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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固宪眷傅云沽名 ...

  •   坠儿进门的时候还挎着个三层的大食盒,连提手差不多半人高了,他走到桌子旁,踮脚将那东西挪到小凳子上,甩着胳膊,几近敷衍地弯了下膝盖,道:“青公子做的点心,让……”奴才送来给您当早餐。

      他望了眼她面前还未及收拾下去的碗筷,默默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思涵吐掉漱口水,拿帕子擦了下嘴,要开口,先皱了皱鼻子,“什么东西?”

      “青公子亲手给您做的早点。”男孩儿本已后退准备要走的了,闻言只得停下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便不觉带了点儿不耐烦。他抬眼,这才见对方的神色有些异样,眉心似蹙非蹙的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总之不是那么愉快就是了。

      他忽就想起刚来那天挨的一脚来了。要不是自己岁数小骨头软,又擦了青悠不知打哪儿弄来的草药,还不知道能不能好利索呢,就这,还躺了好几天才彻底不疼……哼,看着温温柔柔,真到了关键时候还不是跟其她女人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虽肚子里抱怨,到底不敢和她顶着,于是又举步上前,移开食盒的盖子,从内端出个青花红彩的大海盘放桌上,又再偷眼瞧她。那盘子里头足足摆放了二三十个小耗子模样的年糕,白白软软的身子外包裹着碧绿的苏子叶,看起来十分讨喜,是西北那边的名小吃了……然而她眉心却皱得愈发紧了。

      他有点儿莫名其妙,干脆低下头不再看她,又掀开第二层。同样的盘子里盛着煎饺,炸得金灿焦脆,香气扑鼻,一见之下甚是引人食欲。“这是苏叶馅儿的饺子,”他解释了半句,又道:“还有一道……”

      “行了,不用拿了。”思涵拿帕子在鼻子底下按了按。

      见他茫然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大吉忙打圆场,半是解释又半是埋怨地道:“主子对苏叶过敏的,你刚来,许是还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也该先问问府里的老人儿才对,哪怕去外厨房里打听一趟也累不着你什么吧?”大利在旁接话:“送这些东西过来,可不是找打么?”

      “啊?”男孩儿吓了一跳,第一反应竟是转身就跑,一面在心里把青悠骂了个半死,又怪自己蠢:说什么她一定喜欢,没准儿还会打赏,真那么有把握他自己不来?

      “回来!”思涵又气又笑,“你别忙走,我还有话问你。”她偏头问了下时间,对吉利道:“还热着,你们就跟这儿吃吧,那盒子里有爱吃的也拿出来,像是你们家乡的东西呢。”

      他两个是近身伺候的人,在上房用饭什么的亦是常有的事儿,遂只笑着谢了恩,大吉又道太多了,让小僮儿各分出一半给茗盏送去。大利见前两样儿都做得精致得不得了,又好奇地往第三层食盒里张望,却是个超大号的青花瓷海碗,倒难怪那孩子提着吃力。甫一打开,顿觉清香扑鼻,原来是一道细若发丝的豆腐羹,自然,与豆丝相佐的是碧绿细嫩的苏叶芽儿。

      思涵回到里间,在书案后坐下。坠儿虽巴不得离她远远的,到底不敢十分不听话,只磨磨蹭蹭地挪到跟前,好在她并未在意,反而有些出神的样子,半晌,才压低了声音问:“你家公子……还好么?”

      她沉默越久他越提着心,揣测她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不想却听得这样一句,松一口气的同时,跟着就想起来前那人竟小气到硬逼着自己发毒誓不偷吃的模样,不由恨恨道:“怎么不好?昨儿喝茶聊天到半夜,今儿天没亮又起来折腾点心,这会子可不正睡回笼觉呢么?却非逼着我来送东西!”

      思涵微愣,奇怪道:“和谁聊天到半夜?”

      “傅公子呀,要说人家,那才叫出身名门,随随便便一个见面礼都是正宗的武夷山大红袍,可惜我家那个……公子不识货,直接就让人泡了一大壶,还给我倒了一杯呢。”

      ……他两个倒快活。思涵笑笑,道:“我这儿也有好茶,要不让外面的哥哥也去泡一壶来?”

      坠儿往门口瞄了眼,咽一口唾沫,摇头道:“不用了,您要没别的事儿,奴才就……”

      “你是哪里人?”

      “不记得了,”他仍旧摇头,“打记事儿起就在京城了。”

      “打记事儿起就在秦家?”

      “那倒不是,最开始在锦香楼,用老鸨的话说,足足用了二十两银子跟我亲爹买的呢。”男孩儿眼睛里闪过一抹嘲讽,随后又化为与其年龄不符的自嘲,“没看出来吧?我才刚会跑那会儿就很值钱了呢!”

