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里盛开的花》风月泊

5、五、归尘

　　“簌听。”耳边传来青穹关切的声音，我回过神，忙带她去查看别处。却发现越往里走，地面上的黑影就越厚，有些还半浮出地面，完全充盈成了人的形体。

　　青穹见状用剑拨出去一小撮腐叶，都被悉数弹开。

　　“这是怎么回事？”

　　“怕是地宫那边的阵局维持不住了。”我沉声道，“地守常言尸怨生九重，初重归尘，余法静散。这些影子，就是我们当初收取尸身时卸下的第一重怨气，只待时日长久散化进泥土里。但若阵局有变，它们就有可能返生，甚至质化。”

　　“竟会这样。”青穹知晓事态严峻，见我着急，安慰我说：“你师兄弟他们或许已经前去补救了。”

　　“可是仅凭他们二人难以控制住局面。”我摇头。

　　“现在并不清楚各处被破坏的程度，无法预料后面还会发生什么，师父闭关途中不能轻易出来，我得尽快找他们汇合才行。”沉吟片刻，又道：“青穹，我想先去趟地宫，你……”

　　“我自然随你前去。”

　　“不行，地守一族的事情，不应该让仙门插手的……”

　　青穹听见这句，脸色便冷了下来，一双眸子静静看我。有责怪，也有些不甚分明的幽怨。

　　是恼了么。我心慌无措，又嘴拙着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

　　盘天地守千百年来关系微妙，曾经这片土地上遭受任何变故，仙族都未施与援手，这次想必也是如此，所以我才不愿青穹参与其中，怕她受到牵连。

　　何况仙门弟子下到地面久了定不好受，跟进地宫更是遭罪。

　　“我……”

　　“好了。”青穹仿佛能明白我心中所想，叹了口气，握住我的手说：“你无需顾虑其他，那些都不及你重要。”

　　“簌听，我不能抛下你不管的。”

　　仅这一句，我心里便像被什么炙烫了一下，又热又麻的。然而身处此般情境，终归不敢多想，也不敢再对上那温柔坚定的目光，低头胡乱应了一声，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

　　“从，从这边走吧。”我道。

　　“好。”青穹扣紧了掌心跟在我身后。

　　寻到地宫入口时，封印已经被破除了，门壁倒还完好，只是石阶往下一片幽暗。

　　堂室那头的火烛应该都熄了，仅余近处一盏微弱的引生灯。我探头望去，借着明明灭灭的微光，望见石阶底端的地面上……露出了一角散落的厚石板。

　　那是神台前石棺的棺盖。

　　我心一沉，捏起两张符纸将青穹护到身后，先行下了石阶。

　　待到前堂，神台狼藉，香烛供案统统翻倒在地。青穹后一步进来，首先注意到的是那几排石棺，“这些原本就空的？”

　　“不是。”我皱眉。原本石棺内自然有新纳尸身，但眼下它们都不知所踪。

　　这太奇怪了。回想地宫数次大劫，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平日里也常听师父说起，却从未听说过的这样的情形。

　　难道它们都活了过来，自己推开棺盖离开了？我被这想法惊出一身冷汗，尝试着催动阵局，都毫无反应。

　　青穹拿了夜明珠到石棺旁查看，很快发现不对，“簌听你来，棺口都有抓痕，地面也有许多奇怪的印迹。”

　　我闻言刚要过去，石室里的引生灯忽地灭了。

　　黑暗再次缩小了它的包围圈，将我们困在其中。下意识地望向前堂三面的各个门洞，都黑漆漆的，不见尽头。

　　看起来就像一张张嘶吼着想要进食的嘴巴。

　　这就是失去了光明，破除了阵法之后的地宫的模样，陌生到令人胆颤。

　　“簌听。”青穹突然将夜明珠盖住，压低了声音唤我。我立即警醒，随着她的示意望见正对面的门洞里，隐约有个人影巍巍颤颤地走过。

　　咝啦——咝啦。异常缓慢，沉闷的步调，听得人头皮发麻。

　　适应了黑暗后，我渐渐能辨清那人的模样，是本应躺在石棺里的一具尸身！

　　真的活过来了？不对不对！

　　我迅速上前接过青穹手里的夜明珠往周围一照，数不清的已经跟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随即被剥离出来，现出了原形。

