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长寿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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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是君再来的大厨，并且是仅有的一位大厨。与阿九一样，他也并非是普通人，剥去这身人类的皮囊，他是传说中的四大凶兽之一，饕餮。
若问饕餮是如何屈居于此，给别人打工，替别人做菜，还得掐着点上班下班回家泡妞睡觉。估摸着得从上世纪60年代末说起，彼时正值局势动荡，饕餮趁着混乱四处作妖，隔三差五绑了人放其血、剥其皮、剃其骨、取其肉，每日卖一碗七宝汤，号称能包治百病。于是上至达官显贵，下至普通百姓都眼巴巴盯着那碗价格不菲的七宝汤，有人卖儿卖女，有人倾尽家财，殊不知那七宝汤乃是用人血人皮人骨人肉加一把人世间七情六欲熬制而成的。
此事街头巷尾人尽皆知，一不小心便传到了现在的老板耳中，后来的事初一一直不肯提起，阿九说因为这事对初一而言太过丢脸，丢脸之事不提也罢。
初一心不甘情不愿反套上厨师服，拿菜刀端锅子的动作也是小心翼翼，深怕把他那身名牌高档西装给弄脏了，至于脸他到无所谓，阿九把他那身臭鸡蛋味收回去后，硬是要等他煮完了面才能把他变回原本的模样。
他拿过不肥不腻三两瘦肉，不大不小五个香菇，快刀切丝，用的是昔日做七宝汤时的功夫，眨眼之间骨肉分离，骨不带肉，干干净净。
趁着锅里猪油烧热，下葱姜蒜末煸香，趁热打铁再下瘦肉丝与香菇丝，倒清汤煮沸。搁盐调味，淀粉微量调成卤汁。
另一锅抓半斤龙须面下锅煮熟，趁沸捞起浇上鲜香卤汁。初一最后给这碗长寿面打了个荷包蛋，铺了几片水煮青菜，才找来了托盘端出去。
在初一尚未将面条搁上桌时，馋人的味道便由远及近回荡在整个食肆中。面是素面，汤是清汤，上面盖着的不过一个糖心荷包蛋与几片水灵青菜，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面，却氤氲了哑巴的眼。
阿九坐在哑巴身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快点吃，吃的时候这面不能咬断，面能一口气吸溜越长活得就越长。”
传闻中面有多长寿元便有多长，因而每一碗面都必须一根到底不能断。这就跟把寿桃包对作是王母的仙桃是一个意思，无非是讨个彩头，倘若吃了这些便能长生不老，秦始皇也不必遣徐福东渡寻仙山求仙药，没事吸溜一口长寿面啃一口寿桃包就够了。
初一如是想着，按阿九这个说法，像他们这种活了千把万年的不得天天吃一根到底的长寿面啊。
现在的人，活得真是有情趣。
哑巴不会用筷子，只会小手笨拙地握住把面舀起来用嘴巴去够，他吃得很快，几乎是嘴里的还没有嚼完咽下手上又舀了一把往嘴里送。阿九怕他吃太快噎着，又指挥初一去倒了杯水。
等初一拿了水过来，阿九又让初一去捏俩肉丸子。
“生日快乐啊，安子，”阿九摸着他的头，她的手很温暖，暖得有些不真实，她的声音很温柔，柔得像是他的母亲。
他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进面碗里，越是哭得凶，越是吃得快，吃得越快，哭得就越凶。到最后他索性也不吃了，握着筷子低着脑袋就在那儿哭，小肩膀一抽一抽，偶尔张了嘴却也发不出声音。
安子。
他很久没有听见有人这样喊他，他们都是喊他哑巴的，喊着喊着他自己都忘记了本名叫作什么。
他只记得名字里有个安，妈妈说过，这安字是希望他将来一生平平安安。