      思涵有些见不得原本纯真烂漫的男孩子露出这样的表情,笑了笑,好意安抚道:“是他要少了,若给你赎身人的是我,再多百倍的价钱也愿意出的。”

      “赎身?”男孩儿嗤了声儿,“他想得倒美,黑透了心的老财奴,活该陪光全部身家,一个铜子儿也捞不着!”

      思涵愣了下,想了想才有些明了,却似不甚认同地自语道:“整个儿吞了人家的生意么,说起来算是有点本事,只太毒了些。”

      “这怎么能说毒呢?”坠儿立马不乐意了,“是他自己没安好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怪得了谁?再说我家少爷的本事大着呢,就拿这回被你逼着……”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忙住了嘴,一脸防备地望向她。

      思涵只做不见,转过话题道:“罢了,不说他,你在这儿吃住还惯么?”

      男孩儿犹豫了会儿,迟疑地点了点头。

      “想家么?”

      又点了点头。

      “那我放你家去好不好?”

      “好……”他猛点头后才反应过来,又使劲儿摇了摇头:“我哪儿还有家?实话跟你说了吧,这会子连我都想知道少爷现在哪儿呢!”

      “什么意思?”思涵蹙眉,“你是说……他一个人在外面?孤身男子,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最坏的就是你!不是你他哪儿用得着躲出去!男孩儿嘴唇不受控制地撅起老高,怒视她几眼,到底胆怯,又不情不愿地垂下目光,嘟着嘴,绷着张小脸,再问什么都绝不吭气了。

      思涵知道今日是逼问不出什么了,便只好言安抚了两句,放他回去。然而肚子里不免又多存了一桩心事,加之近日朝上接连几桩大事都未完全按照自己所料发展,待到下晌回府时,情绪就有些闷闷的,只面上并未表现出来罢了。

      因她只简单吩咐了句去凝薇阁,抬肩舆的粗使汉子理所当然地择近道从小星湖东面过。约莫一箭地后,将将绕出歆音馆后面的裙房,就见路外算不上平缓的坡度下,环岸种植的含笑那头,临水的栈道上,对面立着的两人,一长一少。

      恰逢含笑花儿的盛放时节,淡黄绿色的浓郁花香实质般晕染开来,将青衫公子的面容衬得有些朦胧,却因他脸上的笑而又格外清晰。

      眉眼明丽,笑靥生辉。

      他对面的男人差不多三十多岁,简单干净的下人打扮,个子不很高,却是手长脚长,身板儿健硕的模样。样貌普普通通,说不上难看,然而五官因不想笑却又不得不赔着笑而堆在一起,看上去有点儿滑稽,一颗大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少年便将双手合十抵在唇上,像在哀求着什么,见对方仍旧摇头,又伸长双臂连作了两个揖。男人似乎吓了一跳,忙跳开几步打躬还礼,又左顾右盼……这一看不要紧,只见岸上地势高的地方不知何时停下一乘肩舆,舆上世女殿下望过来的目光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见他脸色由窘转惊,少年也跟着扭头过来瞧,只一瞬间,始终弯着的眉眼仿佛才真正绽放开来,明丽鲜妍得像是要让身前那名为含笑的花儿都自惭形秽。他亦毫不怜惜地双手分开花枝,从两树的间隙中直接穿过来,也不管衣袖会否弄脏,更不在意那些在他略嫌野蛮的动作下零落成泥的花瓣儿了。他一口气爬上短坡,尚未至近前便笑了道:“奴侍正想着等会儿过去请您呢,主子怎的自己来了?原来这世上真有心有灵犀一说呢。”

      他双手攀住轿杠,仰着脸,深黑色的眼镜眨啊眨的,一脸讨好。她不知怎的就想起岚烟养的那条大狗,心里说不上喜欢还是嫌弃,只板着脸道:“你跟这儿干嘛呢?低三下四的,没的自失身份。”

      青悠再眨眼,望住她问:“奴是什么身份?”

      思涵有一瞬间的哑口,旋即哼道:“烦人精,可满意了?”

