑，拿起包准备出门，说：“再胡侃下去我真的会迟到的，不跟你说了。”

　　“穿漂亮点，记得要化妆。”他忽然像个夜总会妈妈桑嘱咐道，“给那家伙留个好印象。”

　　她知道陈壮壮心里比嘴上要紧张得多，他的毕生志愿是当时尚界的斯蒂芬斯，用辛辣刻毒的笔触指点江山，让读者们膜拜、时尚巨头们敬畏，怎么会乐意到《儿童乐园》《妇女天地》当个编辑就算了。

　　可留个好印象谈何容易？她根本不知道新负责人口味，如何对症下药？

　　周伊这才想起自己在宾馆房间里，并没有替换的衣服。幸好昨天穿的是衬衣套裙，外套是没有关系的，就算不换，应该也没有人看得出来。她洗漱以后看着镜子，毕竟睡眠不足，黑眼圈遮也遮不住，花枝招展是不太可能，但还能摆出个标准的职业微笑，应付这个传说中的新老板。

　　她穿上衣服，出门退房离开。

　　公司跟宾馆只隔两条街，走路过去比在红绿灯前挪车等要方便，她穿着高跟鞋蹬得比走平地还快，一阵风似的穿过车水马龙，兜里的手机震个不停。即将发生的人事变动，在公司里无疑一场大地震，晃得人心不稳，大家都急着掌握第一手资讯，好站定脚步。

　　等电梯时，她打开手机，部门群有几百条未读信息，公告板上在十分钟前更新：【！！！来了！！！新负责人在楼下！！！】

　　感叹号比字还多，一定是姝梅的手笔。正想看他们到底还说了什么，另一条内部信息发来，人事部通知，所有员工到大会议室开会，五分钟内到齐，缺勤按旷工处理。

　　不就是一个新官上任，有必要如临大敌的模样吗？周伊心里抱怨，收起手机往办公室赶。

　　公司乱糟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各个部门互相找茬，没完没了开会吵架，三不五时拍桌子指鼻子干仗，杂志社仿佛陷入一种周期性烦躁中，本都烦躁得快要习以为常时，忽然传出老板秘密卖盘。

　　留下他们一群亚细亚的孤儿，继续干仗吵架发稿子，没了老板杂志也不会开天窗，公司还是能运营下去。有趣的是，这些日子杂志市场份额居然在上升，印刷量和销量却在下降，归根究底是出版业市场正在萎缩，规模更小的杂志社纷纷宣告结业，或者跟他们一样被收购，改名换姓。

　　时尚产业快速更新换代，出版行业却日薄西山，身处矛盾之中难怪周伊也有种内分泌失调的狂躁。

　　其实跟她这个小职员有什么关系呢？再萎缩下去，她还是得一天干十个小时没有加班费，资本主义机器不以一颗螺丝钉的意志为转移。

　　她进公司的时候是八点半，磨砂玻璃幕墙背后的工位都是空的，看不见一个人。

　　前台美诗捏着喉咙小声说：“他们都在会议室。”

　　周伊向她点点头，进了办公室。

　　真奇怪，就算正常说话这么远的会议室也听不见吧，紧张的气氛下大家都变得奇奇怪怪，以互相传染为目的，所以远在百米外的前台小妹也要提心吊胆地小声说话。

　　会议室的百叶帘都拉了下来，里头什么光景都看不见。第一天就迟到，还大模厮样进去，承壮壮贵言，印象倒留得深刻。

　　为了这个月的奖金，周伊咬咬牙还是推开门，走进去。

　　富有磁性的男声传进她的耳朵，“——艾莎是一本具有独立女性意识的时尚杂志，在年轻女性群体中具有广泛号召力，这也是我们选择她作为创高进军国内出版业的原因。集团拥有雄厚的实力，将支持其成为同类时尚杂志中的佼佼者——”

