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君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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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初雪来得太晚，年已至末，它才迟迟来到。初雪带着刺骨的寒风宣示着冬季的凉意，桥上行人无不裹紧羽绒棉衣，矮着头匆匆走过，深怕初雪落在肩头，湿意渗入衣袖。
街边路灯已经亮了许久，飘在路灯下的初雪被染得温暖而明亮，路灯能照到的地方成了聚光灯下的舞台，而路灯无法找到的地方却阴暗得让人不敢涉足。
桥下的孔洞便是路灯无法照及的地方，三五成群的人躲在桥洞阴暗的角落里，裹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已经发黑的破床单，蜷着身子互相依靠，借由聊胜于无的破旧床单与彼此间靠着发抖而积攒起的体温度过尚不算最冷的初雪时节。
这里虽两面透风，但所幸雪不得进，地方也够宽敞，风雪之夜出入的人少，也不会有人嫌弃他们身上的脏乱，于他们这里已是极佳的栖身之所。而桥洞之下原本应当呆在角落里享受仅有温暖的孩子却露着半个身子靠着冰冷的石桥壁瑟瑟发抖，偶有积在桥壁上的雪块掉在他满是破洞，有几处都已掉出了棉絮的衣服上，他颤颤巍巍伸出通红的小手把它拂开，又动了动几近冻僵的小腿。
他是个哑巴，认识他的人也都喊他哑巴，他哑但是不聋。
他往桥洞里张望了一下，小心翼翼展开了一角棉衣，无孔不入的冷风让他忍不住抖了抖。他怀里的粉色塑料花正反反复复放着音乐，在他确信这声音没有把桥洞里已经睡着的流浪汉吵醒后，他才低下头把已经冻得通红的耳朵贴过去，听着塑料花一遍一遍唱着熟悉的旋律。
尽管他拼命裹紧了衣服压低塑料花的声音，但它魔性的旋律仍然不绝于耳。
他听见有高跟鞋踩着桥下石板路渐行渐近的声音，一步一步如同节奏鲜明的鼓点，每一声都在极力拉回哑巴正在游走的思绪。
他竭尽全力让自己缩成一个团子，把冻得通红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半张小脸露在外面，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可怜兮兮。即便桥洞外很冷，但他依然只能把腿伸出去，任由冬雪飘落在他边角已经磨破的裤子上。
尚未见得其人，然那人身上的香水味已飘散过来。他没有抬头看走过来的是谁，但仅凭着多年来的经验，他猜测走来的人多半是个有钱的富贵太太。
有人驻足在他的跟前，一把油伞替他挡去了半身的风雪，有人在低声说话，其声如同耳语一般。
“真是上好的皮肉。”
华灯初上，夜凉如冰，初雪颇有越下越大的势头。桥洞之上仍是灯火通明，桥洞之下也仍是寂静漆黑。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而空气中的香水味却是久久不散。
黑夜中像是有无数双眼，隐匿于黑暗之中，肆无忌惮的窥伺着每一个人。
入夜之后这雪反而越下越大，显然是不甘于三季的蛰伏，匆匆忙忙赶来又匆匆忙忙落下化整为零。风雪穿过长街，吹入小巷。巷子口的几间铺子早已关门歇业，唯有巷尾的一角仍灯火通明。
那是拥有几近六十年历史食肆，青砖绿瓦，朱栏白墙，檐下悬着一块金底红字上刻“君再来”三字的牌匾，下挂一串极为别致的青铜风铃，看起来应是个古董模样。
虽是古巷，可自民国以后这样的建筑风格也是极少见到。据说这立在巷尾的二层古楼，在南宋时曾是某位商贾之家，在民国时又是某位富商的家，直到近代才换上了现在的老板，开了这间名为君再来的食肆，风水先生说这块地是个富贵地，有神仙庇佑。
可言及至此，却从没有人见过这食肆的老板是何人，长何模样。只知道这铺里厨子的面貌几十年如一日，某些在巷子里从小呆到大的人跑来吃一口年少时的味道，都说这厨子同他小时候见的一模一样。故而有人说，这铺子里的食物能长生不老延年益寿。也有人说这厨子该是原来那厨子的儿子，长得一模一样并不奇怪。也有人说，这是妖魔鬼怪开的食肆，做出来的食物也都是妖魔吃的。
阿九对此表示，人类的世界本来就复杂，给他们好吃的，他们还怕被下了毒，反而那些真下了毒的东西，他们还舔着脸往嘴里塞。
阿九是只九尾狐，没人晓得她活了多少岁，也没有人记得她是何时来到君再来的。
寒风拂过檐下的青铜风铃，带过一阵并不那样清亮的响声，可它仿若有股力量能自近至远堪堪传到巷子口，引着来人一步一步走入现实与过去的交界线。
哑巴站在巷子口，他听见了那个声音。他抬头看了一眼带他过来的女人，这个一路上除了说可以叫她阿九姐姐以外，再也没说过第二句话的女人。
站在他身边的阿九穿着叉开到大腿的酒红色刺绣旗袍，披着深褐绒毛披肩，踩着一双红色高跟鞋。她走在前面，毫不避会的扭动腰肢秀着她十分骄傲的身材以及两条性感白嫩的大长腿，哑巴跟在她的身后，怀里还紧紧抱着他捡来的礼物。
