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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求不得执念成殇 ...


  •   思涵是从碧绦居一路走着回来的,余下跟出门的从人再没有随身服侍的,见她黑着脸,不敢劝也不知道怎么劝,只得怀揣着小心默默跟随,好不容易挨到灵犀阁,打发走轿子,也不敢散,倒在门房里蹲了一排。

      玉盏先一步到家,听说主子跟脚儿回来了,忙又折出来接着,迎面笑道:“怎么这么早,奴才正想着把您的晚膳送去碧绦居呢。”

      他说这话有玩笑的意思,谁料对方远不似他想象的好心情,只脚步不停地跨出穿堂,淡道:“膝盖不疼了?歇你的去。”

      内院里灯上得早,通庭明亮,玉盏这才瞧出她脸色十分不好,心上先怯了,跟着就是奇怪,几分迟疑道:“那……奴才去叫吉哥儿两个过来。”

      “不用,都别跟着我。”

      “那……您的晚膳……”

      思涵终于停下来,猛地回头,冷冷看他一眼。玉盏顿觉嗓子一紧,未说完的话便就消了音,两腿也好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开,只眼睁睁看着她径直穿过内院,往后面去了。

      又呆了一阵儿,一个白净脸儿略带几粒小麻子的男孩儿小跑到他跟前,压着声音说了句什么。玉盏一愣,拿眼神儿和他确认一回,寻思片刻,吩咐道:“主子心情不好,让他们全都直房里待着,没有传唤不准出来院子里晃荡,省得主子见了心烦。”

      男孩儿答应着去了,玉盏自寻了大银杏树后面的石凳上坐下,支着头想心事,没一会儿,听得一墙之隔的东跨院那边传出琴声。

      思涵何止心情不好,简直是郁闷至极。想自己为那人安排好了一切,能做的都做了,甚至为了留下他随身用着的小仆不惜和父君顶撞,可结果呢?人家非但不领情,甚至不顾后果地鱼目混珠,将自己的一腔热意弃如敝履,真真……不识抬举!思及此处指上不由加快了速度,将七根琴弦拨弄得片刻不歇,狂风暴雨般恨不能将百草树木尽数摧折,又似铁蹄过处玉瓦两难全。

      如此发泄过一阵,耳边忽又响起坠儿那句“我家少爷心里早有人了”,心上骤然一痛,方渐渐醒转过来,那琴音也随之趋缓,直至幽咽辗转,梗涩难行,似有凝绝之意。极失意处,忽听“铮”的一响,文弦却自断了。

      她呆了一瞬,偏头望向对岸通往内院的垂花门,沉声道:“还不出来?”

      傅云早也不想再藏,闻言从门后的阴影处现身,通过步道,踏上池里大石拼就的石桥。池中锦鲤见又有人来,照旧在脚下聚拢待食,唼喋摆尾,搅得水面起伏不定。他只片刻不停地来至舫中,在琴案前伫立,不请安亦不行礼,半晌,却冷笑了下,幽幽道:“求不得,怎么殿下也有求不得的事么?”

      他依旧方才别时的打扮,簪饰玉带配合着身份端庄而得体,只另外加了件翠羽披风。拜世家贵族的推崇所赐,如今翠鸟的数量与日俱减,点翠首饰的价钱比先已翻了好几倍,更别说这样一件通体用翠羽捻线织就的披风。只可惜华贵的衣饰亦掩不住男子青白的脸色,淡漠的神情,以及那双本极迷人的眼眸里直白的怨愤。

      思涵自然不快,然而到底是怜香惜玉惯了的,又多少肯体谅他初嫁,只略淡了语气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谁料却又得他一声冷笑,“奴若不来,怕也是等不到您登奴家门的。”

      “你放肆。”思涵再也压不住火地寒了脸,斥道:“大晚上的跑我这儿阴阳怪气,哪个教你的规矩!延福宫?还是相国府?”

      傅云的目光有了丝裂痕,抿了抿唇,屈膝福了一礼,却仍不问安,只缓缓道:“奴侍这次过来,是想求您一件事。”

      思涵蹙眉盯了他几眼,轻叹口气,“我今儿心情不好,有什么事儿……”

      “殿下可听过一个试子叫江少瑜的?”