　　周伊一直低着头，想低调地混个位子坐下，好死不死这时台上的讲话停了下来，全场陷入静默。

　　本来没多少人看见周伊，可一道熟悉的目光锁定了她，人们纷纷顺着视线看过去，才发现这个从后门进来的鬼祟身影。

　　新负责人敲了敲麦克风，对她说：“前面有空座。”

　　从播放设备里传来的声音，周伊不自觉额角一紧，这好像……

　　她抬头看过去，林均烨就坐在台上，眉头轻扬，向她颔首微笑。

　　这一眼，让她心中翻起一阵狂风暴雨，犹如电流贯穿身体，整个人呆住。

　　不远处有人悄声喊：“周伊，过来这边。”她站在过道中央太突兀，还影响了会议进程。

　　可周伊就是不动，僵直站在那儿。她茫茫然盯着前方，会议屏幕上有林均烨的履历介绍，“阿尔伯塔大学经济学系毕业，2011年加入创高，现担任创高总公司业务发展总监……”

　　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难堪？她在新总经理的上任仪式上看见人间蒸发多年的前男友。

　　没错，就是那个提醒她前面有空座的家伙。他谈笑风生之间掠过的余光分明告诉周伊，失踪的五年他没有像韩剧情节一样被车撞失忆，依然记得她是谁，记得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法律效力的旧情人关系。

　　可他在台上装大尾巴狼的样子，又分明在告诉周伊：我们是好过，可这并不代表什么，别指望拿来要挟我，不过看你一副山崩地裂手足无措的模样，肯定忘不了我，旧情复炽也可以考虑考虑……

　　“事实上，我在洛市住过一段时间。”林均烨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好像要周伊猜他想说什么，“这儿是一个让我不能忘记的城市，因为洛市出现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周伊忍不住了，霍地想要站起来。

　　热血冲上脑门，她感到深深的愤怒，到底前世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她要遭受这种报应，先是感情背叛，接着失踪，然后数年后出现，说些不咸不淡的演讲，难道要周伊给他鼓掌？

　　要是他敢说半句他们的过去，提起她半个字儿，她就冲到台上扇他两个大耳刮子，质问为什么可以撒谎不眨眼睛。

　　还没走出座位区，周伊就被人一把拉了下来。

　　她哐当一声摔坐在位子上，手臂被人紧紧扯着。

　　“坐好。”

　　周伊没有反应。

　　部门主管邱芯盯着前方，神情专注的参与会议，只小声教训她，“今天怎么回事，失魂落魄的？”

　　台上的发言一字不差传进她耳朵里，“大约是五六年前，我在洛市遇到程董——创高的掌舵人，是他带我进入这个卓越不凡的团队中，开始我的事业生涯……”

　　周伊怔住，像自己误把苍蝇丢进嘴巴里，既恶心又不可告人，她抿紧嘴唇，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他第一次来洛市是因为周伊。大学暑假她带他来这儿玩，四周名胜古迹游了个遍，那时候他遇见创高董事长，她居然不知道。

　　后来的事，也一点征兆也没有。

　　怪她太笨，当时爱得昏了头。

　　旁边不少小声的议论。部门的助理小菲说：“靠，林总这么帅的啊。”

　　编辑何奈露出一丝邪笑，“隔着衣服都能看到胸肌。”说着她弯下腰，往桌子底下看，“哟，这屁股老娘能玩一年。”

　　同事们捂着嘴笑。

　　同事姝梅瞪她，“看点正经的行不行？”她一本正经地摸了摸下巴，“手上没戴戒指，是未婚男。”

　　“谁管他婚没婚，我只想“炒个饭”。”何奈说，“看他手臂跟手腕的肤色差，运动男，那方面的体力一定很好；高鼻梁、桃花眼，荷尔蒙旺盛的象征！各位，线条流畅、马力大、引擎加速快，这是一辆跑车啊……”

　　听见这话，四周的同事纷纷侧目，一边仔细听她分析，一边对她物化男人的言论表示鄙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