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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梦枯荣世女求方 ...

  •   思涵见母王目光忧郁迷茫,眼底深处却又满带着倦意,也不知自己哪句话触动了她的心思,茫然而不知所措,试探着道:“母王?”

      “唔……”成王回过神来,语气平平,“此乃诡辩。尔既不尊先贤之言,南书房便也不必去了,罚你将‘谋攻篇’默写五十遍,写完之前不准出府!”

      思涵松了口气,心知又过了一关,又暗暗抱怨吴亦可怎么还不回来,要不去找红笺哥哥帮个忙?

      “若是有人代笔一字半句,便加罚一百遍。”成王淡淡加了一句。

      “女儿岂敢!”思涵弯起眉眼,笑容明媚而贴心,“夜深了,母王刚回京,还请早些安置为好,您不知道,京里前两天才下过一场透雪,寒夜寂寂,别让父君久等才是……”

      立在成王身边儿的若烟身子一僵,使劲朝她打眼色。思涵不明白他的意思,有点儿莫名其妙地住了口,偷偷打量母王。

      捻金织彩的缂丝锦袍上刺福绣寿,更加衬托了塌上之人的威严贵重,也为她平添了几许凛不可犯。成王端茶轻啜,掩去眼底那抹一闪而逝的黯然,斥道:“少来打岔!说说看,你在蒙山两月都学到什么?”

      怎么还问……思涵只觉一阵头疼,悠悠道:“军中清苦,女儿尊王命不带近侍,每日都是自汲清泉,亲手煮茶……”她边说边眼巴巴地看了眼成王刚放下的茶盏,复又舔了下唇瓣。

      成王蹙了蹙眉,终一指下首的红木扶手椅,语气略带些无奈,“坐吧。”

      思涵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坐了过去,一面揉着双膝一面甜声道:“谢母王!”

      很快有小侍捧着茶盘进来,若烟便过去亲手替她上了茶。成王待她喝了,方淡声道:“你只说说蒙山近况罢了。”

      这个容易!思涵想也不想,正色道:“现今驻扎蒙山的中军前身是当年征西军左部,平齐之乱平息后,圣上将天下兵马一分为五,随母王回京的这部分人马被改制为中军,以苏炎为都督驻扎在蒙山,兵力总计八万余,后来……”

      “够了,”成王冷冷打断她话,对立在下首的俞非童道:“你替她说!”

      “是!”非童接道:“后来北疆战事吃紧,圣上命中军副都督沈建兰率前卫及后卫共计六万人驰援北疆,仍归王主调配,如今的蒙山只余中卫两万多兵马,与驻扎西山的左军成掎角之势拱卫京城……”

      她顿了顿,见成王仍是低头看信并没有叫停的意思,便继续道:“苏都督乃是和佑四年的武状元,后一直在王主军中效力,其人骁勇善战又谋略过人,曾于东陵山一役以寡胜多,箭穿平王。叛乱平息后,圣上依着王主递上去的请功折子论功行赏,封其为奉恩将军,辖中军兵马驻守蒙山。”

      “怎么,”成王瞟了思涵一眼,“你在蒙山待了小半年就只能说出这些?想必库曼小汗王也不比你知道的少。”

      “这……”思涵眼珠一转,“当然不止这些,俞姐姐你远在天山定然不晓得咱们苏大将军是个惧内之人吧?别看苏将军在蒙山威风得紧,回到家还不一样得事事听从夫君。”她飞快地看了眼母王,又赶紧收回目光,啧啧道:“说起她那个正夫,仗着与将军共过患难,在府中作威作福不说,还时常寻着由头作践家里的侍夫、色奴。许是平素不知行善积德以至上天不佑,早年间连着两胎生的都是儿子,如今年纪大了,眼看着女嗣无望,却又容不得旁人生下女儿。苏瑶此人你们听说过吧……”

      欣妍眨了眨眼,见成王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便就小心地接话道:“听说是苏将军的独女,如今已封了参将……”

      “就是她,”思涵暗赞她识趣儿,“苏瑶一到休沐就找借口留在蒙山,若实在躲不过回京,每每回营之后也总是闷闷不乐的,你们可知这是为何?”