      江少瑜,只这三个字思涵便已明白他想说什么,而如此不顾身份涵养地来找自己也不过是为了母家。她有些失望,又有些心凉,干脆撇开眼懒得理他。

      傅云却是打定了主意把话说完,对她的脸色不善也视而不见地继续道:“此人自己学识不精,屡试不中,却要把一腔怨气怪在奴家母亲身上,先是在放榜当日狂言讥讽,后又不顾性命地去拦敦王的马,诬告家母操纵会试营私舞弊,言辞更是极尽危言耸听之能事,真正可恶至极!无赖至极!”

      “仅仅是操纵会试,营私舞弊么?”思涵将冷笑还给他,“听说她那篇引经据典文采飞扬的状辞里还提及结党弄权,滥保私人,浮开用度,仗势强取,纵奴行凶,企图灭口等等,多到我都记不得了呢。”

      “这些全都是诬告!”傅云有些急,想了想道:“别说这些都不是事实,就算真有那么一两件,以傅家今日的权势,又怎么可能让一个寒门试子知悉,可见都是信口胡诌,哗众取宠罢了。”

      “寒门试子的确惹不起当朝首辅,可若另有人指使呢?”

      “什么?”傅云睁大了眼睛,瞬间回想起方才偷听到的玉盏的话,指着她道:“你……你……”

      思涵被他震惊又满带愤怒的眼神看得一愣,旋即一恼,嗤道:“你在想什么,我要为难傅家还用得着借个穷酸举子之手?”

      傅云听她说得干脆,一时又不确定起来,又心惊,咬了咬唇,撩袍跪下道:“是奴侍的失言,求主子息怒。只是那状子如今已递到了御前,听说圣上当时就摔了折子,喝斥‘逆职辜恩’,似乎……是有些信了。”

      思涵冷笑:“你听说的还挺多。”

      “……为今之计,只有求殿下上表替家母分辨一二,圣上看在您面上说不准会转换主意,至少不会再一味偏听,则傅家上下无不伏谢钧恩,感激涕零。”

      “你说得简单,这种事儿岂是凭我一句话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思涵其实明白症结所在,然而今晚本就郁闷到了极处,又被他一步步拿话紧逼,实在不愿就遂了他的愿,反而几分讥讽道:“要说求情,我也不是没开过口,结果怎么样呢?不要说感激涕零了,但凡人家不反过来怪我多事便烧高香了!”

      “奴……奴从来也没说过怪您的话啊……奴侍自进府以来,一直谨守贤君的教导……”他顿住,应是也想起了上回来灵犀阁时自己说的“府外之人再与己无关”,一时结舌不知要不要再往下说。

      思涵冷哼,半是讽刺又半是安慰道:“再说你娘被人弹劾又不是头一回了,去年吏部户部连同科道同时发难,足足在大小朝会上争吵了一个多月,最后不也不了了之?放心,咱们首辅大人圣眷隆着呢,何用旁人相帮。”

      她这话并非仅仅为了安他的心而毫无根据,单从皇帝将案卷从大理寺抽出,移交给了刑部这个中立派,或者说墙头草主理就可以看出,她现在还不想动傅家。然而傅云关心则乱,匆匆膝行几步,急切道:“可是奴听说圣上已命有司按照所参各款查明具奏,不得徇隐,这回怕是真触了圣怒,求殿下看在奴侍……也看在贤君面上替傅家求求情,至少给母亲指一条明路,救救傅家……”

      “傅家傅家,在你心里就只有你母家是不是?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地方,就算傅家当真倒了,你是成亲王府的人,祸事总也延及不到你身上就是了!”

      一瞬间,他脸色白得像是覆了霜,双唇抖得厉害,一字字道:“所以……殿下是决心袖手旁观了?”