走过石阶，穿过红字牌匾，他看见吸引他来的风铃差点擦过阿九的头顶，阿九怕风铃弄坏自己推了许久的波纹发型，便一脸嫌弃的拂开。方才挡雪用的油伞被搁在门口。
兴许铺子里是开了暖气，他觉得比外头暖和多了。哑巴跟着阿九的步子，绕过门口放着的一池莲花，穿过雕花拱走入大堂。这大堂的摆设着实讲究，桌椅并不多，只是错落的摆了四五桌，两旁各设一对雕花拱门，门内各置一矮柜一方桌四木椅，矮柜上则是每一间搁了一鼎香炉，一盆莲花。
铺子里没什么人，只有个穿着黑色棉大衣脚上套着一双棉鞋的男人正百无聊赖展着一张报纸，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报纸遮住了他大半的脸，哑巴也看不见他究竟长得什么样。许是方才风铃响动让他听见了，他头也不抬，说“你又迟到了。”
阿九脱下绒毛披肩，露出微微有些瘦削的肩头，两条小臂纤细匀称，一身旗袍穿在她身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她将披肩挂在衣帽架上，手撑在花梨木椅背，细腰轻靠，她看了一眼边上的不知是清朝那一代留下的落地钟，十一点三十三分，说“不过迟了三分钟，你倒真是计较。”
“准确的说，是三分三十四秒二十毫秒，”那个男人放下手中的报纸，将它叠好搁在桌上，指着自己左腕上的劳力士，说“这不是计较不计较的问题，是我要赶着回家睡觉的问题。”
“雄性生物也缺美容觉？”阿九抬了抬眉，嗤笑道“你倒是回去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丑的再睡个千把万年的都美不了。”
“你倒是美，但我可没听过谁把我认成是狗的。”
“那关我屁事，谁家长九条尾巴的狗？”
哑巴听着阿九与那男人一来一去的对话，他书读的不过听不太懂，只依稀觉得这铺子怪怪的，这儿的人也是怪怪的。他四处看了看，手脚全然不知该放在哪儿，手一松怀里的物什便跌落而下。
那男人也偏了头往哑巴这儿看，哑巴正皱着一张苦巴巴的脸看着地板，一副想捡又不敢捡的模样。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落在哑巴脚边的东西，他记得这好像是小孩子过生日时插在蛋糕上会发出音乐的塑料玩具。
阿九走过去替哑巴捡起来还给他，又拍了拍他衣服上些许的雪，说“你多大了？”
哑巴伸出一双冻得通红，满是冻疮的小手比划了两下，十二岁。
男人看了眼手表，刚想站起离开，却被阿九一把拦住。他指了指手表，说“我该下班了。”
阿九摸了摸哑巴的脑袋，说“给我煮完长寿面，煮完了再走。”
“你自个儿不会做？”
“自然没有你做的好吃，”阿九说道，“你看看这孩子瘦巴巴的铁定有几日没吃东西了，这么可怜的孩子你舍得他在生辰这日也吃不好？”
男人由上至下再由下至上看了哑巴两圈，哑巴也怯生生地看着他。看罢，他挑着眉说“还真没什么舍不得的，你捡回来的自然你自己负责照料，我又不是开善堂的。”
说完便要走，这回阿九也没拦他，只是双手抱胸，说道“喷了香水，涂了发胶，还偷用了我的遮瑕膏和眼线笔，口袋里还放了一打XL薄荷味，看来今晚可是有大约会。”
哑巴看见阿九一面说着，一面动了动手指，白色的光在她指间绕了绕，不过几秒便消失了。她对着哑巴眨了下眼，摆出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那男人转过身来，理了理衣领，哑巴见过的人很多，或穿得邋遢，或西装革履。但像这个人一样能把西装穿得这样合适，仿佛是长在他身上一样的恐怕只有这个男人了。然而在看见他的样貌后，哑巴忍不住揉了揉眼，又掐了把自己，感觉到了疼痛才确定这不是梦。
前几秒那男人还是好看的模样，眼角被眼线笔勾得微微上扬，黑发被发胶摸得油光发亮，身上还飘着一股淡而清新的香味。而此时，他看见的却是蓬头垢面，左眼边还无端端多了一块黑色的胎记，鼻子旁边还有一颗带毛的痦子，黑发也成了枯草，身上的香味变成了臭鸡蛋味儿。
“隔壁街的那条美女巴蛇约我去参加俊男美女交友会，要不你也别管这倒霉孩子，跟我一块去，说不定你去绕一圈还能钓个雄性动物回来再生个混血宝宝，”那男人显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外貌的变化，一面调侃阿九，一面便往外走，走至门口时闻了闻还嫌弃地说了声也不知哪家的臭鸡蛋味到处乱飘。
阿九转过头来对着哑巴偷笑，小声说“你看着，不到十秒他肯定会回来的。”
她掰着手指，从十倒数到一，果真方才那男人又急匆匆跑进食铺里，他拉着自己枯黄的头发，又指着左眼旁几乎占了半张脸的胎记，原本黑色的眼睛也变成了金色，周身似乎散着怒气，即使看不见哑巴也能感觉到。
“狐妖，你信不信老子烧了你的九条尾巴。”
“饕餮，你信不信老娘不给你变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君再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