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公主》卞九欢

3、一泓的夏天3

　　豌豆公主

　　by卞九欢

　　第三章——过期三明治里含有过高的喜欢含量。

　　三城高中。
　　月牙城公立的男校。
　　免费的教育服务只提供到九年级。

　　九年之后，各找各妈。

　　是放学时间了，穿着新校服的□□崽子们正从教学楼之中奔涌出来。
　　血一样的暮色，照在了学校寂静的走廊里。
　　这群只上学一两年的小子，对放学的铃声还充满了打鸡血一样的热情。

　　上了十二年学的大金·海因里希则不然。

　　作为一个厌倦了上学的笨蛋，他对放学的铃声没什么兴趣，只是把手揣在兜里，磨磨唧唧地走在最后。
　　毕竟，放学前的人生，和放学后的人生，又有什么不同呢？

　　人生是无趣的。大金很早就得出了结论。早饭是撒了过多煎培酱的三明治或发酵过度的乳酸菌面包，午饭是过期的三文鱼或是没洗干净的沙拉，人生无非是这样的循环：三明治或是面包，过期或是不过期。

　　三城中学的校餐，非常正直地在削减用度的方面，证明着自己是一个清廉的公立中学。

　　并且凭借着极度吝啬的校长多年的把控，从来，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学生吃出过肠胃问题。
　　但是这一切，都瞒不过这个学校最笨的人的眼睛。

　　生活是无趣的，需要一些丑闻来填补和滋润。

　　请理解，大金·海因里希并不是一个智障，他只是一个十足的笨蛋，并且是有点固执的笨蛋。

　　十年没能毕业的笨蛋，最无聊的人生里，今天竟然迎来了一个转机。

　　在他放学必经的路上，一个如同脆弱雏菊一样苍白的女孩坐在轮椅里，身后站着一个墓碑一样的黑衣管家，正在走廊的尽头，等待着他。

　　如果这是一个正常人经过，他们一定会充满同情地看着轮椅上的女孩，无比友好地问候她，用今生最悲悯的神色——不是给她，而是给她的轮椅，行注目礼。

　　但是大金没有。
　　大金直直地走向了她。
　　“你是来找我的吗？”二十二岁的初二生直白地问道。

　　森野夏沉默着。
　　她在打量着面前的人。

　　作为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的女儿，她有一个完美的计划，来还击戏耍一泓的那位老头。

　　见她不愿意说话，大金把书包从肩上取了下来，拉开挂了一个玩偶的拉链，从包里掏出今天中午留下的过期三文鱼午餐。

　　见到新的朋友要和善地分享礼物。
　　至少母亲是这样教导他的。
　　大金把过期的三文鱼递给了森野夏，认真地说道：“分给你，一半。”

　　森野夏满是针眼的双手，接过了他的礼物。
　　大金在她轮椅面前的地上坐下，诚实地说道：“三文鱼过期了。”
　　森野夏：……

　　大金又说道：“但是不会吃出肠胃问题。从这一款午餐上新到现在，我吃了五年，我的肠胃一直十分健康。”

　　要知道，森野夏的所有对策，一直是用在智力健全的人身上。
　　她从来没有尝试过和笨蛋沟通。

　　森野夏说道：“感谢你，大金少爷。但是我的肠胃很脆弱，不能吃一般的食物，这份过期的午餐请留给你吃吧。”

　　大金收回了过期的三文鱼，又把它放回包里。
　　要知道，他是一个过分诚恳的笨蛋。
　　大金说道：“太可惜了，这份午饭很好吃的。我专门留给学校里的流浪狗的。”

　　即便是森野夏明白了他话语里的含义，这也惹怒了布鲁诺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对小姐尊重一点！”

　　抱着背包的大金：？

　　布鲁诺愤怒地说道：“你怎么敢把给流浪狗的食物给小姐吃！”

　　森野夏及时地说道：“布鲁诺先生，请不要生气。这份三文鱼对大金少爷是很重要的东西。我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善良的笨蛋罢了。
　　这也让森野夏快速找到了切入点。
　　她问大金道：“大金少爷，你说的那只流浪狗，是你很好的朋友吧？”

　　听到森野夏提起阿呆，大金感到很温暖，和她之间的距离也靠近了一点，诚实地说道：“是啊！阿呆是很好的一条狗。不过它有点不负责。它因为没有做绝育手术，让校园里至少三只流浪的母狗受孕，生下了十一只小狗。但是对于它的孩子们，它从来没有尽过任何的赡养义务，它是一个非常忠诚的朋友，但是只在这方面是一个混蛋，希望你不要对它抱有偏见。”

　　布鲁诺先生扶住了头，说道：“这都是什么胡言乱语。”

　　然而，森野夏却十分认真地聆听着。

　　不仅聆听，她还十分到位地提出了问题：“既然有这样不堪的过往，为什么还要告诉我呢？如果大金少爷不主动说，我是不会知道的。”

　　大金挥了挥手，说道：“那些流浪狗一直在到处讲它的风流韵事！流言总是会越传越广，到最后都不是最初的样子！你从我嘴里听说，总比从其他流浪狗嘴里听说要好，毕竟我是它的朋友，我从来不说诋毁他的话。”

