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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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烈日直射在杰仔光裸的背上，他的后颈、肩背已经被晒得赤红，起了细细密密成片白色的细小水泡。
岩山过于陡峭，人群沿着两座山夹缝的斜坡挣扎着向上攀爬。沙土很松脆，每一步都要找好立足点，蹬踏住的岩块风化的极其厉害，频频碎裂，手攀不住，整个人就会向下滑落。
岩缝间疏散地生长着枯黄的灌木，枝条硬刺坚韧锐利，手抓上去，腿擦过去，便带起一片鲜血淋漓。
杰仔没办法再背着徐放晴，他把身上的衣物、徐放晴的外衣都扯成细条，拧在一起，栓在徐放晴的腋下，挂在自己腰间。
遇到成人都难以攀爬的岩阶，杰仔会手脚并用地咬牙爬上去，再一点点地将徐放晴向上拖。
徐放晴柔嫩的四肢早已无法承受这样高强度的迁徙。中途她滑落几次，擦过滚滚碎石，摔在岩尖上、摔在灌木丛中，痛得她哭都发不出声音。这种时候，杰仔只能小心翼翼地向下爬回去，再慢慢把徐放晴拖上来。
徐放晴的四肢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脚已经痛得没有了知觉。在频繁被拖拽的过程中，她的手臂、腿前、脸蛋上，都被尖锐的岩块划出了大片的擦伤，衣物被蹭出无数的裂口，破碎不堪。
前方的人群已经不见踪影。他们两个人几乎落在队伍的最后方，后面还有稀疏的身影，在不断地向上挣扎。杰仔攀到一处小小的石台，把徐放晴拉上来，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短暂地休息。
杰仔喝空了一只水壶，抛向山下，水壶“咣当咣当”地磕在岩石上，弹跳着，向山脚滚落。他把另一只水壶递给徐放晴，说：“细妹，喝吧。”
徐放晴摇摇头，她已经忍不住眼泪，“杰仔哥，你走吧，别管我了，你走吧……”说完，嚎啕大哭。泪水没等滴落就已蒸干，跟脸上的伤口、泥沙混成污浊的痕迹。
杰仔揽住徐放晴孱弱的肩膀，轻声哄着她：“哥一定会把你带出去的，别哭，细妹，别哭。”他的喉头抽动着，有声音的细微震颤梗在他的咽喉中。他远眺着来路，目光尽处，除了偶尔被风卷起的细沙，早已搜寻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杰仔哄着徐放晴喝光剩下的最后一点水，两个人继续向上攀爬。终于踩稳岩山夹缝最高处的砂石，杰仔揉了揉眼，看见山脚下聚集着的细小人影。
“我们就要到了！细妹，下了山，我们就要到了！”
等他们终于走进山脚下休憩等待的人群，太阳已经西斜。聚集的人群数量比他们前晚出发的时候多了一些，另一辆货柜车中的偷渡客也混杂在队伍中。刀疤正跟两个墨西哥人在一起商议着什么。
徐放晴不断扯住长乐同乡伙里的人，期盼地问：“衰妹姐呢？”有妇人低头看着徐放晴，黯然地摇头走开。
人们的水都已耗尽，干渴不已，不断地抿着皲裂起皮的嘴唇。杰仔拿出干粮跟徐放晴分食，两个人都咽不下去，草草啃两口就收了起来。
山上已经没有人再走下来，队伍重新出发。杰仔哆嗦着背起徐放晴，他背上的水泡不断被压破，痛得他阵阵抽动。徐放晴小心翼翼地搂住杰仔的肩头，试图尽量减轻身体摇晃的程度。
两个墨西哥人分别带队。夕阳的余晖散尽之前，远方出现了小小的蓝色旗子，不断随风摇曳。墨西哥人大声欢呼起来，拔腿向着旗帜所在的方向跑过去。
人们茫然地跟着向前跑，入目可及，是一栋斑驳残损的小教堂，墙体大片剥落，隐隐有白色的墙面，已经污浊得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屋顶有竹竿挂着蓝色的旗帜。教堂前方矗立着三个大型的十字架，比普通人的身高还要高上许多。十字架的旁边是一个巨型水桶，水桶外的油漆磨损脱落，反射着银色的金属光泽。
墨西哥向导们正挤在水喉下痛快地畅饮。弱鸡一路上垂头丧气，此时突然像打了鸡血一般躁动。他推搡开人群飞快地跑上前，大力把向导撞开，抢进水喉下，张大了嘴，拼命地吞咽。
刀疤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鼓起，一脚踹开了弱鸡，怒骂着：“你他妈活腻了！”
弱鸡置若罔闻，似哭似笑地喊着：“我不能死，你们死光了我都不能死！”疯癫着又向水喉下爬，被愤怒的向导们拖到一旁拳打脚踢，弱鸡满地翻滚，不断地呻、吟。
杰仔把徐放晴放下，腿一软，就势跪在地上，用前臂撑住地上的沙砾。他身体哆嗦着，垂着头，涕泪俱下，喃喃地念着，“活下来了，爸……我们活下来了……”夕阳将杰仔跪伏的身躯拉出长长的斜影。
午夜的格兰德河，河水无声地悄悄流淌，宽阔寂静的水面微弱地闪动着粼粼波光。两岸静谧幽深，浓黑茂密的丛林间，只有昆虫时近时远执着地不断发出嗡鸣。
