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解夏秋冬》掐指一算

2、第二章

　　时间还早，将悲痛化为食欲的夏成雨觉得自己吃得太撑了，便放弃了乘车沿着街道一路走起来消消食。
　　这一走便走到了海边。
　　这时天气还没有大热，海边的人算不上多。下午的空气突然闷热起来，可海风却还是清清凉凉，仿佛能驱散一些心中的燥热。
　　她挑了个人少的地方在沙滩上坐下来，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海，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好像能够慢慢地随着海水远去，心就这样定了下来。
　　这是这座城市最好的去处，是自然的馈赠，只要看着前方，身后的一切建筑都能够在脑子里轰然倒塌。夏成雨常常想象如果自己冲进浪里就这样随着这海水流啊流会不会就去到一个崭新的地方从头来过？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
　　她又想起自己上午做的那个梦，那个梦的真实令她还能清晰地回想起在深海之中的温暖与宁静，那种感受有一丝丝的不安，却异常地让人留恋。
　　如果留在那里会是什么样的呢？
　　如果那个地方如她希望的那样没有梦想也没有情爱，人们只因生存而存在，是不是会轻松愉快地多？
　　可她又想起了那只章鱼怪的眼神，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远不止是生存的纯粹，那里面的情感远比她所知道的还要多得多。
　　夏成雨就这样陷入了漫无边际的冥想，她突然想再去一次，再看一看那只拥有温柔触角的大章鱼怪。
　　对，这一次她要美美地去，兴许章鱼怪会更加地喜欢她。想着想着她打开背包里取出之前捡到的花，戴在了鬓间，突然之间感到了一种心满意足。
　　海风像是忽地变大，海滩上的人纷纷离开，夏成雨好像真的出了神，眼睛被海风吹的泪眼婆娑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真的要下雨了，原来妈妈打电话来不是一个梦。”夏成雨心中庆幸自己的头脑并没有遗失，庆幸过后又觉得如果那真的是一个梦该多好。如果自己的人生至今为止都是一个梦境，那该多好。
　　沉浸在冥想之中的夏成雨耳边突然响起了相机按动快门的声音，夏成雨有些恍惚的回头，又是“咔嚓”一声。已经来至身边的那位小哥在她旁边挨着坐下，扬着相机对她一笑，“看到美丽的画面忍不住想要拍下来，姑娘不介意吧？”
　　夏成雨回过神，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突然的闯入者，反应很慢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那人换了个坐姿，面对她，并且把手里的相机塞到她手里，示意她自己看。
　　夏成雨接过相机，里面已经有不少自己的照片，有背影、右侧面、甚至还有几张远远的正面，有面带微笑的、有眼里含泪的、还有一瞬而逝的惊慌······每一张都有波涛起伏的大海做背景，每一张里面都带着海风的气息，意境颇有感觉，而且夏成雨很厚脸皮地觉得自己原来可以这么美，看着看着脸颊竟然悄悄红了起来。
　　“好看吗？”对方问道。
　　“好看。”夏成雨脱口回答，又一下子意识到这样的不矜持，又补充道：“但是我不认同你这种偷拍的行为。”
　　“所以我过来征求你的同意啊！”
　　夏成雨皱皱眉头，说：“如果我不同意呢？你可以把这些照片删掉吗？”
　　那人凑上前来把相机拿了回去，来回又看了一会儿才说：“可以是可以，就是有点舍不得。”
　　夏成雨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对方继续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一张一张的，看得特别认真，认真到夏成雨想到那些照片里的自己脸颊又悄悄地红了。她不动声色地歪了歪头让凉凉的海风直吹着自己发烫的脸。
　　她觉得自己的脸色差不多已经恢复正常的时候，一转回头来却正对上对方直直的看向自己眼睛。夏成雨吓得往后一退。
　　“你做什么？”她四下望去，沙滩上只剩下零星几人在收拾东西准备在雨水来临直接离去。
　　而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慌乱和担忧，只是重新坐了回去，看了几眼照片，又抬头悄悄她，然后摇了摇头。
　　夏成雨重新坐好，又问了一遍：“你在看什么啊？”
　　“你不觉得你们不太一样吗？”那人抬头对她说道。
　　“什么不一样？谁和谁？”
　　“你啊。”那人把相机举到夏成雨的脸侧，又认认真真地对比了一番，然后把相机交给夏成雨：“你自己看。”
