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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争去留世女偏心 ...

  •   他下意识垂眼避开,只觉心里砰砰直跳,好半天才尽量平静了音色回:“殿下愿意赏脸听奴抚琴是奴侍的荣幸,您想听哪一曲只吩咐下来,奴自是无有不从,唯恐技艺不精又久未操练,扫了您的雅兴。”

      以入宫伴驾为目的而培养了好些年的男子,一言一行皆谦恭有据,让人挑不出半点儿错处,思涵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声儿,“日子还长,你总这么说话,自己不嫌累我听着都累,再好的曲子又有什么趣儿呢?”

      这话颇坦诚,算是交心之言了,他没理由拒绝好意,略抬头,微微笑了笑,“是,奴侍知道了。”

      远眉如黛,琉璃般的眼珠溢过华彩,虽一抹而逝,已足让人晃了心神,一笑倾人国,不外如是。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不自觉便伸出了手,在将要触及他脸颊时方回神,心下怔了怔,想起母王当日在话里影射自己好色,脸上登时有些发热,手腕一转,拈起他鬓边垂下的细绦,在指上打着圈儿,笑问:“所以,刚才的葡萄甜么?”

      他今日并未着冠,只拿一根白玉扁簪固定着发髻,两端各垂下一条玉白色的宫绦,尾端坠一枚水滴形的玉坠,小小的一粒被其主人的盛世美颜衬得愈发凝润可爱。

      察觉到她动作的一刻他浑身都僵住,及至女孩儿的手在中途偏转了方向才稍稍找回呼吸,倒忘了她此时动作仍旧暧昧,想了想,回道:“初时觉得甜,继而微酸,酸中带甜,酸甜适中,许是冰过的缘故。”

      思涵忍不住好笑,“瞧把你乖觉的。”心知这人处处谨小慎微,终究是有些惧怕自己。她绕开指上的绦带,却顺着那丝绦往下,将玉饰扶正了不至于荡起来打到他,方才收回手。“你那院子还住得惯吗?”

      她嫌最初为自己准备的地方小,言说要亲自去和王君交涉的事是常叔亲眼所见,也在回相府的第一时间讲述给众人听了,不但给了等看自己笑话的叔叔哥哥们好大的没趣儿,也在一定程度上安了父亲的心。他又笑了笑,语气诚挚:“雅音阁很好,也够宽敞,多谢殿下费心。”

      思涵却有点儿心虚,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问:“这两天都去哪儿了?”

      她意为园子里可游玩的地方挺多,他可随意游览,不过傅云显然想岔了,又肃了神色,恭声回:“王主一直没在府中,故而奴侍这两日一直在凝薇阁伺候,晨昏定省,未敢懈怠。”他顿了顿,又道:“奴听下人说,北苑现今还住着几位叔叔,按理奴该主动过去拜见的,不过……这两日一直没得闲,王君似乎也忘了吩咐……”

      “你呀,”思涵知他所想,安抚道:“别那么紧张,也不用总是瞻前顾后的,父君最讲道理,也喜欢你,断不会因为这么点事儿怪罪你。嗯,莫侍君是母王元宠,年纪也长,多得些尊重体面是应该的,你愿意的话日后多些走动也无妨,至于其他人……就算了,逢年过节的时候自然就见到了。”

      “是,奴侍记下了。”他似乎仍有些犹豫,略抬眸看她神色,“那……晴水楼?”

      “嗯?”思涵奇道:“怎么问起他来了,他是客人,你……唔,他是骄客,你的确该替我招待一二的,这也算为人夫侍的本分,可是这个道理?嗯?”

      前半句还一本正经,转眼就变成了调笑,傅云直觉想回她个白眼,旋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暗道您这骄客进京的目的王府上下人尽皆知,还想瞒着我么?这会子说不定他心里早视我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还会想着我去招待?不过这话疑似在女人面前说小话,倒不好一吐为快了。

      正这时,又有人打了帘子进来,笑道:“奴才就说是醒了,擦把脸吧。”

      思涵见是静宣,双手端着铜盆,小臂上还搭着条小手巾。她想起来问:“佳茗和玉盏呢?这些事儿让他们做就是,怎的又麻烦哥哥。”

      他原是存着报信的想头,然而她开口就问茗盏,语义虽是顾念自己,却也是亲疏立分。他不知怎的忽就不想那么快告诉她了,斜斜嗔她一眼,道:“这话可奇了,奴才本就是伺候人的,哪儿当得起麻烦二字呢?还是说咱们这儿的人比不得灵犀阁调.教得好,又会说话,又看人脸色,殿下就只认准了他两个,容不得旁人服侍了?既这样奴才还是躲远些儿的好,没得上赶子招人讨厌。”

      他这样说着,却一面把那铜盆在靠墙架子上放好,又拧了手巾把子送过来。

      思涵擦一把脸,微微发烫的毛巾擦拭过皮肤,着实有些受用,只笑了调侃:“你呀,早晚吃亏在这张嘴上。是了是了,你可会说话了,又会来事儿,知道我醒了连口水也不舍得端。”

      “您这话更奇,”把她袖口往上卷了卷,静宣拿回手巾给她擦手,“桌子上有茶有水的,傅公子又一直跟这儿伺候着,难不成还能渴着您?”

