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见，我的爱》山楂果儿

5、见鬼（三）

　　我跟小玲，到底谁追的谁，我有点印象不清了。开学没多久，有次前头老师催着交作业，她猫腰从后门溜进来，在我旁边的空位上坐下。说她睡过头了，能不能把作业借给她抄。

　　我义不容辞地答应了。获救之后，她为了表达感激之情，主动甩了一个微信号。然后，不记得谁先联系的谁，反正自然而然就熟悉起来了。小玲漂亮，开朗，有什么说什么，好的坏的都挂在嘴上。至今我还是不能把她跟为情自杀联系到一起。

　　小玲主观意识很强，优渥的家庭条件造就她一身公主毛病。我家家境也不错，但自从我俩开始交往之后，两人的日子却越过越穷，如果我俩以后真要结婚搭伙，我怀疑有一天会揭不开锅。

　　有一次，在吃完海鲜自助餐后，我俩认真反省了一番。主要是小玲平时就不节约，找了个男朋友像额外多了个钱袋，花钱无所顾忌，完全按照兴趣来，见到什么买什么。

　　而我作为男生，自然有义务在女友陷入经济危机的时候倾囊相助，至于约会时吃饭逛街买小吃看电影，都算在我头上。偶尔还要接济一下哥们，时不时脑热买点漫画和游戏装备。既然谈恋爱了，脸面上的工程不能不做，虽没夸张到涂BB霜睫毛膏，但保湿水要有吧，乳液要有吧，防晒霜要有吧，润唇膏要有吧，林林总总也不少。以致于有次我妈打电话来吼我：你不会是在吸/毒吧！

　　空气都快吸不起了，还吸/毒？

　　除了钱之外，最不能忍受的是她的矫情。好像我有责任也有义务，要像供菩萨一样供着她。下课，要飞跑着去给她打饭，如果饭菜合胃口，要么重新换掉，要么出去请她吃。所有约会，必须无条件地先在宿舍门口等，等上一两个小时都是应该的。反之我迟到了，必须接受处罚，请饭、买衣服、出去旅游任挑一样，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看，我比其他女孩开明吧？都给你选择的余地，没要你背着我绕操场跑十圈，也没让你帮我洗内裤什么的。”

　　我心想，大姐，我在家也是娇生惯养的好吧。我奶奶一个酱油碟子都舍不得让我洗，凭什么伺候女朋友就得摆出一副太监样儿啊。不就谈个恋爱打个炮吗，这学校，别的没有，长发及肩白衣飘飘的女子可多了去了，干嘛事事都得听你的？

　　有了这种反叛思想，加上后来她对我的统治越来越严苛，见我越来约不听话，她也让我绕着操场跑十圈。大冷的天，出一身黄汗，这位大小姐还要摆出白莲花姿态：“我对你很可以了，不忍心让你背着我，就冲这点，你都应该好好听话。”

　　每每想到凡事都要围着她转的傲娇样，我就无法理解他为我自杀的行为。她这个人，就算死，也会拖着我一块，或者在学校里大吼我负了她，然后咚一声从楼上跳下来（感觉她没这个勇气，被书页划到手都要嚷上半天，叫我给她吹上半个小时）。

　　脑子一片混乱，小菲犹在叨叨。说小玲死前是多么难过，平时待你不错，你却这样对她。

　　我终于说：“我们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多嘴吧？再说，人都已经死了，跑到这里来跟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难道看我一头撞死在篮球架上你才安心？”

　　小菲愣了一会，很快恢复倨傲的表情，冷冷地问：“周晗，你相信报应吗？”

　　“不信！”

　　她凄然一笑，她笑起来跟小玲很像：“那就好。”之后，她没再啰嗦，走出几步后，又回头，逆着光看我时，我一瞬间把她看作了小玲。

　　“有空去看看她吧，在云湾公墓。”

　　我没回答。

　　也没去公墓。

　　也许正因为这点，小玲才会找上门来。

　　见鬼之后，又过了一周，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之后，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周末特地回了趟家，缠着爷爷给我巩固了一遍唯物论。

　　返校当天，阳光艳艳，花香郁郁，我觉得自己再不会受到困扰。爷爷说，不可能有鬼，要有鬼的话，你成绩这样差，太爷爷早就来找你了。

　　无鬼一身轻，一到宿舍就给女友发信息，约她晚上出来吃饭。因为小玲，我一个礼拜都不敢联系她，也不敢在女生宿舍楼下晃。女友因为上次的事吃惊不小，又想到联系我的话，估计还是去老地方干老的事，所以对于我的冷淡没有表露出半点抗议。可能，她心里隐隐还希望我别去找她。

