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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试文武成王训女 ...

  •   “尔区区试子,何敢妄议朝政,指摘亲王!”

      “呵……”少瑜一梗脖子,毫无畏惧道:“天下人言天下事尔,阁下何必对号入座?”

      “你!”

      “诶,”思涵摆了下手,安抚住气得攥拳的欣妍,淡道:“人各有志,江姐姐既对成王有所偏见,此事只当小妹从未提过。不过……”她轻飘飘地瞟了眼她身上单薄的旧衣,两边手肘的地方已然有些褪色,“你方才所言皆属臆测,小妹却知成亲王向来礼贤下士,从不会亏待门下之人,反观这徽州知府,实在太过小气……知州东席,为何身无春夏秋冬衣?”

      少瑜想也不想地接口道:“小姐西宾,只因腹有古今中外书!”

      思涵见她才思敏捷,对仗工整又不失大气,心头刚升起的不快便消散了许多,面上却未表现出来,仍是摇了摇头,道:“世间做学问者众,只可惜大多是……读书千卷,孔子曰,孟子曰。”

      “只要心怀社稷,自然可……落笔万言,帝者师,王者师!”

      “哈……”思涵开怀大笑,“姐姐辩才无双,小妹佩服!”

      她并非强人所难之人,见这人似乎对本朝的重武轻文深恶痛绝,连带着对母王也心生不满,便不再提招揽之事。欣妍听那人以帝王之师自比,心里又是鄙夷又是不忿,然而见自家殿下并未着恼,始终笑微微地同她谈文论道,又问了些萧山、徽州的事儿,自己丝毫插不上话,也只得低头枯坐,兀自生气。少瑜生性狂妄迂腐,却非不识好歹,见人家并不在意之前的些小冲突,反而吩咐了车夫先去琵琶巷送自己,心里多少有些感激,言语间便也收敛了许多。之后一路,两人颇有默契地只闲论文章风土,不涉朝政。

      不多时,马车行至琵琶巷停下,少瑜下车朝思涵深揖致谢,又问她名姓。思涵见她不愿为己所用,也就无谓招惹本届试子,便只以所居院落相告,道:“姐姐叫我灵犀便是。”

      少瑜再谢,待马车离开方转身自回客栈不提。

      一行人不再耽搁,马不停蹄地直至王府西门,有守门的侍卫上前回话。得知母王已回前殿处理军务,此刻并不在内苑,思涵命吉利二人自回灵犀阁,自己带着欣妍复驱车向东。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在东门前下车,由侧门而入,思涵问过成王所在,换乘软轿径直朝清晏殿去了。

      如今的成亲王府坐落于盛京东城,是在韶园的基础上改建的。天寿六年元月,朝廷为彰成亲王平乱之功,自内府拨银三十五万,将韶园修葺扩建为御赐成亲王府。同年八月,圣上命人将成王正君及世女从萧山接回盛京,迁入新府,原西城内先帝所赐的老成王府便废弃了。

      韶园本是皇家园林,规制极高,后经两次扩建完善,难免便有许多逾制之处。这座清晏殿本是皇帝游幸时处理政务之所,与禁城中皇帝的正寝同名“凰銮”,取意是为了自省,虽身在行宫亦不可懒怠朝政。后来圣上将这处园子赐给成亲王时亲笔题写了“九州清晏”四字,当有期盼“九州安宁,四海清晏”之意。

      奈何天不从人愿,平宁之乱才平息不到一年,北方外蛮又起战端,库曼老汗王励精图治,降服兹克与哈尼之后将矛头直指中原。边将不敌,朝野哗然,成亲王只得再披战甲,率军北伐,七八年来大部分时间要么驻守北疆,要么就近于封地修养,这清晏殿已是极少启用了。

      软轿行了半盏茶的功夫至清晏殿宫门,思涵不理会上前见礼的守门侍卫,带着欣妍穿门而入。广场上的落雪早已打扫干净,远处的五脊重檐殿在清冷寒夜里显得肃穆而庄严,檐上的积雪还未消融,寒意映着月光,天地间一片孤傲。大殿正门依旧紧闭,内里并无灯光,只有东暖阁的雕花窗格中透出淡淡的烛火。四周的廊道悬着宫灯,五步一盏,给满院的青砖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霜。两人踏着青砖,一同往东暖阁去。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声低啸,从右侧檐下的廊柱后蓦地窜出一个人影,直扑思涵而来!

