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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42章,时间做了什么 ...


  •   星期六,早上起来,太阳穴跳,头算,真跟谁拿小刀儿给算了一个又一个旋儿似的……一边扒搂棉袄穿上,一边揉脑袋,罗青烟,实在难受,怎么睡一觉,就疼得受不了了呢,咳嗽感冒支气管发炎的疼突然剧烈了么?正穿了袜子准备套鞋,小粹乒——躺地上了,罗青烟赶紧去扶堂妹靠沙发上,自己嘶嘶地头疼,太阳穴筋那个跳啊,自己忙坐在旁边沙发上。

      正喘气,父亲来了,一看她们的情况,“中煤气了这是!”忙回头撩厚布帘子,搭门扇上,看了看老母亲,说没事儿。

      奶奶没事儿,他们放心不少。

      罗青烟的父亲,窗户、门上的小窗都看了看,“糊哩太严实了,冷点儿没事儿,嫑(báo
      )中煤气都占兰。”

      “你弟给糊哩窗户。”奶奶说,“我也够不着,你爹也不管。”

      罗青烟的父亲赶紧把门上小窗户裂开个大口,留的缝儿忒小了。去喊三弟,在一个院儿勤看着点儿,叮嘱他自己屋里也裂开点儿口儿,小粹被她爹娘带西屋里照看去,这边儿,奶奶的东屋,再次确认老人没一点儿中煤气迹象,还能来回走着做早饭,做好早饭才叫俩孙女儿起床,爷爷呢,在里屋睡,现在也起了,热水、胰子洗了把脸,顺道儿擦了擦几乎秃了的头顶,精神不错,也没事儿,就是跟奶奶睡外屋大床上的俩孩子中煤气了。

      罗青烟整个人而都是蒙的,云里雾里,感冒咳嗽,加上中煤气头疼得厉害,整个脑袋更是跟罩着锅盖似的,病恹恹的,回了家,完美错过早饭,应该说,父亲给她买了小蛋糕,长二十公分宽十来公分的塑料袋子包装的鸡蛋糕,心疼孩子不舒服,甭喝疙瘩汤了,买点儿好吃的,可是一打开塑料包装,鸡蛋味儿一冲,罗青烟头更疼了,连说,“不吃不吃。”

      父亲说,脑袋疼,吃啥也疼,不吃也疼,得吃点儿。

      母亲把温在炉子上的疙瘩汤端了。屋里很暖和,但是罗青烟这不是过星期天和小粹陪奶奶睡么,难得的,还给中煤气了,就把布帘一边摘下来,另一边仍旧挂在钉儿上,扔门槛儿上拖拉着,让她坐门口儿透透气儿。

      罗青烟疼啊,懒懒的,就那么歪在门槛上,说,“冷。”

      娘说:“冷也得在院子里透透气。”

      罗青烟衣服穿厚点儿,然后还是很听话地坐门槛上晒太阳,阳光照得头晕,是不是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脑子里的煤气就跑出来了。

      她问父亲,“为啥我和小粹都中煤气了,小粹最厉害,奶奶没事儿,不是在一个屋里吗?”

      “因为煤气顶着屋里顶,顶住后,顺墙下来,小粹挨着墙最厉害,然后就是离小粹最近的你,你奶奶应该也有点儿中煤气,不明显,她离墙最远。”

      “噢。”青烟点点头,大冬天的,真冷啊。冷了生炉子,又不能把窗户糊太严实,她就问过父亲,糊窗户纸儿时为什么留那么大的缝,冷风嗖嗖的,多冷啊,有时候留得小,娘还会再撕开一点儿。现在算是知道啥是中煤气了。轻微的,是头疼,严重点儿,摔倒,损伤大脑,再严重,中煤气而死。

      大早上的,坐门口儿,冻哩得(dei)得(dei,二声)哩。叩叩咳嗽,向日葵一样,她对着太阳,扭头,左扭,右扭。呼噜呼噜,胸口风匣子一样,呼噜呼噜。嗯,这星期天过得……凉快啊……痛快啊……

      “什么?”苏卲以为自己幻听了。

      “没错,三分儿,比他还多三分儿。”卜愚指指电脑跟前劈劈啪啪敲击的仝画。仝画后脑勺对着他们,并不回头,仝画是数学课代表,成绩出来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此时传看的,就是他拿回来的成绩单。

