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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见鬼(结局) ...

  •   牙床咬得生疼。但意识尚存,既然觉得冤,为什么要去死?我没叫你去死啊,分手能解决的事,为什么非要弄到这地步?你死得冤,可我活得很冤!

      电话那头,一点五月的温情都没有,恍若阴曹口不绝于耳的哀怨声音让我手脚冰凉。我想她是站在宿舍黑暗中,而不是通过手机跟我说话。我抓着手机,埋头想哭,但不敢出声,也不敢回头,怕一回头会看见她森寒的笑容,会被寒光劈成两半!

      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我已经丧失行动能力。不知过了多久,没听见任何声音,也没感受到白纱拂过的寒凉感。我僵着脖子,想起这些个奇葩的前任现任们,不由得嘴角发苦。

      我无法像女友那样,说过分手就能卸下心防。因为卸不下,所以才不去。但小玲显然不理解,这是她一贯的个性,只认为我负了她,还不去参加葬礼,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以为不去能让你好受,哪知道你反应这么过激?

      一道雪白的光线倏然亮起!

      吓得我哀嚎着闭上眼睛。

      这下——真完了。

      小时候,我吃饭掉饭粒,奶奶说浪费粮食会遭天雷劈。爷爷就说,别吓唬小孩,讲道理就是讲道理,说这些歪门邪道作甚!

      现在想想,还是听女人的话比较好。听奶奶的话,我就不会相信爷爷的唯物论;听小玲的话,她就不会说你等着,我也不至于不信,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周晗你搞什么鬼?”

      半天都没感觉到身体被劈开的疼痛,听见室友们熟悉的声音,我感激涕零地挪开捂在眼睛上的双手,看到这批逍遥回来的男人们都在弯腰审视着我。

      搞什么鬼?我被鬼搞得要死还差不多。

      因为考虑到小玲没准还没走,我向他们陈述这件事时,用词十分小心,外夹一大段忏悔,希望她听到会减少点不满,不再来捉弄我。

      刚开始,他们听虽听了,却没走心。但很快,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一致转向我,异口同声关切询问:“你要不要去看下心理医生?”

      我吼:“看你们个大头鬼!”

      那些曾经把女鬼传闻传得神乎其神的人,现在又一副道貌岸然的无神论者形象,拍着我的肩头说,小子,别没事瞎想,真要有,我还想恢复单身偶遇个聂小倩呢。

      说起来轻巧,敢情你们没摊上一个为情自杀的女友,真要有人着血衣出来追,看你还说不说得出口!

      他们陆续忙着刷牙洗脸玩手机了,留我独自一人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恐慌中。我想,可能要等我死才能解脱了,小玲会一直缠着我,如果她不决定投胎的话。

      她是个固执的女孩。以前别人怎么评价她的着装,她都能高昂着头颅引领奇异风的时尚。我不理解的是,她对待那些异样目光,内心如此强大,对我就这般苛刻?

      这之后,小玲每晚都来问候我,问我睡了没,给她烧纸钱没,来公墓看看我呗……听起来就能让人寒毛倒竖。让我半夜三更去公墓,建议爬墙进去。姐姐,你真是死性不改。再是个男人,也架不住你这样吓啊!

      这些日子,我不敢不接电话,不敢不收不明包裹,电话里都是各种共奇葩要求,我若不答应,那些白色包裹就蜂拥而至,有带血的白手帕,长长的像极了白绫的丝巾,还有我以前写给她的情书……

      这是要彻底玩死我的节奏。

      我迅速消瘦了。《聊斋》里说被鬼魅缠上的男人会快速耗尽阳气,我昏头昏脑地躺在宿舍板床上想,自己估计也被耗得差不多了。只不过,人家好歹享受了那个过程,至少啪啪啪的时候很嗨皮。我特么算什么,除了恐惧还是恐惧,一点幻想的愉悦都没给我。

      我已经不相信爷爷了,因为他的谬论,让他亲孙子给鬼当孙子了。

      我承认自己在恋情存续期间劈腿不对,承认跟小玲在一起的时候,对其许多做法并不赞同。可我还是觉得委屈,如果是我先死,是不是也可以倒打一耙,反过来指责她的不是?她喜欢当着旁人的面让我难堪,喜欢指使我干这干那,总说别人的男友怎样怎样,可她自己怎么不跟别人的女友比比?小玲说我跟她们没有可比性,我是个崇尚自由崇尚个性的人,你不要痴心妄想想要改变我。