      那人转瞬即至,右手五指成爪,朝她胸口抓去。思涵侧身一让,翻手成刃,斩向那人后心。那人身形一缩,让过掌风,顺势再攻小腹。思涵运起内力急跃而起,凌空两步踢向她面门……

      两人你来我往,转瞬间战了数十回合,那人招数渐急,一双鹰爪左攻右突似无处不在。思涵连连退步,已是顾此失彼渐觉不敌,匆忙间见那人又至近前,她咬紧牙关全力拍出一掌,脚步一错旋至她身侧,右手往腰间一探,手腕抖动间一条红黑相间的软鞭便朝那黑衣人手腕卷去。

      那人不与她对掌,斜斜使了个虚招躲过鞭稍,顺势跃出数丈,脚尖在朱红色的廊柱上一点,反扑时手里已多了把明晃晃的月牙弯刀,刀鞭相接,火花四溅,叱咤不绝。

      又战了数十回合,叮当之声渐急,那人刀势逾猛,一把弯刀舞的密不透风。思涵勉力招架,凌厉的鞭花裹着风势却已不敢再轻触其兵刃,背上隐隐渗出了薄汗。那人见她鞭势弱了下去,翻转刀背“铛”的一声磕开软鞭,旋即挺身而上。思涵见她刀锋又至,虽可偏身躲过却必然招招受制,再难寻得先手,她黑眸一闪,忽的泄了手上力道,不退反进!

      那人招已用老,回抽不能,见思涵迎了上来,大骇之下左手成爪向弯刀抓去,刀尖将将碰到她衣襟时堪堪止住了攻势,“当啷”一声弯刀落地的瞬间,只觉汗透重衣。

      思涵“嘻”地一笑,“俞姐姐,看来你的于家刀法比起鹰爪功还是稍逊一筹,这场便算你于家刀输了!”

      俞非童心里砰砰乱跳,不待呼吸平稳便一下子跪了下去,似请罪似责怪道:“殿下千金贵体,岂可将安危轻易交与旁人!”她幼时曾历大变,最怕为主上所疑,此时被思涵一吓,话到后半声音已是微微颤抖,既惊且脑。

      欣妍也是惊魂初定,顿足道:“真是吓死我了!殿下您以后千万别这样了!”

      “俞姐姐怎能算是旁人?”思涵亲手扶她起身,慢悠悠地收回软鞭,笑道:“姐姐的功夫越发精进了,俞家刀法果然名不虚传!”

      “殿下过誉,”非童拾起弯刀,刀尖朝下朝她一揖,“王主在东暖阁,奴才给您带路!”

      暖阁里生着地龙,两人一个掀开门外挂着的厚帐,一个推开房门,思涵刚一迈步进去,便觉热气拂面,寒意一散而空。成王身边伺候的近侍若梦已候在外间,见她进来忙上前服侍着除下外氅,露出内里一袭鸦青色的团福夹袄来。思涵亲自理了衣袖袍角,两鬓青丝,定了定神,方抬步走进里间。

      她进去后头也不抬,只瞄着成王的方向近前几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朗声道:“女儿给母王请安,愿母王吉安万福!”

      成亲王坐在西首炕上垂眸写着份奏折,听她进门并不停笔,仍是低头疾书。半晌,似乎写好了,这才将折子推开一些,由着墨迹自干,淡道:“如何?”

      非童知是问自己,忙躬了躬身,“回王主,拳脚走了四十五个回合,兵器一共接了八十余招。”

      思涵吐了吐舌头,暗自埋怨俞非童死脑筋。

      成王不置可否,从案上拿起封信展开细读。

      思涵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动静,悄悄挪了下有点儿发麻的双腿,小心道:“母王容禀,女儿这些天一直勤练武功,半点儿也不敢荒废的,只是今日歇过晌午便出府为父君置办寿礼去了,到现在连晚饭也没顾上吃……您想,肚子空空哪来的力气,所以打不过俞姐姐也情有可原不是……”

      成王抬眸扫了她一眼,语气轻飘飘地得听不出情绪,“寿礼呢?”