从前他|妈妈抱着他坐在家门口的躺椅上，一面拿着蒲扇轻摇给自己扇风，一面轻轻的唱着村子里的歌谣哄他入眠。从前他坐在村口等着爸爸从镇里卖鱼回来，他牵着爸爸的手，说以后他也要像爸爸一样去卖鱼给家里挣钱。从前他代表村子参加镇子里小学生朗诵比赛，他拿着第一名的奖状蹦蹦跳跳回到家被奶奶搂在怀里挠痒，说她家的小安子将来铁定有大出息。
哑巴抹了把脸，反而抹得脸更脏了。
阿九抽了纸巾替哑巴擦了擦，说“男孩子家家的哭什么哭，要像个男子汉，不许哭。”
那年他生了病，爸爸带他去村口诊所打针，他在爸爸怀里大哭大闹了半天就是不肯好好配合脱|裤子打针。爸爸恼了直接一手夹着他的腰脱了他的裤子，任他乱打乱闹哭得大声，他说“男子汉哭什么哭，不许哭。”
屁|股打完了，哭也哭够了，回村子的路上他抹了把脸，对他爸爸说“我以后要当医生，我也要给人家扎屁|股。”
“你不是说好要跟爸爸去卖鱼吗？”他爸牵着他的手，一双大手干燥温暖，包裹着他的小手。
他纠结了一会儿，说“那我先去卖鱼，再去给人家打屁股。”
如果现在哑巴能说话，他会说，他很想爸爸，很想妈妈，很想奶奶，很想回家。
他想再牵着爸爸的手，想听妈妈|的歌谣，想被奶奶搂在怀里挠痒痒，想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家里去。
可是家在哪儿，属于自己的家在哪里呢？
阿九把先前初一倒来的水递给哑巴，说“你想你的家人了，他们也一定很想你，一定也在到处找你。只要活在这个世上，你们总能再次遇见的。”
哑巴接过杯子，大概是哭累了，他现在只是小小的抽泣，偶尔用手擦了擦鼻涕和眼泪。
阿九不知从哪儿端出一套衣服，她笑着把那身衣服抖开在哑巴身上比划了两下，哑巴怕这干净衣服被自己弄脏到处闪躲却被阿九拉着继续比划。那衣服大小看来应是给小孩子穿的，红色的大袄上绣了几朵黄色的小花，袖口与衣角有白色绒毛外翻，看起来温暖的很。
阿九把哑巴身上那并不保暖还特脏的外衣给脱下来，把这身大红袄给他穿上，又把扣子一颗一颗仔细扣好，衣摆微微整理，最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赞许着说“确实大了些，这些衣服啊是我做给我儿子的，他也穿不了这么多衣裳，你们俩年纪也差不太多，这红袄子就送给你了。”
红袄子穿着确实比原先凉透风的棉衣温暖了许多，他小心翼翼摸了摸衣服，确实比那些从垃圾桶里捡来的衣服舒服多了。
初一听见阿九说要把袄子送给他连忙摇头摆手，阿九却直接拿着他换下的破棉衣丢了，说“以后你要是没衣服穿，别到处捡这些破衣服，你到这儿来，阿九姐姐给你新衣服穿。”
哑巴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只有梦里才会有这样好的人，这样好的地方。阿九叹了口气，拿纸巾又抹了他的脸，说他真是个爱哭鬼。
初一再次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盒子热腾腾肉香四溢的丸子，丸子一共四颗，每颗丸子圆|滚滚的，色黄清亮，以生菜托底，葱末作料。阿九说让哑巴把这丸子带回去，给他那“爸爸”吃。
“你记得阿九姐姐说的话，”阿九勾着嘴角，分明是无害的笑容，眼里却是狐狸一样的狡黠，她说“无论你发生什么事情，到这儿来，阿九姐姐会帮你的。”
他接过摆着肉丸子的食盒，食盒是木制的，面上绘着精细的花纹，边上还刻着君再来三个字。哑巴端着食盒站在那里，向阿九和初一弯腰拜了拜，转身走出食肆。
哑巴走出门外，风雪骤停，门前的青铜风铃无故摇动，响起空灵的脆响。他抱紧了怀里的食盒与仍然在好好哼着生日歌的塑料花，趁着天气好了些赶紧往回赶，生怕迟了一会儿他那所谓的爸爸就要那棍子打他了。
