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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苦顽疾王君行赏 ...

  •   成王君只着杏色中衣,背后靠着一只绛色软枕,自腰而下盖着锦被。他面色稍嫌苍白,却难掩倾国之容,尤其那一对黑眸,若凝秋水,若藏星汉,细看与思涵有八分相似,却多了几分恬静,打女儿一进门又填几分慈和。

      “涵儿有心,用过早膳没?”不知是中气不足还是久未开口,他的声音略嫌暗哑,却是说不出的好听,柔柔地绕在耳边,让人想也不想便要开口,只盼能引他再说点儿什么。

      “正吃着呢,”思涵眸光一动,煞有其事道:“女儿一听说您病了就赶忙过来,却还是被母王抢了先,要说用心,哪一个能比得上母王?”

      成王听她意有所指,拨弄着朝珠的手指顿了顿,似笑非笑地扫她一眼,复将视线移回夫君身上。王君却是一门心思系着女儿,像是没听懂她话里的打趣,又道:“坐轿子来的?到榻上暖暖。”

      “她刚从外面进来,别过了寒气给你,”成王蹙了蹙眉,语气倒也没听出太多不高兴,“女儿家家的哪就那么娇贵了,且让她站着立立规矩!”

      “母王教训的是!”思涵笑微微地应了,挪至父君身边细心地替他掖了掖被角,问道:“父君哪里不舒服?徐太医怎么说?”

      成王君母家姓罗,闺名一个乔字,当年也是碧落数一数二的美人,嫁给成王前是先帝的义子,嫁给成王后又见宠于亲王,民间男子皆指摘他善妒不贤,私下里又有哪个不艳羡他的人生。

      见主子看向自己,红笺忙上前禀道:“回殿下,太医说是昨儿个下午着了凉,夜里又比平日睡得晚了些,这才引发了旧疾……”他小心的觑了眼成王脸色,又解释道:“早上用过针烧就退了,徐太医让打今儿起每天多服一剂避寒丸,他也会按日过来请脉。”

      “那药可还够?”思涵再问。

      “若不增加剂量总能吃到四月底的,而且眼看着就是主子的生辰了……”

      思涵点头,“下个月澜姨一准儿派人过来送药,这我就放心了。”

      “郑若晨出京了?”成王忽然插了一句。

      “是,刚一入冬她夫君就病故了,遗言说想依着家乡的风俗天葬,女儿准了她离京操持,”思涵明白母王的意思,续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女儿回头传书给她,让她返程时转道萧山,当面求药。”

      成王便就无话,罗乔似乎想说什么却忽觉气短,喘了两下方才开口,愈发暗哑的嗓音显得有些落寞,“为这病总是劳师动众的,有时想想也真没趣儿……”

      思涵甚少见他如此,正想从旁劝慰几句或是撒个娇什么的,却听成王淡道:“看来昨儿个罚的少了,你这一屋子的奴才还是没有半点长进。”

      四侍脸色一白,齐齐跪了下去,叩头出声,“奴才该死!”

      思涵也吓了一跳,赶忙去桌边亲手倒了杯茶端至父君面前。罗乔本不想喝,见这架势只得勉强抿了两口,挤了丝笑容出来,道:“侍身病糊涂了,胡言乱语,王主莫怪。”

      成王不置可否,将视线移至紫檀边几上供着的玉台金盏,许是这几日室内太过温暖,原本正当季的花儿开得没精打采的。

      她二人都不说话,思涵自觉不太自在,没话找话道:“那个……母王这回能在京里待多久?”

      谁知话音未落,跪在地上的四人已不约而同地将头磕了下去,最为胆小的文砚甚至看得出来身子有些发抖。罗乔轻咳两声,却又强忍回去,原本略嫌苍白的脸颊染上红晕更显得俊美不可方物。见这情形她哪还不明白自己说错话了,稍一琢磨,又加了半句:“女儿昨儿输给俞姐姐总是不服,盼着母王哪天得空亲自指点几招呢!”

      成王嗤了一声,“指望你斩将擒敌还是打擂比武么?”她顿了顿,又道:“你身边儿两个都不在,欣妍便留给你用吧,平日里切磋起来也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思涵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就已经很难看了,不过也不愿施欣妍再回去北疆,只得恭声谢了,又假做迁怒道:“你们几个还跪那儿干嘛,看着就让人心烦!”

