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君再来》欧阳塔塔

4、第四章 番茄锅包肉

　　临近年关，恰逢春运，君再来的生意也不如平素那般。说起春运，阿九十分不能理解人类翻山越岭，从南过北，只是为了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同样的，她也无法理解人类为什么总喜欢把回老家挂在嘴边。

　　她就从来没有兴趣再回到青丘，哪怕她儿子在那儿。

　　君再来的客人少了，初一也是愈发清闲，不用三头六臂在厨房忙活。他坐在那儿两手摊着报纸，面前放着一杯刚泡好的茶，二郎腿一翘颇为闲适。

　　阿九坐在他身边，一身欧式粉色大蓬裙，一双白色蕾丝手套，头上顶着白色网纱礼帽，嘴唇上抹了豆沙色的口红。她十分优雅地翘着手指拿起咖啡抿了一口，又拿了一块桌上放着的曲奇饼干咬了一小口。

　　哑巴坐在初一的对桌，虽说经过几日的相处他大概晓得初一是个很厉害的厨子，至于到底哪方面非常厉害，以他现在的年纪和阅历尚不能明白。但他却对先前初一的那张人不人鬼不贵的脸耿耿于怀，虽说他也晓得那是阿九动的手脚。

　　哑巴换了干净的衣服，红色毛衣尤其喜庆，阿九亲手替他修了头发，说他明显要比初一帅多了。

　　阿九瞥了一眼初一身上的西装三件套，说“打扮得这么风骚，大过年的你还有约会？”

　　初一眼睛也不抬，回答道“你别和我说话。”

　　阿九翻了个白眼，她凑近了初一闻了闻，说“换香水了？先前还跟我哭穷，这会儿又背着我悄咪|咪的剁手，我猜猜，是宝格丽还是阿玛尼？”

　　“是六神。”

　　“六你妹。”

　　哑巴咬着饼干听两人互怼，偶尔忍不住笑出声。

　　外头又下起雪来，虽不大，但却带来了一阵寒冷的风。这阵风吹过檐下的风铃，青铜相碰，其声略带着一丝厚重。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带来的不仅是门口青铜铃作响的声音，还有踏风雪而来的一个女人。

　　她叫杨宛云，是隔壁街口木匠铺子的老板娘，看起来四十余岁的模样，兴许是刚做完木工活，她的头发上沾了一卷刨花。她有个丈夫，是木匠铺子的老板，姓秦。还有个儿子，似乎在外地工作，阿九和初一也鲜少见到这个儿子。

　　说起他们之间的渊源恐怕得从十余年前说起，她的丈夫尤其爱吃初一做的番茄锅包肉，明明说不上来有什么钟爱的，却偏偏就是尤其喜爱。可当时他们并没有太多的钱，为了养孩子，为了还房贷，节衣缩食，能省便省，何况是一顿番茄锅包肉。

　　于是杨宛云也是难得来一次，即便眼下|身在外地的儿子经常寄钱回家，两口子也不必为了生计拼命从俭，可杨宛云也仍然是逢年过节才会来买一顿番茄锅包肉。

　　阿九见杨宛云来了，提着裙子便迎上，说“这不是木匠铺子的老板娘？又来买锅包肉了？”

　　杨宛云点点头，她有些显老，皮肤也不好，头发也不过是随意挽起，衣裳看起来也颇为陈旧。可她笑起来时眼睛里有光，让哑巴想起了从前他母亲眼里也出现过这样的光，是在听说他拿了班里头的好成绩时。

　　好像是喜悦的光来着。

　　“初一，番茄锅包肉，打包，赶紧的，”

