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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7 ...


  •   12.

      假若上天要没收她的记忆,她希望至少保留最深刻的一笔。

      她怀念国中时代的无愁无虑,穿起女子网球部的超短裙,白滑的素手紧紧握在一起,每月一度的校内排名赛让她血脉沸腾。龙马击球的次数是她呼吸的频率。他越勇往无阻,她越头昏目眩。偶然他朝她的方向一瞥,她的脸颊顿时染上降温不能的绯红。

      当天的过云雨来得急下得疾,夹杂风啸的冰冷雨丝怒涛似地卷起苍穹的阴云,练习赛不得不暂时终止。帮忙收拾用具的她随著胜郎的惊呼抬头,白色的闪电照耀龙马高涨的战意,雷电的咆哮化作战鼓的鸣叫。他深邃的双眼燃起火焰般的光亮,平日一派云淡风轻的学长也露出罕见的戏谑和兴致。他们在滂沱风雨中享受势钧力敌的快感,对夺下下一局胜券在握。

      龙马想打败被喻为天才的不二学长。

      仅那一次以後,龙马很少再露出这种表情,她也几乎忘记习惯泰然自若地轻视对手的龙马有过因为想打败某人而浮现於眉目的如疯如狂。昨晚那一幕的震憾蓦地牵起尘封的思忆,往事闪烁的光鳞逼迫她对比龙马当天的意气风发和如今的颓丧落寞。遗憾是那场难得一见的赛事被强行中止,龙马和不二终究没有明明确确分出胜负。

      捧著轰轰发响的头,习惯真是一种病,明明到凌晨才有睡意,身体却自动在八时唤醒意识。樱乃颓然坐在餐桌边,菜菜子和伦子正为她的营养早餐忙来忙去,她突然灵光一闪,她们这样为她,说不定并非内疚龙马伤了她的心,而是害怕她再自寻短见,龙马的人生就此毁了。

      一阵可怕的寒意爬上梁脊。不是这样的!她没有存心报复龙马。她这麽爱他,这麽希望他开心,希望他好,怎会想伤害他?
      当时当下,她是万念俱灰才一时冲动吞药自杀。
      她没有陷害龙马的意思。

      菜菜子见她脸色发青,伸手去量她的体温,说:「樱乃?是不是不舒服?」

      那宛若春风的声调,昨天分明还和譪可亲,今天听著却酝含几分厌倦的憎恶。樱乃退缩的动作有些慌张,菜菜子一怔,来不及细问樱乃便换上笑容。「我、我…没事。」

      吃完早餐,樱乃趁龙马赖床独自出外閒逛,整理凌乱的思绪。

      打从她出事後,身边的人尽是小心翼翼的反应,她蹙个眉头他们忧心半天,她呶一下嘴梢妈妈便背著她偷偷垂泪。她知道她做了让人操心的事,可是医生已证实她的精神状况没有问题。为甚麽他们总摆出如临大敌的嘴脸地应付她?
      害她现在真的烦恼了,也找不到人倾诉。
      ……好寂寞。

      没有可以倾诉心事的朋友,真的很寂寞。大剌剌的朋香不会理解她的细微感受,善解人意的小杏和她纯粹点头之交。这些年来她全心全意跟随龙马,把自己的事挌在一边,以为是缠绵的牺牲,想深一层,她其实作茧自缚。

      假日的悠閒区人来人往,附近的网球场常常有小学生笨拙地拿著球拍胡乱挥来挥去。樱乃凝看他们打球的细小英姿,冻结嘴边的笑容犹如精致的雕饰品,仅仅放在病愈後略嫌苍白的美丽脸容上,使她的羸弱增添纤细高雅的风情,却没有实质意义。然而收起微笑吗?樱乃搞不懂她怎麽不该笑。现在的生活是她盼望的,让龙马跟她过平凡简单的幸福生活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

      真的幸福吗?
      如果幸福的话,为甚麽龙马露出黯然的表情?

      是两人一起得到吗?
      现在溢满胸臆的快乐,是假象?抑或真实?属於龙马?还是只属於她?

      球场上的笑声稚气响亮,她想童年时的龙马也一定这个模样,矮矮的,酷酷的,胖胖的小手已经开始压帽檐。你madamada。
      她噗嗤出声,笑容染上愁绪。

      在加入青学校队以前,龙马就是不得了的明日之星,在美国的青少年组别赛屡屡夺冠。他天生要踏上这条路,延续父亲未完的历程。
      早於他们迎上彼此的目光,他已在球坛奠下光芒万丈的前途。
      如现今,她亲手扼杀了他的光辉。
      樱乃咬著褪色的嘴唇。
      她该怎麽办?

