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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邀恩宠青悠弄巧 ...

  •   却说霞影传过傅云的话后独自一个往回赶,哪知道一直到雅音阁都再未遇见自家少爷,问人却说是还没回来。傅常听说大急,也顾不及骂他了,赶忙指使人四下寻找,等了会子,终究坐立不安,索性披起衣服亲自出来。

      这时节天黑得尚早,不过大半个时辰,所经院落已大都亮起了灯,他找不见傅云,心里逐渐火烧起来,迫不得已想要惊动府里的时候,恰在拱桥那儿遇上了灵犀阁派来报信儿的小厮。他是上了年纪的人,却几乎一路小跑地赶过来,推开内院侧殿的门,就见自家少爷才换下了湿衣服,裹着一条厚棉被委顿在炕上,脸色虽仍白得像纸,总算没有生命危险。他略松了口气,上前接小僮儿手里的热茶,亲自服侍他喝了几口。

      一路上他就在怀疑并非报信人所说的“不小心失足”这么简单,是以很快寻了借口支开屋里的下人,奈何待房内再无外人了,大少爷仍只垂着眼睛发呆,对自己的询问听而不闻,闻而不语。

      他不好逼得太甚,只得拿些“大难不死”,“苦尽甘来”的话安慰他,正这时,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有小侍在门口禀道:“晴水楼的金先生给傅公子瞧脉来了。”话音刚落,就见从门外走进一人,披一件带风帽的玄色大氅,身形颀长,气度不凡。他忙站起,到自家主子侧后立着,不动声色地打量来人。

      傅云亦缓缓抬头,对上对方看过来的视线,一刹那两人眼里都有些意外。金襄固然是冷俊内敛,气质超群,而傅云虽鬓发皆湿,面容惨白,亦难掩丽质天成,国色无双。

      说起来两人并非第一次见面,不过当初傅云在凰銮殿献舞时自然是无暇理会成王世女带去侍宴的男子的,以致到此刻仍未认出就是此人。金襄虽远远端详过他,然而男人看男人,第一反应总先抓住不如自己之处,何况他当日衣饰华丽,妆容浓重,难免让人以为不过衣装添色罢了,倒不如今日的素面朝天来得惊艳……倘有心勾引,只怕世女为此人着迷也不过早晚的事儿。

      傅云亦是心绪复杂。这些天来他始终存着个疑影儿,总不大相信她在凰銮殿上当那么多人的面替自己解围是全然没有私心的,疑心自己如今的处境早在她算计当中,及至见到这位她原本订下的元宠,却又不那么确信了。然而转念更生愁苦,难道说……她一直以来的忽冷忽热竟是因着眼前之人?

      傅常见两人半天都不说话,对方更是杵在那儿只管盯着自家少爷瞧,不由腹诽了句果然是小地方来的不懂礼数,一面搬了圆凳过来,放在炕边方便他诊脉的地方。

      “先生请坐。”傅云坐起来些,靠住身后的迎枕,客气笑了笑,道:“云初进府,原想这两天在凝薇阁完了差事就去拜访先生的,不料今日事出意外,竟致如此相见,实在是失礼了。”

      “公子不必客气。”金襄也收回目光,却不坐,语气一如往常般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冷淡,音色轻缓,听起来有些缥缈,“东跨院那段石桥在下也曾见识过,青天白日的走起来尚提着小心,何况这时辰,阖府都已上了灯。”

      他话中意思明显,连傅常也听得出这是在讽刺自家少爷不庄重,以侍宠的身份却在掌灯后无召而跑到妻主的地方……可你又是什么身份,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傅云亦在心里着恼,面上却丝毫不显,复笑了笑道:“先生说的是,云本奉命来归还曲谱的,恰遇上殿下抚琴,一时听住了才没留心脚下,倒劳动先生大晚上的跑这一趟,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待来日傅云收拾停当了,再备礼物登门拜谢先生。”