      打人进门傅云便忙忙退下炕去,这会子才收拾好自己,闻言一窘,忙道:“是奴侍的疏忽,这就给您倒茶来。”

      静宣却道:“那茶该凉透了,让主子知道咱们给她喝这个又得发脾气,还是奴才去重新沏一壶吧,还是君山银针?”他把手巾搭去脸盆架上,这才想起来似的说道:“对了,刚儿忘了回您,您两个近侍得了好差,正跟小佛堂抄经呢,奴才偷偷瞧了眼,厚得很,也不知天亮前抄不抄得完,您就算再嫌弃,也只将就着先喝奴才泡的茶吧!”

      思涵好气又好笑,对傅云道:“瞧瞧,你在相府的时候可曾见过这样的奴才?得,我今儿也不知怎么得罪他了,咱们且上房坐着等茶,看他还说什么。”

      他敢这样还不是你惯得,傅云在心里嘀咕:看来又是一个不好得罪的人,只不知王君是个什么态度。

      静宣见她已挪至炕边垂下腿,一旁傅公子只愣愣站那儿不知在琢磨什么,便又走回来,蹲下.身服侍她穿鞋,一面收了玩笑,低声提醒:“主子像是心情不大好,您过去,可别为了什么人和他硬顶。”

      思涵多少猜得到一二,脚上配合地蹬进鞋里,跺了跺没说话。傅云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木讷,忙上前来想要扶她起身,冷不妨她也伸出手来握住自己的,眨了眨眼,“这奴才是怕了,走咱们告状去,你可得向着我。”

      谢女檀郎,本就是一道风景,罗乔见两人相携而入,爱女神采奕奕,佳婿含羞低头,之前的不快早去了大半,笑着招呼两人免礼落座。思涵笑眯眯地上了炕,隔着小几坐到父君对面,一旁的红笺于是去搬一只圆墩子过来放她近首。

      傅云依礼推辞,余光朝上瞥了眼,奈何女孩儿一坐下就在果盘里挑拣,压根儿没在意这边,须臾,将一只还泛着些许青色的小橘子递给红笺剥皮。他正不知如何,忙上前道:“哥哥是服侍王君的人,且歇一歇,这样的差事交给我罢。”

      红笺笑道:“公子说差了,奴才们做惯了这些事,哪儿就累着了,而且我家主子吃了药用不得这个的,倒是您,看看有什么爱吃的,只管吩咐奴才是了。”

      罗乔也笑说“有他们在跟前儿哪用得着你动手”,一面指了他,对女儿假意埋怨:“定是你做了什么把人吓着了,这两天在我这儿进出,好不容易没那么见外了,你一来,倒又立起规矩来。”

      “是是,都是女儿的不是。”思涵拿起一只熟透了蜜橘晃了两晃,“罚我亲手给云儿剥水果可好?”

      傅云忙道不敢,见他二人坚持,便也告罪坐下。没一会儿静宣便带着小僮儿进来换新沏的茶水,又摆出几样儿点心干果,面上低眉敛口,半分不似方才的别扭嗔闹。

      思涵想起什么,拍手道:“瞧我这记性,急着来给父君请安竟忘了样儿东西,那个苏瑶您还记得吧,女儿刚从蒙山回来的时候和您提起过的,她爹做的糕点可好吃了,今儿我特地带了一提回来给您尝尝,若也觉着好,我再打发厨子去学。”她给静宣使一个眼色,“让茗盏两个回去一趟,他们知道放哪儿了。”

      “忘了就算了,”罗乔道:“我又不得意这些。”

      她笑笑也不坚持,略探身,将手里去了皮又择干净白筋的橘子分出一瓣送至傅云嘴边,柔声道:“这个好吃,你尝尝。”

      傅云既惊讶又惶恐,唇上凉凉的触感竟有些灼人,然而她只擎着不动,又不好一直和她对峙着,只得启唇咬住,双颊立时红了。

      思涵收回手,歪着脑袋欣赏够了男子羞窘无措的模样,才又笑道:“既然爹爹不肯赏脸,让他们拿过来赏给云儿也好,啧,想是才到咱们这家吃住都不大习惯,我瞧着都瘦了,您不心疼,女儿可疼得紧呢。”

      傅云愈发赧然,垂着头耳根子都红透了。罗乔有些看不过去地斜了女儿一眼,朝静宣摆一摆手。

      谁知过不一会儿静宣就又折返回来,至近前道:“禀主子,尚侍司派人来回,说是太常寺卿秦大人府上送的人已经到了,照殿下的意思,安顿在碧绦居。”

      思涵呛了一下,顾不上他刻意咬出的“碧绦居”三个字,抱着茶碗急问:“可都妥当么?他说什么没?”与此同时,罗乔也问:“可验过身子?”

