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戈》方人也青

13、佐月山庄

　　十三、
　　“我先随你去一趟秋家。”斟酌了半晌，沈岩终于答道，他转向叶清，双目如炬：“叶兄，我派之事或许非你所为，但与你的空亡剑脱不了干系，无论怎样，我还是要给师门一个交代。”

　　他说得理正词直，让人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叶清笑了笑：“这个自然，待我完成聂云长老嘱托之事，必定回来给贵派一个交代。”

　　沈岩点点头，却又道：“不如给我个时限罢。”

　　“四天。”叶清想也不想便道。

　　“那我如何保证四天之后叶兄必定会出现？”沈岩问道。

　　“四日之后……”叶清看了看林子贤，说道：“是我交房钱的日子。”

　　沈岩微微一愣，目光扫过林子贤，后者却是连瞧都不想瞧自己一眼，他无奈地收回目光，朝
　　沈岩拱了拱手：“既然如此，四日之后便在这里静候叶兄。”

　　“好说。”叶清摆了摆手。

　　沈岩说罢，便再无多言，转身朝莫言点点头，两个人便一同出了酒馆。

　　叶清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长吁了一口气。

　　“你看上去好像松了一大口气。”

　　叶清转头，看大孤辰在桌上支着胳膊，托着脸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会真是你干的吧？”

　　“那昨天晚上跟你在一起的是谁？鬼吗？”叶清看了一眼林子贤，显然他还没有从刚才的状态中回过神，依旧呆呆地坐在那里，望着自己手中的酒壶出神。

　　“你也该差不多原谅他了吧。”叶清叹了一口气，“这样僵下去何时是个头？”

　　见林子贤并不搭理他，便苦笑着摇了摇头：“今日如果我不出现，你难道真的打算毒死他？”

　　“你若是被禁足在一个不过十步大小地方整整一年，你会这样轻易地原谅他？”林子贤反问道。

　　叶清哑然。

　　“你莫要再劝我。”林子贤道，“还是先将你自己的事解决了罢。”

　　聂云是在佐月山庄前的道上遭袭，当时瓢泼大雨，道上青苔遍布，湿滑难走。

　　时隔三日，雨迹早已经干涸，无数的树叶被打落在道上，踩上去沙沙作响。

　　叶清走在落叶遍布的道上，孤辰默默地走在自己身后，竟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不知长老先下如何……”他不由沉吟道。

　　孤辰淡淡地看着两旁的树木和高耸的绿竹，春雨过后，无数的竹笋从地底下破土而出，竹的清香弥漫在潮湿的空气当中，竹影摇动，仿佛绿海一般。

　　“那一剑，当时刺中哪里？”他低声问道。

　　“腹部，刺得很深。”叶清在前面回答。

　　“可有看见刺的人？”

　　“没有，我到的时候，长老已经倒在地上。”

　　孤辰深深地皱起了眉。

　　“最近，似乎很多人被剑所伤，而矛头都指向空亡剑。”他忽然停下来不在继续往前，叶清转过身，看到他双目清明地看向自己，脸上却是一派平静。

　　叶清这才想起，从昨天开始，这个天游山的弟子就一直跟随着自己，对于自己的来历和举动
　　完全没有提出过一丝一毫的怀疑。

　　而在此之前，自己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而他对于聂云的说辞，也完全空口无凭，甚至没有任何信物。

　　这样想来，他凭白跟着自己贸然下山，对他而言才是及其危险的事情。

　　可他竟从来不曾提出过疑义。

　　叶清忽然想起天游山上他信手拔剑的行为，心中突然一个激灵。

　　这个人，在见到空亡剑的第一眼就能认出它来，看一眼自己出剑就能知道自己师从何人，甚至在面对苍松派等人之时也丝毫不见慌乱，若真的说他涉世未深，怕才是真的小看了他。

　　他或许早就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一直按下不发，乘机试探？

　　而此时此刻，或许又是他的试探？

　　叶清表情复杂地看着孤辰，真真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孤辰却是不等他解释，又兀自踱步上来，慢慢走到与他并肩的地方：“你说你到的时候，师
　　尊已经受伤倒地？”

　　叶清点点头：“不错。”

　　“这就奇怪了。”他抱臂低头看着脚下被树叶铺满的石板路面，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既已能将师尊重伤，却为何不取他性命？”

　　这话从一个被聂云长老最疼爱的弟子口中说出来，饶是叶清也不由抖了一下。

　　孤辰并没有发现他表情异样，继续说道：“最近这被伤的几人也是。这几人，都不是泛泛之辈，能重伤他们，那也必有取他们性命的实力。”