      “果然殿下落水是为救公子,”金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责怪或者讥讽的意思,只好像评述一件极平常的事,“倒合她的性子。”

      傅云抿了抿唇,“此事错在傅云,倘殿下有所责罚,云自当领受,便不劳先生费心了。”

      “如此,在下便只尽医者本分,写张方子罢了。”金襄说着踱至旁边的大书案后。那上面笔墨纸砚俱全,他也不要人伺候,一手扶起袖子,添了水,自行磨墨。

      傅常却见不得他这样不上心,冷冷插口道:“先生不愧是医仙的高徒,奴才活这么大,还是头回见不诊脉就开方子的呢。”

      金襄已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羊毫,饱蘸了墨,不抬头道:“可知望闻问切,切脉还是排在最后一位,你家公子的病因我已悉知,只要按方取药,保你药到病除就是。”

      “可……”

      “那就仰仗先生了。”傅云拿眼神止住傅常,几分诚意道。

      金襄笔走龙蛇,并不答他。一霎写完,撂了笔便往外走,竟是连告辞都省了。傅云厌恶他高傲无礼,也不做声。谁知他走到门前却自停了下来,似感慨似自语道:“要说殿下待公子当真不同。”

      傅云本不欲理他,然而世女的态度正是这些天来最困扰自己的事,而这人进府的时间长,倒不如听听他怎么说,因道:“先生这话何意,还望不吝赐教。”

      “赐教谈不上,就是在下忽然想起前后两次过来灵犀阁的情形,总得层层通报,步步引导,与今日公子的如入无人之境实不可比,可见殿下待你之亲厚,亦非旁人可及也。”他言罢再不停留,推门而去。

      “这是……什么意思?”傅常茫然半晌,忽而想到什么,有些着急地问:“您今天是不是惹世女不快了?你们……到底是怎么落水的?”

      傅云也明白被人算计了,总怪自己太过沉不住气,偏选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和她顶撞。然而回想今日凝薇阁种种,她刚接了心上人进府,又何来的心情不好,如此喜怒无常,当真让人难以琢磨!他叹了口气,指了指书案道:“照方子把药抓回来,好好地煎了,然后偷偷倒掉。”

      “好。”傅常也觉得小心些是对的,走过去欲收起那方子,却愣住,“这是……药方?”

      傅云往他捧着的纸上看了一眼,只见裁成尺方大小的素白宣纸上仅正中几个纵横飘逸的草书:三王并封。

      .
      毕竟四月天气,在冰冷的池水里泡过一回,虽很快上岸又洗了热水澡,第二日晨起思涵还是觉得头晕晕的,嗓子也疼,不由又在心里把傅云骂了一回。吐掉漱口水,声音里还带着点儿迷糊,“什么公子?”

      “碧绦居的青公子呀,”大利正挂帐子,一面道:“在外头等了快半个时辰了,主子不见么?”

      “他算哪门子的公子。”思涵打了哈欠,觉得鼻子也不那么通气了,揉了会儿眉心,才道:“叫人进来吧。”

      她的意思是让伺候洗漱更衣的人进来,不过大利显然会错了意,以致青悠进门时就见她一身白绸中衣地站在地当中,半闭着眼,张着手臂,任近侍带着三两小仆围着穿衣。少女身姿自有一种曼妙,曲线玲珑,胸前玉挺以她的年纪也算傲人,撑得雪白的绸衣鼓鼓耸起,似玉山两团。思涵也发觉来人,略抬眼,就见他目光发直地盯着自己,脸颊由白变粉,又由粉转红。

      她“嗤”地轻笑了声儿。

      青悠回神,却不掩饰,几分羞几分嗔地拿眼一眇,矮身福礼道:“给主子请安。”罢了不等她吩咐便自行起身上前,抢在大吉前头从小仆捧着的托盘里取出箭袖外衣,面上笑道:“让我来吧。”