　　布鲁诺曾经听说过传闻，海因里希的家族有一个耻辱。

　　他不仅一直没能通过学校的升级考试，并且会像疯子一样和动物自言自语。

　　而现在，意图不轨的老头，倚老卖老，用这这个痴呆外孙来当众羞辱新上任的川一泓。

　　布鲁诺先生弯下腰，对森野夏说道：“小姐，他不仅智力有缺陷，精神也有一点问题。您不必和他说太多的话。”

　　森野夏看着面前的大金，回过头，对着布鲁诺露出得体的微笑。
　　“我相信大金少爷虽然有一点特别，但是他是个善良的人。”
　　她不会像那些庸俗的人一样，用对待疯子的方式来对待大金。

　　但是，她也要海因里希的家族付出轻视的代价。

　　布鲁诺先生又说道：“我不建议您在他身上浪费过多的时间。”
　　森野夏说道：“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说完之后，她又看向大金，问道：“我可以问一下大金少爷，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
　　布鲁诺先生说道：“小姐！就算是您无聊想要打发时间，这也太荒唐了！”

　　森野夏把手放在嘴唇边，示意他噤声。
　　大金说道：“你正在骂我的祖父是一个老混蛋。”
　　说完，他又看向布鲁诺，说道：“他在担心你的手术。”

　　一瞬间，整个走廊，过分的寂静。

　　森野夏说道：“你看，布鲁诺先生，我告诉过你，我们今天不会失望的。”
　　布鲁诺说道：“我还是对流浪狗会在乎的名誉这件事感到荒谬可笑。”

　　大金立刻严肃地说道：“请永远不要低估它们。单身且生育过的母狗最擅长抱怨了。如果你听过她们之间愤怒的叫声，苍天，那可不是一个体面的叫骂会。”

　　森野夏正式地开始了她的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森野夏。”

　　大金：“森什么夏？”
　　森野夏：“森野夏。”
　　大金：“为什么要叫森野夏？”
　　森野夏：……

　　大金：“你看起来更像是冬天。过分苍白的皮肤，已经绝望的心，毫无热爱可言的人生，你更像是冬天的雪，太脆弱了，融化得都很快。”

　　森野夏说道：“请不要再阅读我的心了，大金少爷，这是不礼貌的。”
　　大金说道：“好吧。”
　　他是一个诚实的人。他的承诺是奏效的。

　　毫无疑问，根据多项测试显示，大金·海因里希的智商低于常人。

　　但是没有任何一项测试测量过，他的属性异于常人。

　　森野夏说道：“大金少爷，我今天来，是想和您做一项生意。”

　　大金的书包歪在肩膀上。

　　二十二岁的笨蛋，生命里的一切都热烈地坦诚着。

　　他高兴地说道：“我很喜欢你。你和我做生意，我可以不收钱。”

　　坐在她面前的女孩，像一朵脆弱的雏菊。
　　或许她也曾十分美丽，但是过分苍白的病容掩饰了这一切。

　　对待身边的一切，就像是居住在隔离病房的时候一样，远离着，慎重着。

　　森野夏说道：“请不要这样。我是一个认定公平的人，我认为做生意的时候秤要抬平，我给你的一定要和你给我一样多。”

　　大金说道：“那你不就赚不到差价了。做生意的人都是赚差价的。”

　　十年无法通过初二考试的人，显然并不总是如同别人想他那样。

　　森野夏直白地说道：“我和您直说了吧，您的祖父，为了羞辱我的弟弟，向他提出了一项婚事，就是和您的婚事。请理解我，我并不是不尊重您的意思，我只是说一个事实——”

　　大金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他总是这样。”
　　“他讨厌谁，就去撺掇那个人和我订婚。”
　　“他明知道那个人不会答应，他还是执意要用这种方式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个可悲的笨蛋。”

　　说到这里，他生怕森野夏不理解，非常善意地解释道：“因为他发自内心相信，我是一个可悲的笨蛋。”

　　森野夏久久地看着面前的留级生。
　　虽然有些怪异，他实在是不像一个十足的笨蛋。
　　毕竟，初二的知识内容，并不算是太难。

　　森野夏说道：“恕我直言，大金少爷，您看上去不像是会无法通过考试的人。虽然您有一些……特别，但是我相信以您的能力，是不会一直留级的。”

　　大金苦恼地抱怨着：“你以为我喜欢每天都吃一样的校园餐吗？都怪那些数字！我无法理解它们！每当我试图做题，它们总对我窃窃私语，扰乱我的思绪！我无法和它们相处！天知道别人都是怎么和他们相处的！”

　　好吧，确实，有点困难。

　　森野夏简单直白地说道：“总之，我今天是来和您合作的。我希望您可以帮我一个忙，答应一门婚事。如果事情成功，我会让您成功的通过考试，并且可以毕业。”