      「龙崎?」

      旁边掴起不徐不疾的暖风,吹著郁绿的树叶沙沙作响。樱乃回头看著叫唤她的那个人,金丝眼镜下是一双形状优美的琥珀色双瞳,他是她所认识的人当中,唯一兼集凌厉与温柔、冷淡与热情於一身。她眯著眼睛,这个男人的漂亮程度是无牵无挂的清风也眷恋不舍地亲吻他的头发。注重个人卫生的手冢即使运动过後,身上仍飘著淡淡的肥皂香。

      樱乃的微笑有多虚伪,多次受到不二假笑攻势“关照”的他立刻察觉其中端倪。
      漠视她很简单,也符合手冢一贯独来独往的作风。
      但是几秒的犹豫後,他跨开长腿来到眼底摇荡SOS讯号的女孩的身边。

      「真巧,手冢学长。」

      13.

      推开咖啡室的门,浅金色的小巧铃璫轻轻发出悦耳的声音。

      樱乃没想过有跟手冢国光喝下午茶的一天。侍应生领他们到比较安静的位置,一排光亮鉴人的琉璃板隔绝了外面的吵杂声。手冢是熟客,因为讨厌二手烟的缘故,店员自然而然安排他於非吸烟区就坐。

      各自点好饮料,手冢放下肩膀的网球袋,樱乃蓦然想到他虽然嘴上不说,对龙马的发展却怀有很深期待,否则依他自扫门前雪的作风断不会套到龙马的联络电话,偶然关心他的近况。

      这个想法使樱乃不安,她闪躲著不看手冢,怕在他的脸上找到隐约的厌恶。

      手冢见她脸色雪白,以为她病後体虚,把袋里的运动外衣递给她。樱乃双颊涮红,慌忙耍手直摇头,说:「没关系的,手冢学长,我、我不冷……」

      手冢坚持己见,英挺的眉微微攒住。「穿上,你才刚出院。」

      一如以往的家长式命令,樱乃称谢的口吻客气而生疏。她一边披上沾著手冢气味的外套一边不带感触地想起,以前包围球场尖叫的女孩,多少次用渴望多情的目光注视他脱下来的正选外衣,沉醉在自我幻想中盼望有天那双长长的袖子会温柔地包裹她们纤幼的双臂。

      侍应生端上蒸气漫漶的红茶与咖啡。在美国生活了一段日子,樱乃染上外国人喝香浓咖啡的喜好。抿一口热茶,手冢出言劝喻:「咖啡对身体不好。」

      「很久没喝,偶然一杯不打紧吧。」她打算笑著蒙混过去,手冢的回话却让她的心颤了一颤。

      「越前很担心你。」

      她放下铁匙,注意到双手有点抖,不知是为了手冢给她的冲击抑或嗑药後身体留下的後遗症。

      手冢的态度严肃且充满指斥。这是她醒来後首次为她的任性妄为受到斥责。樱乃红了双目,体验到手冢与别不同的温柔——只有他还愿意拿她当正常人看,只有他没有把她视作随时破碎的瓷娃娃。因为这一点,樱乃认为她能够以别的姿态尝试依赖手冢,和上次聚餐後依赖不二回异的姿态。

      「对不起。」

      她真心诚意地低头道歉,手冢紧绷的脸部肌肉因而放松下来,他是面恶心软的人,他向来如此。「你这句话不该对我说。」

      她锁住黯然的眉目流露淡淡忧愁,深绯色的灵动眼睛噙著羞愧的泪花,终於明白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手冢没有说错,这话不该向他说。她吞服药物前没有想过家人的打击,没有想过龙马的心情,没有想过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她既没有为他人设想,也不对自己负责。

      「手冢学长…是你通知龙马的对不对?」

      手冢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合在一起,锐利的目光绽出点点狐疑。樱乃的口吻藏著明显的遗憾,可是他不认为通知龙马的做法有错,再说她应该很想见到他才对。

      「嗯。」

      她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百感交杂。
      「本来我很感激你,现在却觉得或许你保持缄默比较好。」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对任何人提过,那是她自尊心的全部。手冢默默听著樱乃剖述她和龙马早在美国便开始的争执和分歧,从言谈中手冢感受到她对龙马真挚的爱意。她希望留在他身边的执念如此强烈,为无法比肩感到煎熬和悲伤。其中一句话格外触动手冢的心,手冢学长你属於天才的类别,大概不明了力不从心的沮丧和苦恼。
      那不是谁停下来等一等,谁加快速度追一追便轻易拉近的距离。