      持平而论他的动作还是有些生疏的,只胜在用心,神情专注得仿佛手里拿的不是一件普通衣服,而是什么易碎的宝物,仔细服侍她套上袖子,而后转到身前,一粒一粒地系扣子。少女恬淡而馨香的气息萦绕在鼻端,然而他呼吸安稳,再未失态,只唇角的弧度愈发温柔,眼里是任谁都看得出的满足。

      大利忽生促狭,从另一个小仆手上接过托盘,站他旁边不动了。他恰如私愿,伸手取出黑底金珠线绣如意的腰封,双臂环过她腰,慢慢展开。两人便离得极近了,思涵甚至能感觉到他踏实的心跳,安定而平稳,仿佛已跟了自己许多年,早做惯了这种事,而非第一次近身伺候女人。他束好腰带,自然而然地半跪下去,从盘子里拿出荷包、玉坠、吩刀等物一一替她系上,动作干净利落,有条不紊。

      倒真谢了秦府的好调.教……思涵冷眼旁观,忽地伸出一指将他下巴抬高。

      昨日她只顾着震惊伤心并未细瞧,如今着意打量,才发现他样貌也算是极好的了,五官线条柔和清美,在暖红色的晨光中更显温顺。眉形修长略弯,纹理清晰井然,肤色是健康又细致的润白,瞳仁深黑,微微泛起一点棕色的光,专注望过来的时候给人一种忠诚而无害的假象。

      她有一瞬间的晃神,却只平静了声音,不无讽刺道:“这么用心?还学了什么?”

      “还……有外人在呢,”他眨一眨眼,几分羞意又几分笑意地道:“其他的……总也得等主子元服后才用得上呢……”言罢略扁了扁嘴,似乎颇觉遗憾,又偏头,拿粉腮往她指腹上蹭了蹭。

      思涵出于意外地缩回手,然而那细滑触感已传至脑海,不知拨动哪一根神经,心脏也跟着漏跳了半拍。小仆们尚在懵懂,吉利毕竟年纪大了,既惊讶于他的大胆无忌,又好笑自家主子的难得吃瘪,一壁厢忍羞,一壁厢忍笑,脸上表情怎一个精彩可描。

      这……是被调戏了?果然男人不能只看皮相!思涵收拢十指,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儿,瞪他一眼,绕过他自顾坐去靠墙的梳妆镜前。

      青悠哪儿会就此退缩,即刻起身跟了过去,抢着替她梳了头,换了鞋,又驱前跟后地随到外间伺候早膳。大利甚至怀疑他就是专门来和自己抢差事的,好笑又几分赌气地抱起膀子,看他如何。

      恰这日早上有一道黄鱼馅儿的小馄饨是思涵吃惯了的,不想大吉刚揭开海碗的盖子又被他抢先一步拿了汤勺,笑道:“让我来吧。”言罢取了小碗,避开汤上浮着的葱碎盛了八分满,又拿银筷挑干净姜丝,而后撂在一旁等待自然放凉,竟是照足了世女的规矩。

      思涵在心里嘀咕了句“打听得倒清楚”,忽而想起当日在习园时那人给自己准备的也正是素爱的君山银针,而处处用心也不过有所求罢了。她触动心肠,隐隐生出几分郁闷,别扭道:“谁要吃那个,盛碗白粥来。”后半句却是对着大吉说的。

      青悠微愣,旋即将腌制好的瓜丝藕丝挪了两碟儿至她面前,笑道:“就是白粥好,正好驱寒。”

      她也微微愣了下,“有人跟你说我受了寒么?”昨晚的事她已然第一时间吩咐过不准外传的,此时听他话中蹊跷不由眉心一紧,扫了眼近侍,淡道:“如今咱们这儿的门户是愈发松弛了。”

      大吉将盛好的粥放她面前,先回一声儿“主子息怒”,垂手想了想,道:“昨儿虽人多,不过都是内院以里伺候的,上夜后几重门户一关,就算真有人有心传什么也不至于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了,奴才觉着……或许是……”他望一眼青悠,没往下说。

      事实上他想说的是“或许是傅公子的人自己说出去的”,只没她首肯不便道出傅氏,然而看在青悠眼里更像是冲着自己的“或许是有人着意打听”,于是哼了声儿道:“奴家不才,也略懂得点儿岐黄之术,听主子说话的声音可不就知道着了凉了?依奴侍看,昨儿守夜的人都该撵了出去才是!”