　　等我见到她，这种猜测变成了现实。

　　她不愿去远一点的地方，只肯跟着我去学校北门的小吃摊。算为她压惊，我极尽男友之能事，想吃的不想吃的都给点上，任意挑。可她一也不高兴，没等我替她抽好筷子，她突然说：“周晗，我们分手吧。”

　　一口鸡蛋差点没噎死我：“为什么，因为上次的事？”

　　她点头。

　　“这太可笑了吧？想甩人找个像样点的理由。”

　　她捂着脸，身子颤抖：“我太害怕了……”

　　怕我会蒸了你还是煮了你？

　　她想哭，但忍住了，发出类似啜泣的声音：“你女朋友给我寄东西了。”

　　我一脸懵逼：哪个女朋友？

　　“小玲……”

　　我刚想笑，忽然笑不出来了。她手机上亮起一张图片，一个白色纸盒里，有条白色的连衣裙。

　　这条裙子我见过太多次了。即使这样乱乱地堆在盒子里，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小玲喜欢尝试新鲜事物，什么都想尝试，穿衣风格错综复杂，找不到核心时尚感的那种。但只有一样，她始终如一，那就是白色。她喜欢白色，喜欢白色的裙子，白色的丝巾，白色的帽子，白色的牛仔裤，白色的腰带，甚至，白色的戒指。她当然不会一股脑儿都往身上套，以不变应万变，不管是刮欧美风还是日韩风，她都少不了用白色来点缀。我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对白色如此钟情？

　　活着的时候，没觉得什么。但死后再看到这些旧物，心情就复杂了。本来今晚的计划是，跟女友吃过饭之后重赴巫山。因为觉得一切都结束了，没必要跟自己的心魔过不去。

　　但眼下，女友一番话，让我才晒干的心情被重被淋了个透湿。

　　女友埋头说着些她收到“礼物”的情景，说着小玲生前跟她的纠葛。我没怎么听，但她俩曾在鹅池旁边揪着头发打架是真的。被小玲撞破之后没两天，两人互相撕扯着来到湖边一决胜负。感觉这两个女人干架跟我没什么关系，她们要决一雌雄的是自尊心。因此，虽然两人打得火热，但我没上前劝架，任由她俩闹去。

　　根据女友后来给我描述的情形，她以微弱之差被欺负了。她凑近来给我看下巴和脖子上的伤痕，我安慰她说没事。但第二天，小玲贴着一脑门创口贴说她被那贱/人挠破相了，这口气她一定要讨回来。

　　我不知道她讨这口气是不是包括我，但知道这位大小姐绝咽不下这口气。

　　可谁也没料到，没等她落实自己的威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本来都是吵架时说的气话，我很天真地没当真。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死后的小玲还是来兑现她的诺言了。

　　女友期期艾艾地离开了，走之前，确定了跟我分手的信息，见我极不情愿地点点头，她如释重负。这让我略略不满，上回只顾着自己逃亡，不管我淋没淋雨。现在又因为这些小威胁，毅然选择保全自己。这种女人要不得，就算不分手，以后作了同林鸟，哪天找个借口，也会小翅膀一张，头也不回扑剌剌飞走的。

　　她说，本来想把那纱裙扔掉，又担心引来小玲更疯狂的报复，所以，趁夜走到鹅池边烧掉了，口中念祷说，我俩虽有纠葛，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在这里给你烧衣服，希望你原谅我以前对你做的事。

　　我心里像被抽干了空气，既紧绷又憋气。这娘们就这么把包袱甩给我了。

　　一个人独自喝了几瓶啤酒，本就不胜酒力，站起来时有点晃荡，像踩在软泥里一样。

　　回来时，从鹅池那里晃了一圈，低着脑袋想看看女友烧白纱裙的地方。天气渐暖，有不少学生在走动。我在那里站了半天，没看见半片白色身影，只有池上的两只天鹅悠然划过春水。

　　回到宿舍，一个人都没有。春夏之交的夜晚，这些人没一个想在宿舍里浪费青春。我看了会手机，朦朦胧胧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周围一片寂静和一片黑暗。

　　手机响了，我捞过来胡乱接了。

　　“周晗……”

　　手机那头传来哀怨的声音，我背脊上一阵三九寒意，头发都立起来了，手忙脚乱地摸索着去开灯。慌乱中摔了一跤，紧张加害怕，我终于支撑不住，顺势蹲跪在床沿，将脑袋埋在被褥上，茫然听那个凄凉的声音灌入耳膜，不再作挣扎。

　　“我死得好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