      她恳求龙马跟她回日本,现在做到了却发现他备受挫折。原来她将她的辛酸转嫁到他的身上,看到他摔球拍的表情,她的心空洞洞地抽痛。留下来徒然抹煞他的梦想,远走高飞她抵不住那种慢慢渗进骨髓提醒他们不相衬的折磨,渐渐她执拗地认定龙马倨傲的眼神在轻视她。
      她不知怎麽办。

      她垂下头,拳头握得死紧,吐了一口软软的叹息,泪水沿颊滴落。哭泣於事无补,但是她忍不住。
      樱乃是很没主见的人。她人生唯一一次主动是对龙马告白,那时她受了刺激。

      手冢不同。严谨的家庭教育让他从小学会独立自主,凡事自行决定。别人纵使亲切,到底不能为当事人作出最适合他们的抉择。
      他不会问人怎麽办,他只给予自己时间再三思量。决定後,不言後悔。

      手冢基於个人原则和性格使然不对别人的私事提供意见,所以当樱乃问他,我该怎麽办?他只是冰著冷冷的脸,一语不吭。
      应该怎麽办……难道你心里没有谱?

      他寂默了很久,久到樱乃眼泪乾了,心也沉下去了……果然依赖别人是要不得的行为,她怎麽兜兜转转始终学不懂这显浅的道理。小鸟依人的时代已经过去,女人必须独立才能赢得尊重,像小杏,像朵莉丝,像南翔。

      樱乃为自己的犯傻羞愧得满脸通红,这下子手冢也要看不起她。匆匆出门忘了带钱包,手冢负责付帐,她答应一定还给他。看著学妹强颜欢笑的样子,手冢攒住眉梭,伸手轻拍她的多愁善感的小脑袋。

      樱乃被他突如其来的亲腻吓得一愣一愣,要知道眼前的人不是不二不是菊丸也不是大石,是号称万年冰山的手冢。

      他淡淡启齿,声音低沉磁性,让樱乃无助的心有了刹那的依靠。
      「怎样对龙马才好,你应该比任何人清楚。」

      回家途中翻起绵密的细雨,路人踏著纷乱的步伐找避雨的地方,龙马家离闹市有段小距离,樱乃骤觉她是从繁闹迈向平静,尖亢的车喧人声渐渐平息。入夜了,路旁两列高灯亮起柔和的澄黄,浅浅照著一圈温煦的光明。

      她伸手接住飞舞的雨丝,冰凉轻盈,渗进她的皮肤里,不痛但是很冷。

      然後她听见熟悉的呼叫声,平稳冷漠带著不难忽略的焦急。龙马用扯的将她罩在伞下,眼色越发凌厉。

      「为甚麽不买伞子?」

      「…我忘了带钱包。」

      「那为甚麽不找地方避雨?」

      「我怕太晚回家,你会担心。」

      素净的小脸盪起恬恬柔柔的微笑,让龙马骂人的碎碎念堵在咽喉发作不能。她环住他的手臂走,他感到突兀,怕羞胆小的她很少在公众场合对他表示亲腻。到家後笑容可掬的菜菜子递上微热的毛巾:「快擦乾身子,很快吃晚饭了。」

      她和龙马共用一个房间。换掉湿衣裳後,她坐在床上,手掌碰到薄薄的信封纸,掏出来一看,是全美网球协会寄来的通知书,她从头到尾看了遍,决定当作甚麽也不知道,静静把它放回原位。樱乃愣愣然望著这房间的一切,混乱了七年的心在电光火石间变得一片澄明。真是孩子气的男人,谁会相信球场上冷漠的王子的房间会藏起一堆漫画书和格斗游戏?

      叫她下来吃晚饭的龙马见她的头发还湿漉漉滴著水,好看的眉高高竖起,摆出一副要骂人的脸孔,最後还是没奈何地叹息一声作罢。

      忍耐忍耐,当她被药毒坏脑袋好了。

      伸手替她擦头发,樱乃顺势拥住他,轻声说:「龙马,你喜欢我吧?」

      脸蛋埋在胸膛使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清晰。龙马想斥责她没头没脑的在说甚麽,然而沉吟一阵,他决定回应她想听到的。

      拨开她的湿发,他在冰冷的唇瓣印下亲吻。「嗯。」

      ……怎样对龙马才好,你应该比任何人清楚。

      她满足地闭起眼睛,尽管笑容带著凄然。

      你知道吗?龙马,对我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够了喔。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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