      “哇……”胡曰曰惊得嘴里塞个鸡蛋了都。

      “比你还牲口。”卫来拍拍仝画肩头,拿过来成绩单,一看,“靠,149?怎么扣的那一分儿?”仝画这个好看,146,一看就是小地方跑分儿了。

      “张老师说……‘卷嘚都划破兰,罚他一分儿,不给满。’”他学数学老师张老头的廪城土话那个像啊。

      卜愚莞尔,哎,这仝小,有时候那个灵精啊。

      “这势头。世奥赛,不得顶了你。”胡曰曰,真的吞了一个鸡子儿,卤蛋味儿不错。

      “顶就顶。”仝画无可无不可。

      “真成了,等于开了京都直通车。”苏卲指出。

      “拿下世奥赛,可不直通么。”卜愚点头,钟艾朗?那少年,清清爽爽,淡淡远远。卜愚不怀疑他有这实力。

      这类大赛,世界级的,于他们,锦上添花,有可,无亦可,可对钟艾朗就不同了,几十上百万挤独木桥考大学,何不开直通道?

      春暖时,树木在你不经意就泛绿,风里刺寒消陨,小棉袄穿着有些燥,母亲不允许太早脱袄,罗青烟就瞧着别的同学穿毛衣,心生羡慕,心想,我也有毛衣,我娘织的,青烟院子里的梧桐开花了。香甜满院,院子外好远都闻得到颗粒感十足的甜香味。粉紫色的喇叭形梧桐花,青烟一看就是好半天,天真的暖了,棉袄脱了,毛衣上,梧桐树下有棵香椿树,梧桐花开时,正是吃香椿的时候,父亲窝个铁巴钩,绑在长棍儿上,扭嫩香椿芽儿,炒鸡蛋,青烟喜欢吃。

      青烟发现梧桐树先开花后长叶,这个发现让她新奇不已。榆树也先长榆钱儿后长叶儿,洋槐树先长叶后开花,花一串串垂下,白嫩嫩甜滋滋。春天,吃榆钱苦垒,吃槐花苦垒,吃麻儿菜苦垒,春天……青烟……就想到吃了呢……

      梧桐如一个巨大的天然花束,笔直而粗壮的树干上,枝枝丫丫都是紫色桐花,青烟抱着树干,想象自己抱了一树桐花,太粗了两手圈不到一起。香椿吃几天,就长老了,再吃,就干硬难嚼,香椿的季节过去了,下些雨,空气里,尘土落了,梧桐花更甜了,这些是她童年的香甜。

      香香的时光,不知过去多少了。上学放学,一夜桐花落了好多,院子里,门前都是蔫蔫的紫花,青烟捡了好多,紫花软塌塌,有了铁锈色干枯,把花从花托儿上拽下,装着抽烟的模样,嘬一口花,仍然好甜,青烟觉得,桐花盛开,香味浓郁,桐花凋落,甜香郁郁,把桐花磊成堆,青烟拎着花萼中心的小弯钩,一层层垒金字塔一样,把小手挂在上一层花萼的锯齿边上,一直挂,一直挂,直到最顶端承受不住,落下。

      槐花也老了,纷纷雨下,路上还有鱼鳞片似的榆钱片儿,散落,春深了,春暮了,一转眼百花埋草深。那一串串槐花,白白净净香香甜甜,青烟在花盛时候是野孩儿,她爬树,够下来槐花,生吃,好甜,有槐花的屁股是绿的,有槐花的屁股是红的,青烟都认真嚼着,哪个更甜。

      花开花落,上学,放学,星期天,毛衣,秋衣,衬衣,再一场雨,裙子穿上身去。

      天热时,麦收,麦假,五月单五,吃粽子。

      麦收,放几天麦假,学校规定一人拾二十斤麦子,这算是学费之外“学杂”吧?每次学校要钱,书费、学费收了,还有学杂费,母亲都会问:“这是‘杂’的什么费?”罗青烟说不清楚,得出的结论:可以是任何费,可以不是任何费,这是一项可以收来钞票无从解释不需解释的费。

      交到学校的必须是麦子儿,不能是麦穗儿,上小学的小孩子,谁能靠麦地里零星落下的麦穗儿积够二十斤麦子儿?从低年级到高年级,上交的麦子呈等差数列递增。青烟和小粹,接近最高级了,大热天往地里跑,太阳是白色儿的,汗是黑的,她们拾到的麦穗是屈指可数的。
      也想偷懒,看谁家麦穗儿个头大,剪两剪刀,结果,没剪几个,剪子比手硬,手硌掉好几块皮,只比麦子高有限的距离,青烟被麦芒扎怕了,脖颈、身上、胳膊、腿上,都是尖刺划痕,父母晒得黑红的皮肤,也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形成的吧,不是他们不怕疼,不是他们天生这么黑红这么粗糙。

      “流血了。”麦子割了,收割后的麦地里,只剩齐刷刷坚硬的麦茬,她们走在收割后的麦茬地里,麦茬直挺挺冲天,她们一脚脚逆天,落下,不承认自己娇气,但还是捂着冒血珠的脚踝,抽气。每一次脚落下,都伴随新旧划伤。无论怎么躲,都躲不开遍地麦茬儿。

      小粹也热得不行,青烟和她蔫蔫儿往回走。

      老师,你能拾多少斤麦子呢?校长呢?