      “难道是当家主夫刁难于她?”欣妍猜道。

      “这倒不会,她如今好歹也有军职在身,又是苏氏一门独脉,便那嫡父再怎样肆无忌惮也不敢拿她如何……只是苦了她的生父,侍奉将军多年又诞下独女,到如今仍旧是个侍奴,莫说妻主及主夫,便是在小姐面前也只能站着立规矩。正夫孙氏厌恶庶出的女儿又拿她没辙,就变着法儿地折磨她爹,若赶上苏瑶当面则更加变本加厉……苏炎不问,苏瑶也无计可施,便只得尽少回府,免得生父难堪。”

      她与苏瑶相识虽不过两月,却颇赏其快言快语又事母至孝,有心帮她又苦无立场,每每见她因这事儿心烦也只能温言宽慰,私下里难免替她扼腕唏嘘。

      “天下间竟有这样恶毒的男子!”欣妍心中感慨,却也知夫侍有别,倘若苏炎不管,旁人是万无理由干涉人家家事的,故而虽气愤不过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罢了。

      思涵见母王仍旧在忙手边的事,并没表现出不耐烦,便又喝了口茶,续道:“再说副将赵颍,祖上原是洛川望族,说起来与咱们成府也算有点儿渊源……”

      她本就伶牙俐齿,加之声音甜美清脆如珠落玉盘一般,不多时便把蒙山诸将逐一品评一番。这个好武成痴却笨头呆脑,那个一肚子算计却无甚实才,这个贪花好色在何处养了宠奴外室,那个自负清高绝不与军中姐妹同流合污……直说到杯中茶凉,明烛过半,方觉得言无可言,悻悻地停了下来。

      成王无可无不可地抬眼看了看女儿,许久方开口道:“今日已晚,你也不必去凝薇阁定省了,这便回去吧。”

      思涵松了口气,讨好道:“女儿晓得的,定不会去打扰母王与父君互诉别离之情……”

      成王蹙眉摆了下手,脸色看起来颇为不善。思涵虽有些诧异,到底不敢再问,规规矩矩地又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戌时将尽,玉盘也似的明月挂上了中天,寒冷的夜风夹杂着几丝烟花燃尽的年味儿,刮在脸上有点儿疼。施欣妍将思涵送出清晏殿所在的宫门,亲手掀开轿帘服侍她上了来时乘坐的软轿,隔着帘子不无打趣道:“殿下早点儿休息,明儿个一早奴才再给您请安!”

      原本不错的心情被她泼了瓢冷水,思涵似笑非笑道:“忘了告诉姐姐,日前我已让人将华林阁西侧的空地整理出来改作演武场了,母王只是叫你看着我练功,我总不好意思再连累姐姐辛苦,明儿个你要是去得早了便自去华林阁寻几本书看,咱们两个一文一武,都涨涨学问才不会白费母王的苦心不是?”说着将足尖在轿壁上轻轻磕了两下,抬轿的四个中年仆妇旋即缓升软轿,急迈双足,抬着她晃晃悠悠的走了。

      欣妍在寒风中呆立半晌,心道去早了有人不满,去晚了有人罚,刚回京就摊上这么个差事儿,这可真是人家说的流年不利了。

      软轿不大,并没有取暖的设备,好在若梦心细,已让人备了只刚装好的白铜手炉。思涵在外面闲逛了半个下午,回来后又被母王考文试武了这许多时候,已然有些累了,此时抱着暖乎乎的手炉窝在晃悠悠的轿子里,心思便有点儿神游。一时觉得母王这次回来与往常不太一样,似乎眉梢眼底都带着几分倦意,一时又想起方才若幻看向自己的眼神,又着急又担心,难道自己不在府中的这半个下午便就发生了什么?她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迷迷糊糊间还在想,父君身体不好,这样冷的天,以往只要母王在家定会早早地陪在凝薇阁,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间忽闻一阵淡雅的花香扑鼻而来,如丝如缕,幽远却真切。她揉了揉眼,伸手拉开轿帘,却又有些恍惚,怎么……荷花都开了么?