      “混账!”思涵怒极,“你这是跟我说话呢?我便是不答应你,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我能如何……傅云颓然跪坐回去,讷讷半晌,忽又起身,爬行两步,已然到了琴案旁,握住她裤管,带着哭音道:“奴嫁了您,一身一命就都是您的。可是……母亲于奴侍有生养之恩,养育大恩亦不得不报,倘若……倘若殿下愿意出手保住傅家,奴别无牵念,便从此心无旁骛地服侍您一辈子……”

      “呵,就是说倘若我不替你娘求情,你便心怀异志,阳奉阴违了?”

      他攥着裤脚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却死死咬住唇,低头不语。

      “好……好!”思涵深呼吸,忍住一脚将他踢开的冲动,“你也别说什么嫁不嫁的,我未元服,就不算礼成,既然你如此不情不愿,我便拼着抗旨也放你自由就是!”说罢连连唤人去拿笔墨。

      傅云颤抖地抬起身子,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思涵与其对视,两人眼中都有几分倔强又几分委屈。

      内院的下人不知都跑哪儿去了,第一个赶过来的却是大利,他不当值,双手兀自扣着夹衫的盘扣,站在对过池岸边儿上大声问:“主子是要纸笔吗?”

      思涵也提高了声音,却只瞪着眼前的人,“对,我要写折子退婚,傅家的少爷,本世女消受不起!”

      “啊?什……什么?”大利僵住,第一反应便是自己听错了。

      “还不去!”思涵抬手将摆放在案边的小狻猊香炉一拂到地。那香炉是铜制的,胖墩墩的小兽在地板上“咕咚咕咚”滚了好几个圈儿,还是没逃过摔进了池里。

      傅云始终与她对视着,眼里的水光凝结成露,坠了下来。他却忽地微微笑了下,仿佛月下绽放到极致的昙花,美丽得让人心疼,站起身,一步步后退,垂着手,脱力似的缓缓道:“嫁之为嫁,就是以女子为家,跨进女家的门,断无回头的道理,殿下既见弃,奴有死而已。”

      “等等,你别……”思涵惊觉不对,腾地站起来,然而到底晚了一步,只见他已退至舫边,张开双臂,直直朝后仰倒下去。她又气又急,直接从琴案后面一跃至水边,欲伸手拉他,奈何尚是枯水季节,那池面距离画舫最低处亦不止一臂的距离。她心里咒骂着,却想也不想地踢掉鞋子,跟着跳了下去。

      四月的晚上,衣裤瞬间就被冰凉的池水浸透,然而她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竟也不觉得冷,瞅准那个只略微挣扎的人影,游过去,拿手臂箍住脖子便往一旁石桥那儿拖,不料他尚自清醒,立时加大了动作扑腾起来,气得她在他膝弯处狠踢了两脚。

      事情发生得突然,直把大利吓得连声尖叫,和随后赶来的大吉一阵手忙脚乱,好歹将两人都拉了上来。傅云早没了力气,伏在大石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咳个不住,思涵也大口喘着气,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却不忘恶狠狠地瞪着他。

      下人们听到响动已陆续过来不少,见此情景都大吃一惊,想要围过来,那小石桥却是无论如何也站不下那么多人的,便只站在岸边七嘴八舌地询问“主子怎么样”,“有没有受惊”,也有小声儿议论的。大吉已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她披上,一面一迭声儿让传太医。

      池塘里常年养着百多十条锦鲤,底下淤泥的滋味可想而知,思涵拿手抹了把脸,真正气得要死,发火道:“这院子都没人打扫的吗?石头这么滑,想摔死我吗?”

      “石……石头?”正给傅云拍背顺气的大利愣了下。

      “主子息怒。”大吉反应到底比他快点儿,冲岸上道:“都听见了?去把负责东跨院的奴才全部锁了,等明儿主子亲自发落。”在场的人中很有几个就是专职打扫的,闻言慌忙跪下求饶,他只不理地骂道:“还杵在那儿干嘛?去烧水啊!全都活腻歪了不成?要热热的洗澡水,偏殿也要!”

      直折腾了一炷香前后,思涵才坐进浴桶,气尚未顺过来,只闭着眼问:“哪个?”

      “金先生呀,”大利又重复了一遍道:“已经在外面了,等着给您瞧脉呢。”

      “他会瞧个……嗯,我没事儿,让他去给傅氏瞧瞧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求不得执念成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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