人群在教堂饮水休憩，直到繁星满空，再次悄无声息地出发。出发前刀疤告诫着，已经接近边境，人们小心翼翼地收敛掉一切不必要发出的声音。
蹒跚着穿过茂密的灌木丛，人们压低身体，静静地潜伏在河岸旁等待。向导们拖出事先藏好的粗陋的木筏，推进河中。木筏一次能承载十个人左右，偷渡客们分批登上木筏，在向导用竹竿不断向前推进的细微的水浪声中，抵达了对岸。
杰仔背着徐放晴，跳下木筏，在水中蹚了几步，扯着岸边的灌木丛，爬上河岸。
灌木丛中没有一丝光，四下一片静谧，人群的惊扰下，附近的昆虫不再发出叫声。徐放晴很害怕，她紧了紧搂着杰仔脖子的手臂，悄悄地问：“我们到美国了吗？”
“对，细妹，我们到了。”杰仔刻意压低的声音遮掩不住他此刻的激动。
竹筏往返几次，送完最后一批偷渡客，向导们撑着竹筏，划破平静的水面，悄悄地返程。刀疤带领偷渡客们继续在灌木林中穿行。
杰仔只觉得身上充满了力气，背着徐放晴也不再感觉步履沉重，兴奋地夹在人群中一路迂回向前。
即将穿出灌木林边缘的时候，刀疤突然示意众人停住脚步，众人立刻伏身藏进细密的低矮灌木中。
隐约能见到灌木林外很远的地方有几辆车在无声等待，大部分都熄灭了车灯，潜身在黑暗中。只有一辆开着示宽灯，朦胧地映出车身轮廓。
刀疤掏出手电，向车辆的方向闪了闪，对面立刻有灯光闪回。刀疤回身向众人轻声说：“走吧。”
众人悉悉索索地跟着刀疤一路小跑向前，刚出了灌木林，就有轰鸣的马达声传来。伴着车辆旋转急停的刹车声，有嘈杂的人声在用听不懂的语言向他们喊着什么。
刀疤恶狠狠地骂了声：“操，边检队！”偷渡客们像炸了窝的蚂蚁，漫无头绪地四下飞窜。弱鸡神经质地大叫着：“我不能被抓，我到了美国……你们谁敢抓我！”抓起地上的石块向边检队砸去。
“咔嚓！咔嚓！”拉动枪栓的声音传来，边检队愤怒地喊着，弱鸡仍然不断地捡起地上的石块乱砸过去。
“砰、砰、砰！”杂乱的枪声不断响起，人群中不断传来尖叫声，夹杂着弱鸡凄厉的嚎叫，那声音迅速地微弱下去，没多久便彻底消失。
杰仔背着徐放晴拼命地向前跑，他无法辨认方向，本能地远离嘈杂的人群，不断地向外跑。
跑着跑着，杰仔的步伐越来越虚浮，他的速度慢下来，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徐放晴被狠狠地甩出滚落在杰仔的身前。
杰仔开始拼命地咳嗽，此刻他才感觉到胸口处传来的阵阵剧痛，像是有什么在胸膛中炸裂，随着呼吸的起伏，不断在撕扯他的神经。
他挣扎着坐起身，颤抖着摸了摸疼痛的位置，只觉得一片粘稠，有浓烈的血腥气味传进他的鼻孔。
又是一阵控制不住的咳嗽，杰仔口中涌满了腥甜的液体。徐放晴从地上爬起来，不断地轻声问着：“杰仔哥，你怎么了？”
月光的映照下，徐放晴的眼眸中盈满忧虑和恐惧的光泽。
杰仔轻轻地抚摸着徐放晴稚嫩的脸，“哥不能陪你了，后面的路，你要自己走下去。”
“我们一起走，我不要跟你分开……杰仔哥，你别不要我……”徐放晴说着说着，声音中已经带着哭腔。她不敢大声哭，克制地压抑着抽泣。
杰仔用尽力气推开徐放晴。他只剩下这样轻微的力量，身体不住地摇晃，差点摔倒在地。他努力地维持着不断消散的意识，对徐放晴说：“走吧，一直向前走，别回头看，走啊，走！”他开始对徐放晴嘶吼，夹杂着止不住的咳嗽声，喉咙中挤出来的话语破碎不堪。
“走吧细妹，别回头看，快走……”杰仔的声音逐渐地微弱下去。
徐放晴摇晃着向前走，她不断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又有更多的泪珠滑落。她不敢回头。隐隐地，她幼小的心灵即将明白些什么，没等她领悟，这念头又悄然沉匿下去。
徐放晴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要不断地向前走，她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土地上不再是漫无尽头的荒凉，逐渐有了沙土道路，路上有车轮碾过的印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徐放晴漫无目的地走着，视线中逐渐出现了带着木质围栏的农场，围栏后方不远处，有房屋的玻璃窗在朝阳下反射着晶亮的光芒。她已经无法思考这农场、这房屋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地推开围栏的大门，向这光亮的源头走去。
大门的上方拴了铃铛，推开时，发出叮叮咚咚悦耳的声响。铃声穿过徐放晴的耳朵，无法在她脑海触动任何涟漪。她跌撞着走上门廊，不断地敲着房门。
有金发碧眼的妇人打开门，惊讶地说了什么，徐放晴无法听清。她喃喃地用英文念着：“请不要叫警察，请打电话给我的爸爸……”她重复着徐勇的电话号码，在房门口溢出的温暖和馨香气息当中，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