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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路与路(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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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总。”
肖然领着她过去,叫的人自然是林均烨。
“拿这两年的广告投放数据给我,二十分钟后,让市场部的人来开会。”
周伊终于知道肖然用天灵盖看人的作风师承何处。林均烨像看不见她,只一味吩咐肖然做事,脑袋没从文件里抬起过。
肖然走后,他依然不作声。
作为下属,先开口的应该是她。
但是说什么?“林总叫我来,是工作的事情吗?”欲盖弥彰。
“你再不说话,我要走了。”太像娇嗔。
思索千回百转,一迎上他抬眸的目光,便冲口而出:“你到底想干嘛?”
林均烨轻笑了一声,好像觉得她很逗。
她抱着手,拳头蜷缩在两臂下。
“工作。”他抽出人事部刚送来的档案,边看边问,“你在艾莎工作多久了?”
“……”再不答话,气氛就该变得暧昧起来了。
“五年。”
他略思索了一会儿,“那应该对公司很熟悉了。说说你对杂志、对公司架构的看法吧。”
周伊知道自己不该露出疑惑的眼神。办公室,上司下属的身份,他问话的内容如此恰当,可偏偏是她没料到的。
林均烨见她没有反应,很有绅士风度地又问了一遍。
她盯着面前这个人,西装笔挺态度从容,没有一点儿尴尬试探的感觉,除非是他道行高,伪装得深沉。眼睛里、细微处,她都看不见像自己一样的波澜起伏。
他很现代,公私分明。是她太老套,拿着过期车票要赔偿。
沉默一会儿以后,周伊轻声说:“只谈问题的话,杂志线上客户端流量下载量偏低、线下纸质刊物销量在下降,内容五个板块,有的需要改革,有的我认为需要淘汰,单凭一言半语说不清楚,也太武断……”
内容一直由她统筹,对此的意见也多,“读者获得资讯的途径多,杂志没有必要再往泛生活时尚的方向走,这是老路。相反,有针对性、详述的刊物才能得到青睐。这样当然会让编辑部的工作量增加……”
周伊滔滔不绝地说着,半晌才注意林均烨在凝视自己,眼神很是复杂,她猛地闭上嘴。
林均烨也察觉自己失神了,视线偏转,“杂志窄化,会影响广告的投放。”
“大路货,谁会花钱买?有销量和阅读量,广告就是双向选择。”
周伊说得很决断,也很有魄力。
殊不知开口以后,她就马上后悔了。要是之前那些话算逾级汇报,那么她现在说的就是越过市场部指点江山,林均烨若有心向别人透点口风,她将成众矢之的,在公司难以立足。
却见他点点头,“既然这样,你做个改版计划书给我看看。”
“改版?”
他微微地笑,“新官上任,不合理吗?”
可是……
“为什么是我?”
林均烨看着她没有说话,那意思不言自明。他交代工作,没有必要向下属解释原因。换作别人,她也不会问,再不想干,最多腹诽在心里骂人。
可偏偏是他!
打破砂锅问到底,显得太小家子气,装出十足的职业态度,她又心中不平,怎么做都不对。
大约看她仍有疑虑,他说:“就当是一次职业考核。”
职业、考核?刚才的讨论,就是小学生检查功课般的提问罢,想必林均烨暗暗打下分数:不及格,回去补交检查。
心头隐隐涌出一股怒火,她冷冷地说:“我拒绝。”
林均烨眉梢一动,这个答案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我不做,你要解雇我吗?”
“不会。”
“那我拒绝。”
他放下了手上的文件,绕过办公桌走到周伊跟前,有些无奈地说:“你怎么总认定面前的就是陷阱呢?”
“我面前是你。”她直勾勾看着他。
“真会说话。”他微微一笑,“好吧。一个小提示——这次考核对你有利无害,抱歉我只能说到这里。你对杂志社很有想法,而我是能付诸实行的人,不要浪费好点子。”
林均烨说得在理,即便气在头上她也不得不承认。只要她还留在艾莎,只要他依然是总经理,这份计划书难道还能越过他交给创高董事长?
心服软,嘴巴可得硬撑,她装作不在乎地说:“没别的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走到门边,听见林均烨叫住她:“等等。”
她站定,等待接下来的话。
“你家还是原来的地址?”
非常公事公办的口吻,仿佛是上司在问下属,今天的业务完成得怎么样,而非旧情人的老三句:你好吗?最近怎么样?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她冷笑一下,以为他彻底失忆了,装的跟没事人一样,最后还是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
“那又怎么样?”
“那个行李箱,我想拿回来。”
林均烨是想验证她还有没有保留箱子,从而推论出她心里有没有惦记他吗?