　　叶清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你的意思是……”

　　“我想不明白。”孤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样做的动机在哪里？若取人性命，可说是仇杀，而倘若只是轻伤，也可说是那人武功不够。可是明明已经可以将人置之死地，却又偏偏留下性命，他到底，在图什么？”

　　叶清看到孤辰疑惑的目光朝自己瞟来，他立刻努力装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我也想不通。”他摇摇头，“等见到了长老，问问那人是谁，应该就能知道了。”

　　孤辰点点头，又看向旁边的树林，脸上却露出了不确定的表情：“也许吧。”

　　他们很快穿过林子，走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上，隐隐能听到水流之声。眼前丛林茂密树影幢幢，沿着小道走了大约百米，眼前豁然开朗，一道湖泊横于眼前，佐月山庄倚湖而建，半隐于这山野树林之中，亭台楼宇与绿水相傍，格局雅致，有几分超然出尘的味道。

　　山庄的大门半掩着，门前两名小厮在那里埋头扫地。

　　叶清拉住孤辰的袖子，将他拖入一旁的林子当中。

　　“跟我来。”他压低声音道。

　　孤辰看着叶清压低身形，特意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绕过正门，沿着灰色的围墙走了足足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在一处矮墙前停了下来。

　　孤辰抬头看了看，发现这处墙与别处的不同，似乎只用石块随意地堆砌而成，遥遥望去，里头只胡乱长了些树和杂草，似乎是一个荒废的后院。

　　“你把我师尊安置在这儿？”他抬了抬眉毛。

　　“没办法，当时情况紧急，最近的就是这里了。”叶清耸了耸肩，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

　　“你知道，前些日子这里的少庄主被空亡剑刺伤了，他们一定不想看到我大咧咧地从正门进去。”

　　孤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放心，这里平时没人会去，很安全。”叶清解释道，“况且，就算发现了，以你师尊在江湖上的名望地位，佐月山庄也不会亏待他的。”

　　说罢，他便微一提气，飘飘然跃过矮墙，轻松自如地翻了进去。

　　孤辰站在那里干瞪眼，过了半晌，他任命地叹了一口气，憋足劲朝上一跳。矮墙不高，他这一跳刚好将双手攀住墙沿，整个人挂在了墙上。

　　手忽然被人捉住，一股真气自手掌慢慢传遍全身，孤辰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向上一提，眨眼间落到地上，他一个不稳，向前踉跄了几步，一头正在了叶清的肩膀上。

　　“我忘了，你不会武功。”叶清有些抱歉地看着他，对方毫不意外又送了他一记白眼。

　　院落里有一间不大的屋子，看上去已经风尘老化，年代久远，院内杂草纵生，只有一棵老树，树皮已经风化，树茎裸露在外，更显沧桑，整个院落满是萧索颓败之意，与前头精巧典雅的园林简直天壤之别。

　　院落内静悄悄的，实在不像有人的样子。

　　叶清奇怪地“咦”了一声，快步走到屋前将门推开。

　　屋内却不像外头那样破败，反倒是窗明几净，可是却空无一人。

　　孤辰自后面走进来，便看到了这一番人去楼空的景象。

　　叶清心里“咯噔”一下，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样的情况。原本应该呆在里面的聂云，却突然不见了。

　　是被人发现了？还是他自己走了出去？但是眼下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叶清无法说清的。

　　他不死心地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企图找到聂云的踪迹，他打心眼里希望聂云只是出去晃了晃，很快他就会出现在门口。

　　“别找了，师尊他……去了云台阁了。”孤辰站在屋子中央的茶几边，低头凝望着桌面上。

　　叶清凑过去，发现桌面上用石头刻了几个字。

　　“吾已去云台阁。”笔锋苍劲，力道浑厚，确实出自聂云之手。

　　“奇怪了，长老为何突然不辞而别？”叶清不解道。

　　孤辰伸手，指腹轻轻从印记上抚过，他眉头紧锁着，似乎在思索着这一切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然而有人却不允许他这样慢条斯理地思考。

　　一声尖利无比的嚣叫传来，一枚五棱镖刺破窗户，流星赶月般朝他射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叶清伸手一挡，指尖真气流转，那镖自他手中已被生生扼住，牢牢夹在指尖，无法再向前一寸。

　　“叶清！”门外一声长喝，紧接着，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如擂鼓一般接踵而至。

　　数十名护卫，已经将屋子团团围住，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顷刻间院内已围满，叫人插翅难飞。

　　“这里没人来？”孤辰看着门外，语气中充满了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