　　在来之前，她仔细地调查了大金的背景。
　　他并不是格林·海因里希的亲生外孙，血统上也没有海因里希家族的基因。

　　8913年，为了在竞选议员的时候获得民众的好感，海因里希家族的长女海蒂·海因里希领养了一个孤儿，这个孤儿就是大金。

　　领养他的时候，看中他有一头漂亮的金发，浅色碧绿的眼睛，美貌且天真，且有一颗纯真热烈的心。
　　这样的孩子，很容易获得民众的同情。

　　他就是海因里希家族的一个失败的面子工程。

　　领回来才发现，这个孩子有智力问题，至少他们始终如此坚信。

　　“这怎么能怪我？”海蒂经常抱怨：“有些奇怪的事情，孩子做很可爱，但是长大了还做，就像是疯子。”

　　后来，这个面子工程，就成为了家族甩不掉的口香糖，摆脱不了干系的耻辱。

　　是个代价高昂的面子过工程。

　　海蒂很快又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儿女。至于大金，他一直在上学。

　　海因里希家族可以用一些手段让他毕业，可是如果他这样的人毕业，又会带来一堆麻烦，不如把他交给公立学校，公立学校管吃管喝还管住，完全不用操心。

　　海因里希家族，为自己家的开销，算了一笔很划算的帐。

　　但是没想到的是，森野夏算了一笔更划算的帐。

　　大金说道：“我其实不是那么喜欢结婚。不过我其实也无所谓，我是个很无聊的人，森野夏小姐。我既不是同性恋，也不是异性恋，我只是很无聊。无论谁来到我的生命里，我都会觉得他们无聊，所以我既不反对结婚，也不热衷结婚。所以，对我这样的一个人，请不要让和我结婚的那个人太过为难。”

　　森野夏微笑着说道：“这你可以放心，我不会为难的。”

　　大金：？

　　森野夏说道：“我希望您做的事情就是，您来主动向我求婚。如果您求婚，我会答应的。这就是生意的全部。我会帮助您通过考试，并且毕业。在这之后，您可以过任何您想过的人生。”

　　大金迷惑地问道：“像你这样优秀的人，为什么要和我这样的笨蛋结婚呢？”

　　如果她允许他读她的心就好了。
　　女孩子的想法总是很奇怪。
　　如果不允许读她们的心，他就更不知道如何与她们相处了。

　　“我并不认为您是笨蛋。”森野夏说道：“以及，我很快就会死了。即便是我们订婚，我也决计活不到结婚那一天了。”

　　大金：“啊……”

　　三城高中有名的笨蛋盯着轮椅上的聪明女孩看。
　　他很喜欢那个轮椅上像是苍白雏菊一样的女孩。
　　喜欢她到了，愿意做生意不收钱的地步。

　　他不想让她死。

　　森野夏说道：“您是个坦诚的人，那让我也这样吧。您的祖父轻视我的弟弟，并且试图倚老卖老羞辱他，我无法容忍。让我这样说吧，您是海蒂议员做慈善领养的孩子，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抛弃您。所以一旦您和我结婚，就要面临一个严峻的现实，那就是你不能得到我的任何遗产，只能得到我无比，无比高昂的医药费账单。”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确实是月牙城消费最高的女孩。”

　　“海因里希家族无法支付我的医药费，他们没有这样的实力。”

　　“但是他们不能抛弃你，也不能拒绝这门婚事。因为你是海因里希家族最大力宣传的面子工程，他们既不能赖账，也不能强迫你不结婚。”

　　“为了这件事，你的祖父，一定会来求一泓的。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跪在地上，去求他的。”

　　大金说道：“可是你不觉得和我订婚很丢人吗？所有人都觉得这样很丢人。你其实可以不答应我，只是透露一些风声出去，我的祖父还是会去求你的。流浪狗经常这样做，我已经见惯了他们的伎俩。”

　　有人曾对森野夏说，笨蛋是不会衰老的。
　　因为他们总是异样地乐观，从来不会伤心。

　　看着面前高兴地跟自己商量对策的大金，森野夏的心里有一点心疼他。
　　但是她知道，笨蛋是不会伤心的。

　　森野夏说道：“一来，我很欣赏您。”
　　“二来，我是一个快要死掉的人。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大金耸了耸肩，看着手里的书包，他知道那里面还装着一个过期的三文鱼午饭。
　　他看向森野夏。

　　笨蛋是不会说谎的。
　　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而是因为他们没有聪明到可以想一件事情说一件事情的地步。

　　可是有的时候，这样的坦诚的善待，会让森野夏很愧疚。

　　大金说道：“可是我不希望你丢人。我很喜欢你。”

　　无缘由，直白的喜欢，像是书包里珍藏着送不出去的过期三明治。
　　只能留着去喂那只风流不负责的流浪狗。

　　他说：“我才刚认识你。人们都很喜欢刚认识的人，只有他们和这个人一起生活之后，才会讨厌他们。我不希望你丢人。没有人希望喜欢的人丢人。”

　　“请不要过多为我着想，大金少爷。”森野夏说道。

　　善于数学的女孩像是一台精密的电子计算机。
　　她精密地计算所有的数字，并且把情感放到等号的两边进行衡量。
　　她甚至有一个了不起的公式来进行估算。

　　但是有的时候，她还是算不清楚。

　　森野夏的声音很轻：“这样您会赚不到差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