      “已然选好了!”思涵答得干脆,笑得真诚,心里却已经将那胆敢与自己争抢的男子腹诽了一通,脑中闪过还得再去趟“一目霓裳”的念头,道:“女儿的寿礼父君一定喜欢!”

      成王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吩咐施欣妍:“从明日起,世女的晨练多加一个时辰,你去给本王看着她,若少了半刻便连你一起罚!”

      “奴才遵命!”欣妍最是闲不住的人,方才在旁观战已然觉得技痒,得了这样的差事自是欣然受命。

      “啊……母王,”思涵赶紧接过话头,“女儿还没来得及向您禀告,皇姨说,既然女儿已回盛京,过几日开印后还是要去南书房与皇姐皇妹们一同受教的,毕竟在蒙山这么久,课业也落下许多……”

      成王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原来涵儿这么喜欢读书……那你说说,敌众而我寡,何以克敌?”

      “……”思涵一怔,暗骂自己言多错多,此刻也只得强打精神,想了想,正色道:“敌众我寡嘛,自然是走为上了……”她无暇懊恼,搜肠刮肚道:“夫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既然寡不敌众,何如逃之?”

      “呵,”成王轻嗤,“依你所言,非五倍于敌的兵力,便不可攻?攻之亦不能胜?”

      “非不能胜,实为不能完胜!先贤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完胜。今敌众而我寡,何不避其锋芒,磨其斗志,有所倚则坚守待援,无所倚则遁而后谋。况且……”她眉峰一挑,“当今之世,又有何人能数倍兵力于我?母王此题便是无意!”

      “狂妄!”成王将手中信函拍在案上,“敌众而我寡,兵书早有成文!”

      见实在逃不过,思涵心里暗叹口气,认命地背道:“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能……能以众击寡者,则……则……”

      她求救似的瞥了眼施欣妍,见她垂头肃立,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炕前的红木雕花脚踏,唇角带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似乎对那上面的花纹甚是喜欢……她暗骂了句没义气,余光瞟过立在她上首的俞非童,心知这人愚忠刻板,更是指望不得。抿了抿唇,复又看了眼门口,暗道:父君啊,母王才回府,您倒是快把她请走啊,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您该不是睡着了吧……

      成王又从案头拿起另一封信函,声音已明显不快,“则什么?”

      “则……”思涵心念一转,忽而展颜道:“母王明鉴,非是女儿不能熟读兵书,实乃……此段大缪!”

      “……”施欣妍目瞪口呆,暗暗为她捏了把汗,我说殿下啊,先贤留下的兵书您也敢随意排揎,真不怕每日再多练几个时辰?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成王,果然见她已微微眯起了眼,脸色有些难看。

      思涵思索片刻,缓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帅土之宾,莫非王臣。贼寇可集中兵力攻我一处,可一击而退再图他城,可坐看江山烽烟四起,可任由民心残落凋零,然,我却不能!须知,天下乃我陈氏之天下,民心乃我陈氏之民心,碧落之寸土,皆是我责,碧落之百姓,皆为我民,何能轻言化十为一,专而攻之?”

      成王见她嬉笑之色尽收,漆黑的眸子深邃而坚韧,眉宇间豪气初显,正好似自己当年刚刚涉足朝政之时,所思所念皆是家国天下。可谁知冥冥中自有天意,到头来情关难过,什么祖宗社稷,什么江山国祚,竟都比不过他回眸一笑,软语温存,哪怕是虚与委蛇,哪怕是曲意敷衍……碰触到心底最深处那抹酸痛,这位久历生死的亲王也不免怅然若失,一径出神……

      “世上本无必胜之兵法,必胜者,唯有民心!”思涵并未留意母王神色,继续侃侃而谈:“然而民心虽可引导,却非一日之功。得民心难,收军心次之,若问克敌之法,女儿以为,擒敌将之心乃为上乘。故有言绝敌将其所恃,役敌将其所图,屈敌将其所畏,敌将既擒,则三军可全!”

      成王缄默许久,心中感慨良多。女儿已经长大,却不知在你心中何人有所恃,何人有所图,又是何人有所畏呢?你自己又所谋为何?是敌将?三军?亦或……天下?若她真有此意,又会不会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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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文武成王训女,
      梦枯荣世女求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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