      “是,连陪来的小侍皆验过了,确是处子。”他转向思涵,偷偷撇了下嘴,“要不奴才去传尚侍司的人进来,您亲自问?”

      “不用了,”罗乔道:“循例安排就是,小侍什么的就算了,着人送回秦家。”

      “诶,等等,”思涵眼里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哪有心思多想,急急忙开口阻止:“既只带了一个,必是他用惯的人,留下做个伴儿也好。”

      罗乔道:“府里又不会少了与他的服侍,做什么非要秦家的,人品性情皆一无所知。”

      思涵想起那日习园里点香的男孩儿,心思口齿都甚伶俐可爱,因笑道:“他看重的人,品性又能差到哪里去,左不过一口吃食罢了,爹爹怎的还小气上了?”

      “这是多养一个人的问题吗?”罗乔有点恼火,忽而想起什么,望住她问:“你之前说只见过画像,怎么听这口气倒像是很熟?”

      “是……只见过画像呀,都说相由心生,从样貌就知是个知书达理的。”思涵陪着笑,亲手端了茶壶给父君添茶,“您自己女儿的眼光您还不信么?”

      见她扯了袖子还要夹缠,罗乔心下更觉不快,又不愿松口,一偏头见傅云也正盯着地上若有所思,便问:“你觉着呢?”

      傅云吓了一跳,忙站起身回:“王君说笑了,此事哪有奴侍置喙的余地,自然是全凭王君做主。”

      思涵立时有些不高兴,语气平淡道:“你也别谦了,这里又有谁真把你当下人看待了?我还听说,傅公子的嫁妆几间屋子都装不下,陪来的奴才里外十几口子呢。只没看出来咱们首辅大人还是个慈母,想来全天下的父母,疼爱子女的心都是一样的。”

      傅云第一次听她这样说话,声音淡淡的没有起伏,让人完全摸不准她下一瞬的态度,他心里咯噔一下,方觉自己之前的话大有问题,竟是在明面上与妻主唱反调了。然而待要转圜,或是跪下说些请罪的话,她家常闲聊似的口气又实在没有问罪的意思。

      罗乔却了解她,更没想到她为了个奴才竟发这么大脾气,第一个念头就是今日进府的人实在是个大麻烦,说不准从此就要搅得后宅不得安宁,继而想到妻主原本看出端倪的,却仍允他进府,诚然是甩手掌柜做惯了,不知道体谅自己的难处。然而再一转念,依女儿今日的态度,这人倒还是接进府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妥当些,若是放在外面,秦家借这个由头常来常往,想要算计什么也更容易些……

      他一径儿皱着眉不知在琢磨什么,思涵已等得不耐烦,道:“既这样,我那正好空出个看门儿的位置,让那孩子去灵犀阁罢了。”

      “岂不是一进来就得了上差?哪有这样的规矩!”罗乔这回是真动了气,一拂袖,竟自起身往里间去了。

      红笺见她还想跟进去,忙扯上袖子,匆匆摇了摇头,自己转身随进内间。静宣见这景象自然不会没眼色地去问到底怎样,只好仍旧立在原地等着,对面傅云也不好再坐,亦不敢劝,更不知如何去劝。

      半日来他直是七上八下。诚然,她在王君面前对自己的亲热厚密是存了别样的心思,然而两人独处时的温情蜜意却非作假,谈琴论曲时她眼里的默契与欣赏也感受得到。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着凭借两人共同的爱好就这样相处下去,数日来埋在心底里的怨忿与不甘都淡去几分,几乎对未来的日子有了些许憧憬……直到她竟为了个下人迁怒自己。

      甚至不惜与王君争执。

      他隐隐也觉出今日进府的人在她心里的分量,至少绝非她口中所说的只见过画像。可她既已有了十分中意的人,又何必对自己百般照拂,千般温柔?一忽儿而好,一忽儿而歹,倒不如从头冷淡!倘能那样,他便也凡事只依着规矩,绝不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彼此不放在心上罢了!

      心里尚自发着狠,却没来由生出另一种不甘:倒想看看那位是怎样一个光景儿,竟比自己强在哪里,让她这般地煞费苦心!

      少说一盏茶后,红笺才从内殿里出来,对众人道:“主子说,今儿累了,就不留殿下晚膳了,请殿下和公子都回吧。”

      思涵点一点头,却坐着不动,听他下文。红笺几分无奈道:“主子同意将人留下,不过碧绦居的下人要裁掉一半,只留安静本分的。”见她立时蹙起眉想要说什么,忙又赶着劝道:“好殿下,这会子您可别再跟主子闹了,旁的不论,就说这回王主上涟源庵可是带了兵的,那还不是说话儿就回转,瞧她知道了不发落你。”

      她是聪明人,与父君顶撞也不过是关心则乱,如今人既留下,往后的事便就好说,于是定下心来,嘱咐红笺替自己带话儿,道不该惹父君烦恼,明日一早再来请罪云云。临走却想起问了句:“茗盏两个跪了多久,可还罚了别的?”

      傅云忽而想起前日自己进府时的境况,不由更觉心灰,神思无力,连红笺答了什么也懒怠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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