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架空]夜千灯》棠城

2、第二章 杨亭江

　　杨亭江刚在柴堆躺下就醒了，继而开始哭闹。
　　杨鸢害怕哭声引来别人，不得不抱起他继续哄。可每当她以为他睡着了，放下襁褓想要离去时，他又醒了，一定要哼曲轻摇才会安静。
　　如此反复下，杨鸢一边哄他，一边将目光投向门边的水桶。
　　不多不少的半桶水，溺死百来天的婴儿不在话下。
　　杨鸢想起杨亭云，想起她那只有六岁，饿死在这房中的弟弟，他叫着爹，娘，姐姐，从白天哭到夜里，没有人哄他。后来他不哭了，杨鸢是第一个发现他死了的人，她好不容易偷到钥匙，悄悄去给弟弟送吃的，却已经晚了。
　　杨亭江不同，就算把他关在柴房，只要他一哭，所有人都会来找他。
　　杨鸢定定地看着水桶，怀中小婴儿扭了扭，发出几声哼哼，似是不满她没有继续哼着小调。
　　杨鸢低头看了眼怀中，抱着他朝水桶边走去。
　　柴房门被猛地推开，她慌张看去，是徐妈。
　　徐妈是杨家为数不多对大房始终敬重如一的下人，杨亭云死后下人们打算草草处理，是她提出应该请人超渡。杨家懒得花这功夫，最后还是她接过杨亭云冰冷的尸体，在野外寻了块地入土。
　　杨亭江短暂的失踪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奶娘回来时，他正在床上不满地哼哼唧唧，屋里没有别人。
　　之后，杨鸢失踪了几个时辰，但无人在意，杨李氏只顾着嫉恨二房，同样没有发现。
　　近郊的树林中，杨鸢见到了埋葬杨亭云的小土坡。脏兮兮的泥土压在弟弟身上，她动手去刨，想带他回家，却被徐妈阻止。
　　“小姐，使不得！”徐妈心疼地抱住她。
　　她的指缝间全是泥土和鲜血，呆滞地看着小小的坟墓，那里埋葬了她心爱的弟弟，还有她母亲的所有慈爱。
　　杨亭云死后，杨李氏陷入无尽悲伤，杨鸢从她那里再也得不到丝毫关怀。
　　她的母亲不是把杨亭云当作自己的孩子宠爱，而是当做杨家继承人哺育，一个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杨鸢只是个女孩，终将泼出去的水，一个赔钱货。
　　相比爹娘对她的淡漠，夺走所有宠爱的杨亭云却是她忠实的小跟班，总粘着她要抱抱，她做错事受罚，他比她还哭得厉害。
　　可是，她又讨厌又疼爱的弟弟死了，被活活饿死了，他在柴房里哭喊着叫她，姐姐，我怕，姐姐，你在哪儿。
　　“小姐，亭江少爷也是您的弟弟啊！”徐妈这样安慰她，“等他以后长大了，也一样叫您姐姐，您可千万不能再像今天一样不懂事了。”
　　她又有了新弟弟，却毫无喜悦之情，“他不会的。”
　　他是二房所生，会和他的母亲一样，不遗余力欺负她。
　　“他会，他会像亭云少爷一样叫您姐姐，他是您的亲弟弟啊！”
　　杨鸢只是厌恶地摇头，她的弟弟死了，从没吃过苦头却就那样被饿死在柴房。
　　“二娘不喜欢我和亭云，她跟爹说了很多坏话，所以爹才把亭云关起来。”她喃喃道，“可是她的孩子爹却喜欢极了，我讨厌那个孩子。”
　　徐妈低叹，又循循善导：“可亭江少爷很喜欢您这个姐姐啊，喜欢听您唱歌，您一抱他就不哭，多乖啊！”
　　“我讨厌他。”杨鸢低声说。
　　徐妈解释说二房所作所为不关杨亭江的事，他还只是和孩子，可杨鸢同样也是个孩子，讨厌就是讨厌。
　　徐妈见多了深宅中事，知道杨家男丁的重要，索性坦白了劝道：“小姐，听徐妈的，亭江少爷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可能等他长大了，就会缠着您陪他玩，叫您姐姐，还能让您不被人欺负。”
　　杨鸢茫然地看着她。
　　徐妈怜爱地轻抚小脸，不知该如何向一个孩子解释大人的世界：“他是您的弟弟，也是杨家的宝贝，您要对她好，他今后做了一家之主，才会顾念您，帮着您。不然，以后找了婆家也要受气。”
　　杨鸢神情木讷，想起了杨亭云。爹娘对她不甚关心，但只要她支使杨亭云去开口，无论是吃的还是玩的，总能如愿以偿。
　　朦胧地，她有些明白了。
　　“我知道您难过，可怜的孩子，听徐妈的话，一定要好好照顾弟弟，知道吗？”
　　她趴在徐妈肩头，乌溜溜的黑眼珠少了些生动，闷声道：“嗯，我会对他好，我会对他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