      回家。围腰儿丢一旁,拿个凉粽子吃。凉丁丁儿的,好舒服。每年麦收几乎都在五月单五前后。罗青烟看爹娘买苇叶,买江米,买蜜枣,从地里割一抱新鲜麦秸,煮苇叶,煮麦秸杆儿,泡江米,泡蜜枣,一大盆苇叶,一中盆麦秸杆儿,一中盆江米,一小盆儿蜜枣,一盆绿烟烟,一盆儿黄澄澄,一盆白生生,一盆红沉沉,看苇叶绾成碗儿,米儿、枣儿、水儿灌,手里翻转,拧转,麦秸杆拧成结,一个不规则但很漂亮的四角绿粽子成型了。父亲把厦子大锅洗刷干净,粽子摆好压好,添水,盖大锅盖,找柴火生火,煮粽子,香味儿弥漫时,罗青烟跑到厦子里,问父亲煮好了吗,还没,不过大锅盖缝隙里冒出的白气丝丝沁入肺,粽子的味儿,苇叶的味儿,人间的美味,中国的美味儿,屈原的人间烟火味儿,口水,口水,那味儿,呵啦啦流满嘴,娘包的粽子个儿大,青烟爱吃。

      咬了几口江米,粘了满脸满手江米的甜腻甜腻甜黏,嗯,不管了,先吃再洗,吃一口,吃到蜜枣,甜蜜,母亲说五月单五哥哥就该过生日了,青烟问日子,五月十四,喔。粽子煮出来时,送给爷爷奶奶几个,仨儿子,一家儿送几个,每次爷爷奶奶家的粽子都是人均数最多、吃得最慢的,有时,快放酸了才都解决了。

      再就是给姥姥姥爷送粽子了。青烟也要跟,二十里上坡路,青烟坐在自行车后椅架,屁股一路坐到疼,到贾崇村下坡,风微凉,心飞翔,她冲进姥姥家,一路跑,一路叫姥姥,竹帘撩起……

      他在执笔,黑葡萄的眼眸转过来,也不说话,娘进来,他才迎上去:姨姨……

      她站在桌子前,把钢笔帽盖上,永生727。

      饿了,他给她和小姨拿姥姥包的粽子,更大,更好吃,姥姥的粽子除了蜜枣,还有花生豆儿,还有江豆,她爱吃极了!

      正巧他在家过大星期。青烟默默吃粽子,不动声色看他,白底浅蓝色格子衬衣,头发长了。知道她就放几天假,姥姥叮嘱她放暑假时来住,青烟满口答应,花生豆儿是甜的,蜜枣是甜的,江米是甜的,看到哥哥,也是甜的,她当然要来,跟哥哥过暑假。钟艾朗早收了书本,把椅子让给小姨坐,自己与青烟坐小板凳,听小姨说今天麦子长得好,听姥姥跟小姨说腿上痒了,洗了又洗了,腿都烂掉了,抹药酒火烧火燎地疼,疼完还是痒,听小姨说朗儿快长尾巴儿了,估计到时候不在家,今天捏饺子有点儿太急了,说买了几斤猪肉,让姥姥给你捏饺子啊。

      朗儿点头。

      今年闰五月,哥哥有两个生日,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二,就算星期天,他高中只放大假,可能生日那天也在不了家,提前捏饺子长尾巴儿吗?

      他拿缰绳从大门口外的井里拔水,她跟着去,他往瓮里添水,她跟着去,他拔水他浇影背墙前的麦穗花儿鸡冠花,她跟着去。

      “哥哥……”

      “嗯?”

      “你的花儿快开了。”

      “哥哥。”

      “嗯?”

      “我只在你这里见过麦穗花儿。”

      “嗯。”

      “为什么你待见这花儿?”罗青烟仰头,麦穗花抽穗儿了,比她高,和他一样高了,还在长高,他也在长高,更高更高了。她长得好慢。

      轻轻触摸,麦穗花的茎秆儿一节节竹子样抽高,一节节,骨节一样鼓涨,一碰,摇摇晃晃。

      他默了默,“好活。”看她,又说,“在哪儿都能长,水沟儿里,道边子,它都能恣意生长,无拘无束。”

      “无拘无束?自由?”

      “多洒脱……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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