      “噗,哈哈哈……”男子登时笑出声儿来,少年特有的爽朗嗓音像是能驱散一切俗世烦扰,待笑够了,才解释又疑似告状地道:“连您都这么说了,倒也怪不得人家拿奴侍不放在眼里呢,不然怎的要只船罢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还不答应呢。”

      这一带傍湖而建的栈道很长,船把式一来不敢像他那样直接从花草丛中踏过,二来也不认同这份儿粗鲁,是以到此刻才小跑着从最近的缺口沿台阶儿绕上来,恰听到这一句,不由唬了一跳。

      节后清闲,和府里下人闲磕牙的时候他也听说了早前世女殿下为给晴水楼的主子出气,将一个尚侍局的管事打了顿撵出去的事儿,更有人连说带比划地讲述了亲眼目睹那倒霉男人入更以后还蹲在排院儿门口劈柴,以及家里的小儿子嫌他吵着自己睡觉,指着鼻子数落他的场景……

      得罪了没过明路的尚且落得那般下场,更别说这位……想到这儿他膝盖就有些发软,干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辩解道:“奴才冤枉,实在是……青公子只要船却一定不许人跟着,殿下您可能不知道,这小星湖看着不大,里头可深着呢,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儿奴才哪儿担待得起啊?求您明查,奴才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顶撞主子啊……”

      再说又有谁见过这样的主子?出门一个人不带不说,说话做事儿也任性得跟小家子里娇养出来的少爷似的,想一出是一出!要不是听他们议论说世女十分关照碧绦居,青公子也见天儿去灵犀阁,自己都要怀疑他其实是不乐意进府的,想要借西北的闸口水遁呢!要真那样儿自己还不得跟着陪葬?对对,绝不能把船给他……

      “你当谁都怕水是怎么着?”青悠挑眉,“我还偏不信这么个小水泡儿就能淹死我了,要不咱俩比比?”

      “不不,不敢……”和水打了小半辈子交道的男人脱口拒绝,也不知是不敢和他比还是不敢让他下水。

      “你先起来吧。”思涵懒得理会两人的官司,垂眼对青悠道:“你自己玩儿吧。”而后轻叩扶手示意肩舆接着走。

      “主子是要去凝薇阁?”青悠一手仍放在杠子上不松开,跟着随行道:“恁好天气,和奴侍一道游湖不好么?”

      “这什么话,”思涵道:“我几日没去请安了,今儿正好有空,不陪父君难道陪你?”

      “王君呀,才不用您陪呢,您还没听说呢吧?今儿一早就去了玉佛阁,发愿要持诵金刚经七七四十九遍呢。”

      “非初一非十五的,”思涵奇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那就得问您的宝贝傅公子了,人家说了,打从今儿起要搬去玉佛阁后面的禅房居住,”他摇晃着脑袋,夸张地拖了长音:“每日静心茹素,跪香诵经……直到您元服。啧,把个王君赞赏得不得了,凝薇阁里哪还有旁人站的地儿?要说单只称赞他也就罢了,偏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派了奴好些个错处,您说他可不是成心?”

      “你胆子不小,连父君都埋怨上了。”思涵斜他一眼,“成不成心的我不知道,至少傅氏不会跑到我耳边聒噪,更不会昨儿收了人家的礼,今儿就背地里说小话儿。”

      “您瞧,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呀,面面俱到,百般玲珑,如今贤名儿都是他的,奴侍可只剩下做个妖媚惑主的奸宠了!”

      思涵忍不住哼笑出声儿,“越说越不像话了,这是连我也一起骂了?”

      “那奴错了嘛,便请您游湖算是赔罪可好不好?”见她终于露了丝笑,他也不再提旁人,只撒娇卖乖地又说了好些有的没的,到底哄得她点了头,命人备一只乌篷小船,就从左近的水岸上了船。他仍旧不准人跟着,亲自扶桨,几下摇摆,栈道上的人影便已模糊了。思涵无话,脱了外罩衣,靠坐在对面船舷上看风景。

      正值春去夏来,暑气渐盛,湖面金光点点,赤碧相融,视野尽头植被环岸,翠黛交错,将更远处的亭宇楼阁尽数隐去,颇有一种远离喧嚣,置身江湖的错觉。

      不一时,行至一处半封闭的扇形水湾,两臂青石堆叠,抱起一池碧水,两株从海岛上移植过来已经有了些年头的御衣黄从石隙里探出,临水顾盼,枝影婀娜,微风袭来,淡黄绿色的花瓣纷纷而落,直如画境一般。青悠弃了桨,伸双手去接,一任船儿随水飘荡。

      平心而论,他的样貌也算是极好的了,虽不如玉霓那般让人一眼难忘,更不及傅云的倾国倾城,然而单这一双手,却无疑是她见过的最精致而俱美感的了。肤质细腻如月光皎洁,指骨修长如璞玉雕就,只一眼,便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握在手里,细细把玩,连那轻盈剔透的樱花花瓣儿落在他掌心,都只觉玷污了他。

      她缓缓移开视线,望向粼粼碧水,淡淡道:“这儿没人,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青悠愣了下,反问:“奴该说什么?”

      “不如……先说说你主子是哪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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