      几人见成王没说话,忙磕了头起身。文砚心道:殿下您可千万慎言,您这一说错话不打紧,奴才半条命都要吓没了!静宣却想:还好殿下在这儿,不然今儿个说不准又得去外面跪上个把时辰。墨韵心里琢磨的是:这父女俩还真像,连惹王主生气的由头都一模一样!红笺却是暗叹口气:王主的心结一日不解,这阂府上下怕是一日不得安宁……

      气氛仍旧尴尬,思涵却不愿轻易开口了。罗乔的目光落在被面上,整幅的鱼戏牡丹花团锦簇,富贵逼人,然而他面上只有一如既往的沉和,懒懒的像是有些倦了。成王手持朝珠却不再拨弄,似乎无话可说,又似乎静静坐着就已安心。

      角落里的西洋钟不急不缓地数着节拍,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一个青衣侍儿推门进来,福身道:“禀郎主,北苑的尹公子过来请安,您这会儿见吗?”

      思涵心里一沉,忙抢着接口道:“没瞧见父君病着么?这会子哪有空见他,院子里磕个头不就得了!”

      那侍儿是在内院伺候的,自然知道世女的话郎主一般不会反对,然而此时上座的还有王主,倒不敢冒冒失失地应了,犹豫间果然听得成王斥了一句,“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罗乔见她话头虽是教训女儿,目光却已朝自己瞟了过来,微挑的眉梢泄露出一丝淡淡的挑衅。他抿了抿唇,将视线移向红笺,吩咐道:“将贤君刚送的那套玛瑙插戴赏给尹公子,他年纪小,戴着正合适,也不必进来谢恩了,昨儿辛苦了,让他早点儿回去歇着。”

      思涵扁了扁嘴,却也松了口气,心道谁说父君善妒来着,瞧这事儿办的,多大气!

      红笺领命出去了好一会儿,成王才反应过来似的,闲闲道:“王君真是大度。”

      事不关己的语气听不出一丝夸奖反而带着几分讽刺,好像先坏了规矩的人是自己似的,罗乔索性垂下眼帘,将浓密的睫毛遮挡住眼底的情绪,连话也不回了。思涵亦觉母王莫名其妙,然而从战事想到朝事都找不出能令她这般阴阳怪气的理由,便也闭了嘴明哲保身。

      不多时,西洋钟敲了九下,成王站起身,目光在罗乔脸上停驻片刻,对思涵道:“好好陪着你父君,我晚点再来。”

      思涵知道她是在等早朝散了进宫见驾,忙应了声“是”,又想起什么似的,为难道:“女儿急着过来还没去过演武场呢,施姐姐该等急了……”

      “今儿的晨课免了。”成王头也不回,径自带人走了。

      屋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红笺换了只汤婆子放在罗乔脚下,墨韵跪上塌去轻轻替他揉捏小腿,文砚摆了六色细点,静宣重新泡了壶世女中意的君山银针。思涵边喝茶边陪父君聊天,捡些听来看来的市井趣事加油添醋地讲了又评,哄得罗乔露了笑,众人方稍稍松了口气。

      午膳自然是在凝薇阁用,罗乔有女儿陪着,不由多吃了几口,谁知正准备歇午觉时却将刚吃下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红笺等人不敢大意,连忙又着人去将早上刚送出门的徐封请了回来。

      徐太医诊过脉,退出内室细问午膳的吃食,旋即恼道:“郎主体内积着寒毒,着了凉怎么还能用冬瓜汤?就算有参芪鸡丝佐着,可不全吐出来了?现今王主还在府里你们都敢这样懈怠,若是不想活了,莫要连累老夫!”

      按说王君的近侍该是府里下人当中一等一的体面,除了主子还没哪个敢当面指着鼻子骂的。奈何徐封身为男子亦能在太医院立足,自然是既有本事又有脾气的,他昨晚后半夜一点儿没睡,这会子吃过午饭正想歇下,被子还没捂热又被请了回来,口气便有些冲了。

      几人被他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红笺尚能耐着性子说两句软话,静宣却已很是不忿了,噘着小嘴嘀咕:“早上又不说……”

      “你!”徐封年过五十的人却是耳聪目明,指着他骂道:“不知死活的小子,敢不敢当着王主的面儿再说一次?”