　　阿九熟练地吩咐初一，初一也是十分麻溜地脱了西装外套，穿起厨师袍溜进后厨开始动手。

　　初一取来一锅滚油，一块里脊肉，里脊去膜去筋，斜切成片，入滚油炸一会儿取出。锅里加油倒番茄沙司与番茄块相混制成番茄酱，又将炸好的里脊肉入番茄酱里头滚一圈出锅。

　　番茄酸甜可口，里脊肉|香弥漫，二者在一个食盒里相互作用，融合成为一种特殊的香味。

　　他记得那位老板娘的丈夫极爱吃葱花香菜，便洒了两把上去。

　　他端着打包完成的番茄锅包肉出去，便见阿九、杨宛云与哑巴三个人相谈甚欢。不过与其说是三人相谈，事实上也只是阿九与杨宛云罢了，哑巴静静地听着，时而给些笑容作为回应。

　　一份装着热腾腾锅包肉的打包盒放在杨宛云面前，她说了声谢谢，放下了钱拿了找零便走了。

　　阿九说先前与她闲聊时，知道这次是她丈夫从外地采货回来，她想给丈夫一个惊喜。

　　初一脱了厨师袍，说“我看她身上有股阴气，只怕惊喜没有，光是惊吓了。”

　　初一的话一语成谶，杨宛云确实没有惊喜，锅包肉由热变冷也没有等来那人。她的丈夫登上了报纸的头条，新闻的版面足足占了三分之二。

　　某城特大列车事故，死亡61人，300余人受伤。

　　据说是一辆列车在行使过程中脱线，撞上了在另一条线上正常行驶的列车，而碰巧的是她的丈夫就是在那辆被撞的列车上。

　　初一抖开报纸，一字一句看着上面的白纸黑字。

　　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生在离这个城市不远的地方，可惜有时候咫尺也是天涯。他翻过这一页，却发现连翻几页都是这个新闻，索性叠了报纸不再看。

　　今天铺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哑巴被阿九叫去陪杨宛云，至于阿九，初一猜以她多管闲事的性格必然是跑去了事故的现场去确定秦老板是死是活。

　　从他那日在杨宛云身上见到的阴气来看，她丈夫死了的几率更大一些。

　　傍晚时分阿九才回来，她说她在事故的现场见到了一群鬼差，她本来想带秦老板的鬼魂回来的，可被几个鬼差联合阻止，还打了一架。

　　“所以呢？”初一看了一眼阿九的身后，确定了她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便说“你打输了？”

　　“开玩笑，几个鬼差而已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对手，”阿九低头看了看自个儿的鱼尾裙，颇有些憋屈道“这趟去没想到要打架，穿了身施展不开的衣裳，同那几个鬼差打了个平手，我可不算输了。”

　　初一泡了杯茶，点了水沉香，坐下说道“你就这样把魂魄给他们了？”

　　阿九挑了挑眉，说“我偷偷调查过了，这附近只有一个负责熬汤的孟婆，只要搞定了这个孟婆，我还怕拿不着那个魂魄？”

　　“你拿到了魂魄也没用，你有法子让他死而复生？”

　　“虽说不能死而复生，但见一面终归是可以的，让他俩夫妻说说话也好，”阿九叹了口气，说“你是不晓得那事故现场，那群鬼魂就在那儿排排站看着自己的尸体，真是惨。”

　　“人总是要死的，你也活了千把年了，这点事情都看不开，”初一端着杯子，慢条斯理抿了一口茶，说道。

　　阿九伸了个懒腰，又对着初一翻了个白眼，说“看不开才好，看不开我才觉得自己还年轻。你把事情看得这么透彻，你怎么不看看你那巴蛇怎么不来约你了？”

　　初一耸了耸肩，说“她约我一会儿去吃牛排。”

　　阿九笑道“跟你去吃牛排那得多无聊，每次同你出去吃饭你都得把人家做出来的东西点评得一无是处，在你眼里头估计没什么东西能吃了，就这样你还要跟人家去吃牛排？”

　　“要你管。”

　　初一向来对怼人并不在行，阿九总是笑他是嘴笨的老大|爷。阿九说以他现在的年纪，于人类而言已经属于老不死的了。

　　初一口中的美女巴蛇在隔壁街开了一间发廊，做的是正经生意，只是多数人都是被她那水蛇腰的身段吸引过去的，在他人看来倒颇有些红灯区的意味。

　　巴蛇站在君再来门口，等着初一出来与她一块儿去吃牛排。

　　哑巴从杨宛云家里头回来时见她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人，便做了手势让她进去等。巴蛇却摆摆手，说自己在这儿等就成。

