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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破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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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佳长得圆圆的,皮肤又白又嫩,谁见了都会说,黝黑的老福怎么会有这么俊的一个娃娃,真是积德积福啊。三岁多的佳佳在幼儿园待了两天,就不想去了。老福问了半天,才知道,小朋友都有红皮鞋,她没有。
老福从银行取了钱,给了红莲,让给娃买鞋子。
晚上,老福准备给红莲说,想把三轮车卖了,换个三轮摩托车。早上三、四点去批发市场拉货,就会更快,每次他蹬着三轮车到那里的时候不仅精疲力尽,好货也都被提前拉走了,连抢最后仅剩的一般货的力气也没有了。
老福停了三轮车,看见院子黑黑的,红莲和娃还没有回来。老福又饿又渴,手伸到馍盆里想垫吧一下,什么也没有捞到,打开灯,盆里只剩下盖馍盆的一片布,他走到水缸前,舀了一勺子,喝了几大口,忽感肚子被撑起来,饿的感觉一下子减轻了不少,卷起袖子开始给红莲和娃娃做饭。
晚上睡觉的时候,红莲让老福看了给娃买的两双皮鞋,两身衣裳,最后拿出一件上好的呢子大衣,给老福说:漂亮不,过年的时候,我就穿着这件衣裳给你在摊摊上收钱。老福的眼睛要是拿根火柴棒支起来,兴许还能把眼睛睁开。他全身酸痛僵硬,恨不得用铁锤在身上砸几下,才能轻松,三轮摩托的事情也就没有提。红莲看见老福迷糊的眼睛:这个死鬼,给你说了半天,原来迷糊住了。
老福模糊中,好像记得自己的秋衣咯吱窝下面撕破了,还没有缝。可是他乏得跟秤砣一样动弹不得。红莲已经关了灯,不好打扰她。
时光把老福家大红色的铁门褪成了铁锈色,动作要是快,铁门上的红漆块就像锅巴一样裂开,一片一片掉在地上。
佳佳穿着新衣裳,新鞋子,拉着红莲的手走在街道上,明天娃娃就要上小学了,红莲今天带着她去动物园,公园玩。
“呦,佳佳这是要干嘛去啊?穿得真俊”黑雄笑眯眯地问。
“我妈带我去公园,去动物园看猴子”
“你爸呢,怎么不见他”黑雄很是好奇。
“我爸出摊了,他给我和妈妈挣钱呢。”黑雄的耳膜被佳佳的声音刺得有些疼痛。从小和老福一起长大的黑雄把自行车拐了个弯,朝老福骑去,这个点兴许还能给老福搭个手。
考虑到佳佳上小学的花费和瑶瑶的奶粉钱,老福也不愿让两个女儿受苦,天天出摊,一有时间就去田里收拾自己的庄稼和蔬菜。攒够佳佳初中的学费,老福还想让佳佳上市里最好的高中,于是又开始攒佳佳上重点高中的钱。
白天的劳作,使老福晚上吃完饭就疲乏了,腰椎痛得直直地躺在床上睡着了。红莲依旧隔两三天换件新衣裳,脸色比老福好到哪里去了呢。凌晨三点多,老福终于骑着梦寐已久的三轮摩托来到批发水产货的地方,搬了几样新货,老福就赶紧发动摩托奔向了集贸市场。老福将硬纸板铺在集贸台上的时候,一下子感觉腰椎刺骨般的疼痛。慢慢拾起腰,,此时天还没有大亮,麻黑的。老福让胖黑子帮着看摊,自己回家去贴点儿膏药。老福踉踉跄跄走在街道上,自觉地将自己的外套裹紧了些,风呼呼地吹着。
老福用冰凉的手握着冰凉的钥匙打开了冰凉的褪了红色漆的铁大门。老福着急地从抽屉里拿出膏药径直走向他和红莲的屋子,黑胖子还帮他看摊着呢!