她看了他一眼,“箱子和那些东西,我全扔了。我可以赔钱给你。”
她推开门出去,看见门外已经等了一行人,市场部的同事和肖然。
迎上她铁青的脸色,肖然眼神抖了一下,显然是被吓着了。
周伊极其不愿在他们面前泄露自己的情绪,她快步穿过门口,头也不回。
原路返回编辑部,唯一比刚才舒心是没有了包子的味道。看见她经过,小猫目光闪缩,避开和她视线交接。
姝梅还在座位旁边等着,抱着文件神情可怜兮兮,不太敢张嘴说话。
她坐下,姝梅低头,等着挨训。
“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话差点脱口而出,周伊赶忙咽回去。她拉了一把椅子,让姝梅坐下,两个人面对面平视,然后周伊才解释为什么片子不能用,以后出外景要注意哪些问题。
好险,差点成了爱教训人的“老屁股”。
像周伊这样不上不下的位子,拿捏分寸特别重要,太端着架子讨人厌,打成一片又做不成事,上班就是一场大型太极比赛,左右逢源实则虚之,一天下来骨头散架灵魂虚脱。
刚才那场遭遇战,算例外。
林均烨一颗大型汽|油弹扔下来,让她颅顶青烟直冒,变成人形火球,走到哪烧到哪,火烧燎原,难免殃及池鱼。
听她语气温和,姝梅试探问道:“那我去申请补拍?”
她摇头,从不忍卒睹的照片堆里挑了三张给她,“先拿去配文字排版,我再看看怎么办。”
这话就是答应帮忙补救了。姝梅如释重负,开心地抱过她:“阿伊,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那全拜托你了!”
周伊拍拍她的肩膀,让她赶紧回去把稿子写好。
对面的陈壮壮从电脑前探出半张小脸,给她打了个眼色,她无奈地笑笑,大家心照不宣。
他把椅子推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脑细胞死剩下多少?”
“快退化到智人水平了。”
求今天别再出破篓子,她心力交瘁。
“别那么悲观嘛。”他说,“至少新上任的林总跟你有渊源,以后朝中有人好办事。”
心猛地一跳。周伊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陈壮壮一脸对世事了如指掌的模样,“我可看过你的简历。你跟林总都阿尔伯塔大学毕业的,两个校友,还是同系的学长学妹,就说你俩有过一腿也不奇怪。”
“别乱讲。这间大学有两成华人学生,凭什么我就得认识他?”她绷起一脸凶相。
“骗人。”壮壮不依不饶,“以林均烨的身材外貌,在学校肯定是风云人物,你会没听说过这号男生?”
她警告道:“没有。不要在公司里说这事,被人听见以为我想借校友关系攀交情。”
陈壮壮耸耸肩。
“听到了没有!”
“好好好。”他回答,“真不明白你,前怕贼后怕鬼,活得小心翼翼一点乐趣都没有。”
“人长大本来就没什么乐趣。”
“你才二十五,不是六十五。”他说,“不用这么快长伴青灯古佛啊,睡个男人分泌一点多巴胺,身心愉快不负责任,比洗个热水澡轻松。”
周伊白了他一眼。她单身时间一长,身边朋友亲人开始对她灌输两性心理学,有的让她骑驴找马先谈着看看,有的让她改变性格吸引好男人,在他们眼中周伊一下子成了感情障碍患者,连“采阳补阴”这种古法治疗都要用上。
陈壮壮说:“别跟我说你忙,做事可不影响做|爱。”
壮壮是旗帜鲜明的行动派,存在先于本质,爱不爱先看爽不爽,上一秒天雷勾地火,下一秒不舒心就把对方踹下床,永远不拖泥带水。
周伊羡慕他的干脆利落,却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一套欲罢不能,爱跟自己过不去,灵欲分离太豁达,不适合她这种抖m。
周伊不搭理他,过去物料房准备拍摄用的衣服。
他跟上去,“站着。”
周伊无奈地转身,“又怎么了?”
陈壮壮眼睛一眯,上下打量她的衣着,促狭的眼光盯着她带绣纹的白色衣领,“你穿着昨天的衣服。”
一天都结束了,还是逃不过这家伙的火眼金睛。
周伊关上房间的门,小声说:“别胡思乱想。”
陈壮壮才不管她的警告,他忽然像柯南上身一样,食指戳了戳眼镜框眼睛闪过一丝精光,“真相只有一个。”接着凑到周伊身上嗅来嗅去,跟个缉毒犬似的,“嗯……洗了头,香水没喷——”
“喂,你尊重一下我的性别好吗?”周伊往后缩,把陈壮壮的脑袋拍到一边。
“现在你不一定要开口,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作为呈堂证供被记录。”他问,“解释解释,你昨天去了哪个能洗澡却换不了衣服的地方?酒店还是别的男人的家?能过夜却没有准备衣服替换,只可能是纯粹的□□关系——”
被他强大的推理能力和想象力所折服,她叹了一口气,“这都能猜到,果然厉害。”
壮壮得意地笑道:“你可逃不过我的法眼。说,那人是一夜情还是长期床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昨晚……”她故弄玄虚,“乌灯黑火的,一不小心在路边捡了个小鲜肉,没想到他承受不住我的辣手摧花进了医院,为了人道主义照顾他,我一夜没有回家。”
壮壮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周伊,他自认为放荡不羁人称“夜店小王子”,没想到居然有人比他还厉害,能搞到进医院,到底用的什么招式?
“脑子该装个排污器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周伊向他解释昨天晚上遇见那少年的经过,陈述得事无巨细,省得他又往细节处脑补一堆故事。
听着她的叙述,壮壮显得有些失望,完了才缓缓发表一句表示感慨:“你手劲真大。”
周伊苦笑。
也不知道是前男友成了自己上司,还是可能要吃官司哪个更惊悚,反正她决定要找居士批命改风水,新的一年开始,倒霉运连连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