　　夏成雨顺从地拿起相机看着里面的照片，是自己没错，哪里不一样呢？她仔细看了看，好像，是有些不一样。
　　总觉得照片里的那个人不会脸红，不会慌张地后退，不会左右环顾地去寻求别人的所在。
　　那个人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那个时候，她在哪里？”“摄影师”指着相机里的那个人问夏成雨说。
　　“她······”夏成雨一时语塞，要怎么回答呢？“在深海里？还是在冥想中？”夏成雨认真地想着。
　　“现在又有些像了。”摄影师先生说。
　　夏成雨抬头看他。
　　他笑笑，解释说：“刚刚在想事情的时候，你们好像又相像了。”
　　“是吗？”
　　“我觉得自己今天很幸运。”摄影师说。
　　“为什么？”
　　“拍到了很好的照片，我很满足。”他说话的表情充分地表现着自己的满足。
　　“所以，我现在应该不好意思再让你删掉照片了吗？”
　　“你难道不喜欢吗？”
　　“我喜欢。”
　　“我也喜欢。”
　　夏成雨突然觉得这对话有点意味不明，她看了对方一眼，确定他真的只是在针对照片说话，便收回了目光，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如果是照片上的那个自己，应该不会去在意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吧？
　　她摇头笑了一声：“既然喜欢就留下来吧，毕竟有很多东西，再喜欢也留不下来。”
　　摄影师小哥点了点头，对她说：“美好的事物总是一瞬即逝，但是如果能够记录下来，就会少一些遗憾。”
　　“可是大部分时候，我们连记录的机会都没有，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随身携带照相机不是吗？既然没有办法留下实物，就留在脑子里，一辈子不要忘记，不是更牢固的办法吗？”
　　“记忆有的时候会出错，可是实物是保持不变的，它的存在是用来证明我们脑子里记忆不是做梦也不是幻想出来的，实物用来证明我们真正的经历。”
　　“真正的经历？”夏成雨有些恍惚，她低头想了片刻，然后问道：“难道我深刻在记忆里的不是我们曾经拥有的真正经历吗？难道只有那些图像、文字和边边框框才能去代表些什么吗？还是因为在一段时光里我没有得到一个结果，那么那段时光就要从我的经历之中消失不见吗？”
　　摄影师被她脱口而出的一连串问话问得有些懵，她看着夏成雨突然变得急切的表情，渐渐意识到了照片中的那个人为何与眼前的人有所不同。
　　他放慢了语速，试图平缓她的情绪。
　　他回答说：“你的经历不会欺骗你，当然更不会消失不见，放心吧。”
　　“可是你也说记忆里的东西有时会出错。”
　　“我的意思是有些时候人们的幻想和梦境会扰乱思维，但是它并不常常发生。”
　　“如果有的人就是喜欢做梦就是喜欢幻想呢？如果有一件事情只能通过幻想才能完成而现实里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呢？”
　　“那就要看这件事情值不值得付出代价。你知道很多的事物或者说是经历，都是幻想到了一定的高度才得以实现的，如果幻想强大到足够有力来引导你去把这件事情做成现实，那么在这个基础上完全可以尝试，还是那句话，人生短暂还是少留遗憾的好。”
　　夏成雨认真地听完了摄影师先生的这一段话，然后情绪变得舒畅起来，“我喜欢你说的这句话。”
　　她话音刚落，西边的天空突然亮起了一道闪电，一声沉闷的雷声随之而来，海风越来越大，海浪的拍打越来越有力道，天空和海水都变成了蓝黑色，沙滩上已经没有流连的人群。
　　那小哥起身，说：“要下雨了，这里太危险，早点回去吧。你怎么来的？要不要送你？”他边说边将相机收起来放进背包。
　　夏成雨似乎是被那声突如其来的响雷鼓动起了某种蠢蠢欲动的情绪，她眼角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凝神看着前面无边无际的深蓝色大海，一片波涛汹涌，变幻莫测。
　　一道闪电劈天而下，直入大海，在那一瞬的亮光中，她好像真的看到了那只梦中的章鱼怪，它朝自己伸出黏腻的触角，目光里充满了夏成雨无法看懂的情绪。她想起了那怪物对她露出的笑脸，想起了它用那有力的触角包围住自己的时候所产生的温暖与安全感，它可以带着她进入到大海的更深处。
　　“走吧。”小哥等不及去伸手把她拉起来，谁知夏成雨却愣愣地仰头问了他一句：“你刚刚说幻想到了一定的高度就可以选择实现是吧？”
　　“嗯，当然是靠谱一点的幻想，有实施条件的。如果你幻想自己长一双翅膀飞，那我还是建议你坐飞机。”他的声音在强劲的海风里飘忽不定。
　　又一道闪电当空劈下，将墨色的海水照得如同一面汹涌起来的镜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