　　是刚才在林子里见到过的那些黑影，他们悄无声息地走进地宫里来了。

　　“它们会动？”青穹讶然。

　　“应该都质化了……我们离远些，别被邪气侵扰。”我道，“现在它们在寻找自己的肉身。一旦回魂起尸，就会像刚才的那具一样。”

　　可奇怪的是就算起尸，也应该无意识才对，刚才那具尸身却直愣愣地往里走——仿佛被什么指引着。

　　我跟青穹的神色都变得凝重。对视一眼，敛住声息悄悄跟上。

　　摩擦的声响断断续续回荡在石道里，随即就顺着石阶往下一层去了。

　　地宫石道纵横连结，往下延伸的空间比地面的范围还要大很多。

　　一直下到第九层，就变得宽敞亮堂了。因为这里砌筑着与其他层不同的巨大石台，这是供奉地守神碑的地方，也是延伸整个石道脉络的中心，地宫的阵眼所在。

　　堂室上方高阔到无法触及，底下石台由白玉铺就。神碑立在白玉台中央，炫目的光华绕着它流转，也照亮了周围密集的尸身，还有那个突兀地出现在地面上的圆洞。

　　我们已经来迟了，之前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这个塌陷的地洞快要占据大半个堂室，从神碑底下，一直延伸到这边石道口，足有静湖那么大。

　　我跟青穹出了道口一低头，就能望见底下弥漫的烟气。脚边碎石滚落进去都听不到一丝回响，好似万丈深渊。

　　而遍布在白玉台附近的尸身都口目大张，眼眶凹陷，呈现出空洞的灰黑色，显然是被拔了魂的，只剩空壳了。

　　我紧捏着明符，不敢相眼前的这一切。

　　但由不得我弄清始末，起尸的那些已经陆陆续续地苏醒过来，又僵硬地伸直了手，以一种奇怪的仿佛被什么拖拽着的姿势往塌陷的深渊走去，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坠落……

　　“那里面有什么？”青穹提防着身后的黑影，又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

　　“里头好像有阵气……是师父！”我猜到什么，往深渊里望去一眼，又迅速去寻洞口附近，见到沿洞口贴着的几道符纸，心头大震。

　　“青穹……”我指着纸符，一时间惊惧得有些语无伦次：“坏了，我师父他们，他们可能真的在洞底下！师父他破关出来了，这是他布的阵，是要引走那些失了魂的行尸！”

　　“对，一定是师父，只有他会布这个阵！可是，可是他为什么会在下面，这里为什么会塌陷……”

　　“簌听你先别急。”青穹拉住我，“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或许他们在别处。”

　　“可是我能感应的到……”这时突然轰地一声，巨洞里迸发出耀眼金芒。紧接着整个地宫都剧烈震颤起来，几欲站立不稳。

　　混乱中我只好先护住青穹往旁侧退，却意外望见那头的一处尸堆里有熟悉的衣色。

　　“是师弟？”我拔足奔过去，跑近后就确定是师弟无疑了。

　　担忧许久终于寻着了人，我欣喜推开压在他身上的石块，然而下一刻，升到高处的心就狠狠地摔落了下来。

　　簌山脸上已经血肉模糊。双脚折断，五脏六腑也都碎烂，胸口上轻轻一碰，就汩汩冒出血水。

　　“怎么会这样……”我颤抖着后退，又倏地扑过去封住他的几处经脉。

　　“簌山……”

　　青穹来到我身边，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或许还有救。”

　　但我明白救不了了。我只能暂时拖延着护住他魂魄不散。

　　这一切如同噩梦一般快要将我击溃。我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又该怎样去挽救。

　　身后越来越多的黑色影子排着队，沉默着在石道里游走。越来越多的的尸身以扭曲的姿势站立起来，涌向这边，几乎要将我们冲散。青穹咬了咬牙，挥袖将我们提出包围，落到高处。

　　我抱着师弟残破的身躯，眼睁睁看着底下尸身挣扎着拥挤着一个个坠入深渊里。白玉台崩裂开来，滚滚烟尘遮挡住视线。不知过去多久才停止了声响。

　　金芒全部褪去，阵法彻底消失了。洞口边贴着的符纸燃起火焰，转瞬成灰。

　　尘埃落定。

　　我呆滞地走过来，跪倒在洞边。

　　一道传音符缓缓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升起，最后飘落到了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