      此话一出,大吉还没什么,大利先就急了:“咱们都出去了,给你腾地方是吧?你又哪只眼睛瞧见偏是夜里着的凉了!”

      “行了,哪儿那么多话。”思涵瞪他一眼,转而看向青悠,语带不快道:“你管得倒宽,便是认定了我放不下脸面退货,必得咽下这个哑巴亏了?”

      青悠这才有些动容,转瞬便又涎了脸笑,蹭到她身后替她揉着太阳穴,“那奴错了嘛,以后再不多嘴就是了,再说……哪儿就谈得上吃亏了呢,主子这话可真让人伤心呢……”

      思涵自动忽略他末了的撒娇撒痴,什么以后再不多嘴的话也只当没听见,倒是相信了他的确是懂得些医理的,几根细瘦纤长的手指仿佛有神奇的魔力,只三两下轻重恰到好处的按揉便让从起床气就困扰自己的些许头疼不适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神清气爽。她半眯起眼睛享受了会儿,想起一事,问大吉道:“有个座屏,好像绣的三只小老虎打架的,放哪儿了?”

      “座屏?”

      “嗯,就上元那晚咱们一起从外头带回来的,你去找出来,着人给雅音阁送去,就说是我赏的……不,还是你亲自跑一趟,当面交给傅公子。”

      “是,那天的东西都堆在库房呢,奴才这就去找。”

      他应声儿出去,思涵无话,喝了几口粥,终觉没味儿,也就放下了。因她低头喝粥,青悠便将手指从她太阳穴上移到两肩处继续按着,顺势弯腰,将脸凑在她一侧耳边,声音软得快要化成了水,“主子好偏心,也赏奴点儿什么吧……”

      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草木芬芳,与众不同又十分好闻,她却有些上火地挥开他手,也不要他按了,只哼道:“我让人往你那送的东西还少么?还要什么!”

      东西再多再好又不是给我的……青悠在心里嘀咕了句,复凑近,讨好笑道:“那把这半碗粥赏了奴也行啊,可好不好嘛……”

      思涵早不耐烦吃了,想也不想地往他那儿一推,“赏你赏你,我这儿的剩粥都是好的!”她本随口挖苦,却见他美滋滋地端起来,拿她方用过的小勺舀了一口,慢慢抿在嘴里,略挑眉,满眼笑意地望着她。

      所以……又被调戏了?思涵唇角抽了抽,顿觉头又有些疼了。

      如是几日,这人早晚必来灵犀阁,请安侍奉,无一不为,手段又多,脸皮又厚,每每惹得她忍不住出言奚落,而他则必先服软,低声下气,撒娇撒痴,却总有办法从别的地方讨回来。思涵恨得牙痒之余却注意到他每次过来都是独自一人,并不带侍从的,忆及前日自己怒极之下的一脚,多少有点儿后悔,便拿话暗示他自己或者身边的人若有哪里不舒服可以去找管药房的叔叔,内服或者外敷的常用药都只需记个档就行。

      也不知他听懂了没有,还是会错了意,又或者生了气,反正当天晚上便没再见到人。思涵难得消停,意外之余倒有了那么点儿不习惯。

      隔日晨起吃罢了早饭,方才有小僮儿报说碧绦居的人在外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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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邀恩宠青悠弄巧,
      固宪眷傅云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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