      静宣本就只图个口舌之快,法不责众时尚有一丝底气,此时被他单指出来心里便有点儿发怵,一时倒不敢回嘴了。

      “先生别和他一般见识,”思涵见他眼神躲闪了下往自己身后蹭,便就顺着徐封的话斥道:“还不进去伺候,再多嘴多舌的不用母王,我就先拿鞭子抽你!”

      静宣偷偷吐了下舌头,赶紧福身回去内室。思涵只得自揽责任,道:“这事儿是我不好,见父君精神不错一味地劝他多吃,先生就别气了,当务之急先开个方子为父君调养才是。”

      一时间开方取药,慢煎细熬,待罗乔服了药睡下,已是夕阳西沉,暮色四合。有小僮传话说王主打西门回府,正往凝薇阁来,思涵怕她又要发作阁里的人,虽也惶恐仍留下来等着母王,好在成王见夫君睡熟了便没多说,倒像怕她弄出响动似的沉着脸把人打发走了。

      第二日晨省时仍提了小心,所幸父君已然见好,母王也没再提。如此过了几日,罗乔的身体逐渐好转,成王的脸色才略微放晴。

      二十三日,天气晴好,碧蓝色的天空中一丝云也没有,阳光直愣愣洒下来,连前殿交柯堂屋檐上的积雪都似乎暖意融融。

      思涵晨起得早,早课在施欣妍的好说歹说下多练了一个时辰,陪父君用过午膳后又闲话许久,晌午便歇的迟了。这一觉睡得香甜,醒来时只觉口干,还未睁眼便先要茶。

      大利搬了只矮凳坐在正房门口,支着头看大吉织补她日前翻墙时蹭破的湖蓝色交领小棉袄,听她醒了,便起身进了内室。

      思涵撑起身子就着他的手喝了半盏茶,问:“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主子再睡会儿么?”

      “不了,去拿那件银红色的灰貂比甲。”

      大吉也放下手里的活计进了门,听她又要出去,明知劝也无用,还是一面伺候她穿换一面道:“没要紧的事儿主子就别出门儿了,回头王主找不见人又得罚您。”

      大利也道:“就算王主不罚,郎主知道了也得念叨!”

      思涵素来不喜他两个啰嗦,今日倒是心情颇佳,只笑了调侃,“父君有母王陪着,哪有空念叨,倒是你们两个总这样絮叨,看将来嫁不掉!”她在大穿衣镜前左右照照,自语道:“我得再去趟‘一目霓裳’,爹爹的寿礼还得着落在那个掌柜的身上。”

      镜中女子唇红齿白,眸清面润,红色的比甲上绣着冰裂暗纹,偶尔反射出细碎的银光,对襟及肩头皆滚着三寸宽的银灰风毛,衬着浅杏色的窄裉袄,富贵却不嫌拖沓。思涵坐下来,让大吉替她将头发重新梳了,仍旧垂着两鬓青丝。

      内院的小仆正从回廊里往外搬一溜兴窑紫砂泥绘方盆,盆里的凌霜花见不得正午的太阳,看起来蔫嗒嗒的。她避开众人,从东跨院翻出墙去。

      绕过墙角一路往西,过了醴液池,见北面不远处几道灰白院墙环护着数楹精舍,醴液池引出的活水曲折回环,绕院而过,两岸乔木一色垂柳,不见桃杏。初春天气,树挂将融,不时滴落的晶莹珠滴仿若微雨。

      不知哪个院子里伺候的小僮三五个正往这边来,边走边聊,叽叽喳喳的,思涵不再驻足,往西翻过一座石桥,借着软鞭助力跃出王府。

      拐了个弯,见路口的枯树上拴着一红一黑两匹骏马,欣妍正站在路边拿着段枯枝在身前的雪堆里划拉着什么,隔一会儿便扭头朝王府方向望一眼,瞧见思涵过来忙扔了树枝迎上去。

      思涵止了她施礼,打趣儿道:“施姐姐来得倒早,莫不是在天山憋屈坏了,等不及去逛这天下第一街?”

      欣妍暗自埋怨:明明是你来晚了,却要怪我到得早。她是个实诚人,说不出口不对心的奉承话,只嘿嘿干笑了两声。

      思涵莞尔,又调侃道:“先说好了,声色之地我可不带你去,省得日后路过你家不敢进门……”她话音一顿,带了点好奇的目光越过施欣妍,直直朝她身后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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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顽疾王君行赏,
      见金莲世女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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