      大姐,我也是崇尚自由、个性的人好吧。

      精神压力过大,加上牢骚满腹,我的身体明显吃不消了。身形瘦削,双目无神,游魂一般。辅导员鼓动室友让我去看心理医生,我打死都不去,牢牢抓着宿舍门框作垂死挣扎。只要一想到阶梯教室大楼里阴森的空气,我宁可就地把自己了断。

      室友们见我想要咬舌,慌忙把我搬回床上,彼此叹气摇头,认定我已无药可救。看心理医生又不是打针吃药上手术台,没必要这么排斥。如果有人排斥,只能证明他心理有问题了。

      室友们之后还尝试了几回,都没成功。本来他们懒得烦这个神,但从别人那里听说有心理疾病的人很容易做出反人类的事情来(好像又是从中文系那里传出来的),个个立时如临大敌般紧张兮兮,游戏美女都是次要的了,非驾着我过去。

      我还是不干。性命攸关,他们这次用尽了全力,非拖着我往心理教室走。我着了急,又啃又踹,依然没能阻止他们前行的步伐。我说,小玲一直缠着我,从阶梯教室回来那晚就缠着我了。我心理没问题,一点毛病都没有,我说得都是真的,不信你们晚上来听,看看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再这样,信不信先咬死你们!

      听到这话,室友们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我不确定究竟哪句话起了作用。他们把我放回床上,寝室长临时充当了心理医生,很和蔼地替我往上掖掖毯子。

      大哥,我刚才挣扎得很热好吧!

      “周晗,你认得我不?”

      妈的,当我痴呆了。我气不打一处来,不但说出了他的名字,附带说完了其他人的,包括谁的屁股上有一颗痣,谁的腿毛可以织毛衣。

      这批人还是不轻易相信,刨啊挖啊,但就是找不出直接证据,证明我疯了。反倒我先冷静下来,给他们看过手机上的信息,又从床底下拖出好几个白色包裹,请他们一一辨认。之前,我不敢给他们看,怕小玲动怒。可事到如今,眼看着这些人快把我送进疯人院,我自觉一个人承受一切太孤单、太痛苦,也就无所谓了。

      寝室长小心地揪起一角裙摆,凑近闻了闻,望着棕褐色的血块皱皱眉,问我是不是有人恶作剧。

      我说,她们家人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来学校注销学籍也没找过我。这些物件都是小玲的私藏,外人不可能有。就算意外拿到,也搞不清我跟她之间的纠葛,成天挖空心思恐吓我能得到什么?除了小玲自己,别人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也许,有人想追你呢。”

      我呸一声,用这种方式追人,我还活不活了?

      之前说见鬼,没人愿意听我絮叨。好不容易这帮生怕我心理疾病发作挨个咬死他们的室友愿意替我解开心结,我就祥林嫂附身,磕磕巴巴说了全部经过,重点的地方还强调了几遍。

      他们深知嘲笑我的后果,所以这次,听完之后个个表情诚恳。寝室长代替其余人表态,说让我放心,他们会帮我驱走心魔。

      我以为他们只是说说而已,但众人拾柴火焰高,这帮平时只会胡吃海浪的室友比想象中要靠谱得多。

      没过几天,他们就查出了事情真相。其实,面对真相,我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弱智的。但怎么说呢,当局者迷嘛,反正他们是这么安慰我的。

      六一儿童节前夜,我坐在鹅池边的石凳上,一帮室友簇拥着我,视线齐刷刷扫向一个人。

      小菲局促地坐在我们对面,没了往常那股跋扈气。

      有时候,真觉得她跟小玲很像。原先没感觉,现在听她一说话,才发现俩人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我侧头望了眼小树林,又望望身边的室友,说实话,我有点不确定他们是真替我找到了元凶还是利用这点,让小菲来当替罪羊,然后我继续被鬼骚扰?