      原来软轿已行至镜湖湖畔,月色下碧绿的莲叶挨挨挤挤的,簇拥起朵朵清莲,粉雕玉琢一般千姿百态,让人心醉神迷。今年的花儿开得倒好,回头让人多摘几朵供在瓶中……她这样想着,不知怎的就立在了伸入湖面的曲折栈道上,四周皆是亭亭玉立,满眼生机。

      她也未多想,伸手便抚上了身侧的粉嫩花瓣,谁知还不待细赏,满塘的碧叶娇花已循着一种可见的速度迅速凋零,顷刻间只剩下满塘的枯枝残梗,一片消颓!思涵震惊莫名,只觉心中全被痛惜与无奈填满,难过得无以复加,竟怔怔掉下泪来。

      “殿下向来洒脱,何故做此男儿之态?”一个仙袂飘飘的白衣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不远处,音色缥缈似雾。

      思涵回身看去,又眨了眨眼,心里愈发地迷惑不解,这人分明并未蒙面,可为何就是看不清他面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极美。她心念一动,恳求道:“求仙长为我指点迷津!”

      那人纹丝未动,可她分明感觉到他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惋惜的声音好像并没穿过双耳,而是直接在自己脑中响起,“天行有常,荣枯早定,你我亦不能强求。”

      思涵抹掉眼泪,朝那人长身跪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注)恳请仙长赐小女一个起死回生的仙方!”

      那人匆忙侧身并不受礼,半晌方叹了口气,衣袖拂动间手里已多了一支干枯的花茎。思涵定睛去瞧,只见从那枯枝的顶端缓缓绽出一朵花苞,不过须臾便长成了拳头大小,周身裹覆着的花瓣艳丽多彩,片片色皆不同。那人道:“本座道行浅薄,殿下既是惜花之人,可将此物带回去悉心照顾,她日或可还您一池美景。”

      思涵大喜,忙伸手去接,却听“砰”的一声,整个人从软轿的座位上摔了下来,结结实实地撞在木壁之上!

      轿外众人惊呼不绝,软轿刚一着地便有人将帘子从外掀开,紧接着探进一张满是关切的面容。那人年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长得很是清秀,细致无暇的肌肤散发着青春气息,原本总带着些许俏皮的眸子此刻满满的全是紧张。

      思涵揉着手臂看他,声音还带着点儿慵懒,“玉儿啊……已经到家了?”

      玉盏小心的扶她下轿,擎着她刚揉过的手臂急问:“主子可是梦魇了?还撞到哪儿没?”

      “没什么,”思涵心里琢磨着那个梦,一面将两条手臂来回伸展了几下让他放心,“这不是好好的?”

      一个同玉盏一般年纪的少年从轿里拿出方才盖在她身上的紫貂大氅,小心地披在她肩上。他的身材和打扮都和玉盏差不多,皮肤却更加白皙,略有些下陷的上眼睑稍嫌少年老成,音色温婉,“回主子,快绕过镜湖了,前面就是晴水楼。”

      玉盏麻利地将大氅领口垂下的朱红色丝绦系好,一面道:“都是奴才的错,想着主子累了,便没叫醒您……”他又仔细地在她全身上下看了一回,扭头呵斥抬轿的下人:“抬个轿子都能出这样的差错,赶明儿个回了尚驷司的管事,看不剥了你们的皮!”

      思涵见抬轿子的已经换成了四个中年轿夫,此时都跪在地上接连磕头,只惶恐着不敢辩解,便就摆了下手,“算了,不干他们的事儿。”她随意走出几步,举目四望,见果然已行至镜湖南岸,黑黝黝的湖面上月影轻晃,应和着湖心藕香亭檐角悬着的风灯,几点微光随风摇曳,影影绰绰的,却哪里有什么白衣仙子,碧叶娇花?

      雪茗跟在她身后,柔声劝道:“已经亥时三刻了,主子还请上轿吧。”

      思涵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却已没了困意,勾唇笑道:“今儿个元宵,咱们也应应景儿,就这么散回去好了。”她拢了拢大氅,反身踏上园路,头也不回地道:“叫他们都跟远点儿。”

      玉盏很是高兴,忙招手叫了提灯的小仆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明角灯自己提了,驱前半步照着园路。主仆三人便就一面赏月一面闲话,步行往灵犀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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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出自《荀子》,意思是,与其歌颂并顺从天命,何如探索天道的变化规律而加以利用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梦枯荣世女求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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