一把推开门,老福傻了,红莲傻了,都傻了……
张锁成赶紧从被窝爬出来,穿上衣服跑了。
几年前,张锁成的老婆领着孩子回了娘家,福湾村的人再也没有见过。张锁成打牌把家里的钱都败光了,连媳妇儿唯一陪嫁的手镯都偷着卖了。福湾村的人都知道,经常天全黑下来,姓张的就钻进高家镇那条黑巷子的几家亮着微微红光的理发店。
真是他妈的造的什么孽啊。我老福是怎么了。老福摊在地上不说话。
红莲连衣服也顾不上穿,跪在老福跟前:福,福啊,我……错了,我鬼迷心窍,你就原谅我。我跟你好好过日子……
这几天,红莲异常的举动使得熟悉她的人很是奇怪。又是跟着老福出摊,又是给老福做饭,又帮着老福下地。黑雄心里想,真是他妈的见鬼了,吐了一口痰,还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
一切好像都被黄土地上的风吹散了。瑶瑶要上幼儿园了,老福给瑶瑶买了新衣裳、新书包。瑶瑶坐在爸爸的肩膀上很是开心。
老福的水产店终于在集贸市场有了门面房,所有东西有了归置,也不用把东西搬来搬去。自从门面房开张,老福的顾客越来越多。中午顾不上回家做饭,就让红莲带着孩子去饭馆吃饭。
忙碌的生活总是让人有错觉,这样的日子比平时快了些。
老福今晚要在门面房待着,因为要排队检修水管。趁早排上队就可以趁早开张。晚上,老福在门面房迷瞪了一会儿,听见胖黑子叫他:我家马上就完,你赶紧在我后面排队,收拾完回家睡去。老福一边帮着黑胖子,一边排队。忙了好一阵子,终于关了门面房。老福拖着疲惫的身子,顾不及天上明亮而美丽的月亮,匆匆赶往家里。
打开铁门的瞬间,老福看见一个人影儿从院墙飞了出去。下意识的老福冲进他和红莲的房子,红莲躺在被窝没有动静,老福以为自己眼花。
老福凑和着洗漱了一下。揭开被子,准备睡觉。突然,他发现了一只袜子,老福抱着自己的被子走进了佳佳和瑶瑶的房间。
老福的脚比一般男人的小,兴许也是因为个头小,不到三十九码。被窝里那只黑色的袜子起码是四十二码的。
红莲觉察到老福的动静,赶紧起身,却看见了那只比老福脚更大的袜子。
最近出摊,老福除了和客人交谈,其他时间一概圪蹴在柱子旁边,一根烟一根烟的抽。老福想,佳佳和瑶瑶要是没有妈妈了,会恨自己不?黑雄下了工,从工地上带来几瓶白酒,今天主家盖楼板,剩的酒都散给干活的人了。黑雄看着平时不抽烟不喝酒的老福一杯一杯的下肚,一把夺过酒瓶说:你几把今天遭什么怪嘞(陕西方言,意为你今天行为有些反常),有你这么喝酒的不。
老福一下子把酒瓶仍在地上:我遭他娘的谁怪了。眼泪含在眼睛里打转转。
黑雄觉得不对劲儿,没有再说什么。把老福扶到门面房里。他帮着接待了几个顾客,就把摊子收拾了。
拉扯着老福去了他家。老福一直没有说话,坐在那里足足四五个小时,黑雄坐在旁边足足抽了四、五个小时的烟。天麻黑时,黑雄给老福下了一碗面。老福吃了一口,喊了一句:再放点辣子。黑雄笑了,老福说话了。
一碗面和着眼泪下肚。
“老黑啊,咱俩光着屁股长大,你吃过我娘的奶,我吃过你娘的奶。”
老黑突然不知道怎么接下一句。
“你老弟我想离婚”老福的一句话让黑雄从椅子上栽倒下来。
“你说啥”
“我说离婚”
“为啥呀”
老福似乎把眼泪已经和着面吃了,此刻和黑雄说话时竟然异常的平静。
“你说啥,张锁成这狗日的,我把他腿给卸了”黑雄说着拿起铁锹往外冲,老福一把抱住老黑的腿。
“你给我和娃留个脸吧”
老黑一把扔掉了拿在手里的铁锹,哐当的声音划过整个屋子。
老福第二天照样出摊,傍晚的时候,黑雄过来帮忙。
“我把那狗日的打了一顿”
“你这是干啥嘞”
“你别管,我找的和我一起干活的人,没提你,就说那货欠我钱。”
老福回到家,夫妻俩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老福说:你去看看他吧。
红莲一脸惊奇。
“他受伤了”老福念出了几个字。
红莲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老福就跟她商量了离婚的事情。老福说:摆摊挣的钱,咱俩一人一半,两个孩子都留下吧,我养活。你的东西你都带走。
红莲突然声泪俱下,抱着老福的腿不不肯撒手。哭完了,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签订离婚协议书的时候,红莲想到老福起早贪黑给自己做饭,买衣裳,想到老福对自己的好,她终于说了一句话:你把瑶瑶给我吧,你养你的娃就行。瑶瑶让他爸去养活。
老福走出大门,扇了自己好几下。倒在了大门口。
等黑雄把老福拉回家时,老福问了句:“你是谁?我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