      但考虑到他们十分珍视自己的生命,我还是默默屏蔽掉了后一条假设,尤其,小菲所说的一切都能跟我的经历挂上钩。

      小菲说,小玲不是自杀的。

      “更不可能为了你自杀。”她这么说时,朝我瞟过来的眼神略含轻蔑,“小玲清明节去郊区游玩,爬山时采了一种蘑菇回来。你知道她的个性,什么都想试一试。当时农家乐老板娘告诉她,山里许多来路不明的蘑菇,玩玩就好,不能真吃。她偏偏起了好奇心,偷偷藏了两个回去,回家煮水,尝了几口觉得味道不错,一骨碌喝掉了。等家里人发现,已经不行了。”

      “那你为什么还说是……”

      小菲垂下脸:“我跟小玲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关系一直很好。她有什么都跟我说,所以你干了哪些对不起她的事,我都知道。小玲去世前,有一次喝得多了,跟我说你不是个男人。我一直以为她很豁达,任何事都不会放在心上。照她嘴上说的,她这长相气质,就是被甩一百次依然会有男生来追。但是,她是真喜欢你,不能忍受你对她不忠。那晚,我安慰了她很久,她哭着就睡着了。

      以前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不愉快,她都会跟我倾吐。所以这次,我没很在意。但没想到她会走得那么突然。作为朋友,我都不能接受,可你作为男朋友,居然连葬礼都不参加,还能跟小妖精悠闲地散步吃饭。那天看到你俩之后,我想起小玲痛苦的样子,就替她不值,所以才策划了这一切,想让你愧疚懊悔。”

      她说,小玲的家人怕伤心,让她这个朋友代为处理寝室里的衣物用品。那天从公墓回来之后,看到我和女友相伴而行,她就放弃了尽快处理遗物的打算。想了这么个阴招,找人买了一个可以随意设置卡号的装置,不停地打电话发短信,穿上小玲的裙子,故意在我视线看得见的地方晃悠。

      “这个方式不是很好,担心你会因此报警。但看到你后来的样子,我还是很欣慰,作为朋友,我算对得起小玲了。至于你,用那句老话来说,心里有鬼的人才怕鬼。”她抬起头,用那双酷似小玲的眼睛在我和室友之间转了一圈,“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想要怎么处置,我无话可说。只是,”

      小菲的眼神在我脸上定住:“我希望你是去公墓里看看。虽然她不是为情自杀,但你给她造成了伤害,是事实。不管是非对错,一个男人,总要有点担当。活着不敢面对,死了还是不敢,未免太说不过去。”

      小菲说完了,又恢复冷艳的表情,微昂着头,等待我们做出处理意见。

      一群男生互相傻傻地看着:我们哪有资格处理人家啊!不要说这事除了对我心灵造成可不可估量的损伤(差点都怀疑起爷爷七十年的哲学人生来)并没引起其他社会危害,就是光凭她说的这番入情入理有情有义的话,都不好意思开口指责她的不是。

      况且,此时的室友们已经明确他们被活活咬死的几率几乎为零,乐得宰相肚里好撑船,跟她说了些“理解”“明白”的通透话,即刻呼啦啦作鸟兽散,留我独自一人跟小菲默然相对。

      小菲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说声对不起。”

      我低着头,想了一会说:“应该我说才对。”

      这话,也是说给地底下的小玲听的。

      虽然她的死不是我造成的,但其中的责任,我也无法推脱。我们曾经相爱,但尚且年轻的我们似乎不懂得爱情的分寸,总觉得互相折腾,互相索取才是爱情的表现。我们太生涩、太自私。因为她的意外之死,因为这一遭见鬼之旅,因为小菲一番话,我才明白:自己的的确确做错了。

      我错在太看重自己的情绪,连基本的面对都做不到。我不再喜欢她,可以堂堂正正地提出分手,就算错了,可以堂堂正正地去送她一程,但是,我不敢,也不愿。这是我的弱点。

      第二天,艳阳高照。我在校门口拦住一辆出租车,已成为前女友的女友挽着一个黑壮的男生跟我打了个照面。

      擦肩而过时,她小声跟我说,他比你有安全感。

      我望望男生健硕的臂膀,心想是啊,就算有鬼都能被打跑。这下,她跟着他上四十层楼都不会害怕了。

      司机问我去哪,问了好几遍,我才回答。

      “云湾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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