若不是怀里食盒的温热仍在，他也许会相信这只是一场梦。回过头，君再来依然在巷尾灯火通明，风铃微微响动，从巷尾一直响到巷子口，彻夜不停。
“九尾狐，你他|妈快把老子变回来，老子还要参加俊男美女交友会！”
“就你也算俊男，你这幅样子可比你真身英俊多了。”
“闭嘴，孽畜！”
“骂谁孽畜，你个臭屌丝嘚瑟啥？”
夜晚的雪落在地上，悄然无声，唯有巷尾的一角仍点着明亮的光，依稀传出热闹的声音。
诚如阿九所说，才隔了一日哑巴的父亲便迫不及待的出现了。
他的父亲是个四十来岁模样的男人，穿着干净的黑色夹克，梳着大背头。哑巴今日也是难得的梳洗干净，他穿着阿九送给他的大红袄子，顶着估计是他父亲给他剪的狗啃发型，此刻正乖巧地站在他父亲的身后，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正四处打量。
今日是新年的头一天，兴许他们来的有些早，未到饭点，还未及门庭若市，座无虚席的地步。哑巴看见那日领他回来的阿九姐姐正翘着腿，双指捏住小杯抿了一口咖啡，朱唇间沾上了肉桂，她也不顾身边是否有旁人在，微微伸了舌将那粒肉桂卷入口中。
她穿着一身绣着金边牡丹，上系蝴蝶扣的深红色旗袍，头戴一顶小礼帽，帽檐花团锦簇，白|嫩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翡翠玉手镯。
哑巴虽然年纪不大，但到底也不是傻子，他爹此刻正盯着人家姑娘的身段，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了。
阿九眉眼一抬，落在眉梢上的妩媚轻而易举便将眼前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色胚男人逼得缴械投降。她站起身，哪怕不刻意摆动腰|肢，光是被旗袍勾勒出来的身段就足够令这人神魂颠倒。
果然，他见阿九款款而来，忍不住咽了口水。
他对阿九颇有兴趣，可阿九对他却视若无睹。阿九蹲下身，替哑巴理了理衣裳，顺便替他将衣服上两颗扣错的扣子重新扣好。
“小哑巴，新年好！”她一面笑着，一面眨了下眼睛。
哑巴自然是不会说话，于是他爹便代他开了口，只是一时见了美女慌了神，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他说“新、新年好。”
阿九抬眼看了看他爹，慢慢站起身来，将鬓发抚至耳后，轻声问道“这位先生很面生，是这小哑巴的家人吗？”
他爹点点头，说“我是他爸爸，前段日子他回来和我说这儿的哥哥姐姐待他不错，还给了他东西吃，我是专程过来谢谢你们的。”
阿九秀目盈水，嘴角含笑，似乎那股妩媚妖|娆之姿不止在于身，更酥进了骨子里。
阿九笑道“小事一桩，既然来了君再来，不如点些吃食？”
他爹连声应好，巴不得赶紧拉着哑巴坐下。阿九只是站在他身边，那股入了骨的香便令他爹恍若软玉在怀，再顾不得其它。
待回过神来，阿九已经翩然离去，入了后厨。
空气中似乎还缠绕着阿九身上的气息，他爹深深地吸了一口，仿若堕入了销|魂窟里。哑巴睁大了眼看着他爹的一番动作，他年纪尚小自是不懂这些男女风月之事，只当方才他阿九姐姐只是笑了笑，同他爹说了几句话便把他爹迷得七荤八素，一脸高|潮。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长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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