　　巴蛇颇为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这个不会说话的孩子，是个纯种人类。她没有想到在君再来这样的地方也会有纯普通的人类。

　　“你出去啃牛排的时候注意一下附近有没有鬼差或者孟婆的气息，”阿九跟着初一走到门口，说“我觉得他们离我们不远，你鼻子灵，你去闻闻。”

　　初一皱了眉，说“骂谁狗呢？有气场那么强长得那么帅的狗吗？”

　　阿九装作害怕的模样后退了两步，说“哎呦好害怕啊，对你可不是狗，狗是没有角的，更没有断角。”

　　初一摸|摸额头，冷哼了一声便走出门口找巴蛇去了。

　　阿九晓得巴蛇是有些怕自己的，毕竟自己的道行比她高，小蛇精见着大狐狸害怕总是情理之中的。于是她也不走出去胡乱吓蛇，索性同哑巴一块儿开了电脑网上购物去了。

　　从前阿九刚跑出青丘来到人间，见着当时的人穿着的都同她不一样。她觉得别人身上的旗袍尤其漂亮，就把人家拉到角落里不由分说换了衣裳，分明只是互相调换，她也不明白那姑娘为何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

　　后来她才从老板口中晓得这样当街扒姑娘衣裳对人家姑娘不好，喜欢旗袍可以去旗袍店里量身定做。于是阿九依样画葫芦做了一套，试穿时开心过了头，愣是无意中露出了尾巴，把那老板吓得当场晕过去。

　　阿九觉得网购真是神奇的发明，比法术还好用，至少她不必再跑人家店里担心会不会无意中露尾巴了。

　　阿九负责守夜班，但事实上大半夜并没有那么多人过来吃吃喝喝。她索性用法术把入夜12点以后的君再来改了个模样，白日它是初一的食肆，入了夜它便是阿九的夜店。

　　而在夜店里来来去去的人也都不是人，哑巴向来睡得早始终没见着这个夜店是个什么模样，今日可是真真的见到了。

　　他看见在舞池里跳舞的是一群扭着腰下|半|身是蛇尾的蛇妖。在吧台调酒的是一只长着八只触手的人面章鱼，每一条触手都在进行着不同的工作。坐在吧台前估摸在喝酒的男女，身后却都长着互相勾在一起的尾巴。

　　哑巴揉了揉眼睛，快速闪烁的灯光闪得他眼睛疼。他觉得自己似乎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可周围太黑他也看不清楚。直到有人抓了他的腿，把他绊倒，他才隐隐约约看到些许轮廓。

　　人身猪面，肚皮隆|起，长得与哑巴小时候趴在人家窗户边偷看的西游记里的猪八戒有些像。

　　那只猪妖似乎不满于哑巴踩了他的肚皮，正打算发作，恰巧阿九过来把哑巴护在身后。猪妖不满地吼了吼，两排尖利的牙齿间挂着不少口水，阿九也咧着嘴吼了吼，上半张脸露出了狐狸相。

　　猪妖站起来身体前倾，原本还是人类的身子转眼之间就变出了真身。在场的其他妖精对此见怪不怪，甚至有些还欢呼叫好吹口哨。

　　阿九叫猪妖变了真身，自个儿也不能落了下风，她腰|肢一摆，九条尾巴一一亮出，在闪烁的灯光下隐隐泛着白光，左右轻轻摆动似乎是对那头猪妖的嘲笑。

　　猪妖自知道行不如她，灰溜溜地闪身跑了。

　　阿九收了尾巴，一脸嘚瑟地拉着哑巴的手走去吧台，章鱼先生咧着嘴替阿九倒了杯五颜六色的酒，又给哑巴倒了杯可乐。

　　“哑巴，我告诉你，这儿的妖精很好糊弄的，只要吓唬他们一下，他们什么都听你的。”

　　阿九拿着杯子喝了一口鸡尾酒，味道不错，于是她伸手变了个螃蟹，赏给章鱼先生当小费。

　　这个螃蟹还是她从初一那里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