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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弃良机才女孤行 ...

  •   “为今之计,若想打破僵局,唯有借助外力……”男人的视线扫过案上盛着那对金羁的锦盒,“成亲王虽常不在京师,然积威日久,朝堂拥戴之人尚余,军中势力更不可小觑,若有她的支持,至少可得一半胜算。况且当年她既肯为了……”他顿了顿没往下说,只道:“难得今日世女殿下送上门来,咱们总得顺了她的心意才好。”

      纪瑞山欲言又止,蹙眉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却听他转了话题道:“先前徐侧君要的寝衣可得了?”

      “这……”纪瑞山面色略带尴尬,解释道:“本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不过昨儿个侧君使人来看,见寝衣上绣着的青鸾只有五尾,便在店里闹了一遭,骂属下不拿他家主子当回事儿。公子您也知道,鸾鸟的尾羽是有规制的,属下这两天正为难呢……”

      “呵,”男人似乎并不爱笑,然而每一次微微勾起的唇角都像是带着一种看尽炎凉的淡然,“徐骥此人空有美貌却无半点见识,这桩婚事倒真难为四殿下了。”

      瑞山深以为然,道:“凤后千岁也不知怎么想的,一个工部员外的儿子,生生抬举成了皇女侧君,可笑徐家还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似的,就算天上的仙子吧,难道咱们殿下还配他不上?”

      徐家家主哪里敢瞧不上皇女,只是更怕顶头上司给她小鞋儿穿罢了,男人懒得和她解释,心里暗暗盘算日子……当初圣上为了不立太女竟以外祖过世为由不准四皇女大婚,到如今即便按照朝廷的规矩,丁忧之期也快满了。说来真是可笑,从古至今还未曾听说有皇女为臣下守制的道理!就怕事到临头圣上又要另找借口……不过大婚是拖不得了,届时堂堂皇女正君又岂能容人这般僭越?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声音带着几分慵懒,“他既不肯收便辛苦你亲自跑一趟吧,将寝衣当面呈给四殿下,顺便替我带句话:绣鸾何如绣凤,店里刚巧有人送来九色云丝,若殿下有意,不妨亲自验看。”

      纪瑞山似乎有点儿明白又似乎还想再问,却见他已抽出随身带着的绢帕缓缓擦拭起玉笛来,便知不便打扰,恭敬应了是,行礼退去。

      思涵快步走出一目霓裳,一眼瞧见斜对面不远处停着辆朱轮华盖的平顶马车,车身以楠木制成,半透明的琉璃车窗内隐约可见黛紫色帘幔。四匹油光水滑的枣红马立在车前,不时喷出口白气,间或以前蹄击地,悠悠哉状甚得意。她认得正是自己平日出门时惯用的车驾,几步过去踩着马夫刚摆好的脚蹬钻了进去。

      车内甚是宽敞,迎面短塌左右皆可坐人,正中设有一张尺余宽的梨木炕几,几上备着果盘,榻下左首另置两只矮凳,地上铺着猩红毡毯,踩上去软绵无声。大吉最后上车,关好车门后又将贴门挂着的厚毡帘掖好,随后跪坐到角落里侍弄起一只红泥小火炉来,不一会儿便有青烟顺着壁上的烟囱飘出车外。

      思涵在左首塌上坐了,又亲亲热热的拉着施欣妍坐到另一边,笑问:“施姐姐,大半年不见可还好吗?”

      欣妍的母亲本是成亲王麾下先锋,十年前死在齐王帐前号称第一勇将的董平枪下,半年后,其父因思念妻主终日郁郁,也撒手去了,只留下这么一条还未成人的血脉。成亲王不愿她步母亲后尘,便命人将她送回盛京安置,准备等元服后再给她谋个文职。

      谁知这人有功夫底子又不爱读书,没过多久便趁着成王离京,寻了先母旧友的门路混进王府做了侍卫。成王得知后见一顿板子打不回来,也只得带在身边充作亲卫,然而冲锋陷阵的事是绝不会许她去了。

      欣妍比思涵大了七八岁,不过她性格爽快,心思简单,两人倒也难得地投缘。此时见世女拉着自己的手询问近况,心里不由高兴起来,便也没规没矩地抬眼打量她,咧嘴笑道:“奴才一切都好,殿下倒是又长高了,就是看起来瘦了一点儿……”

      “能不瘦吗?”思涵想起这事儿就一肚子抱怨,“中军驻地荒山野岭的连只兔子都见不着,身边儿除了侍卫就是大兵,衣食住行样样不便!你说……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儿惹到母王,非得把我发配到蒙山受苦?”

      “早前奴才也奉命去过两趟蒙山,哪有您说的这么夸张……”欣妍又是同情又是好笑,“再说中军诸将都是熟人,奴才去的时候,上上下下待奴才都客客气气的,更别提对您了!苏炎将军奴才是知道的,不但兵法精通,手上功夫也一等一的好,再加上那份儿威严……”

      “威严么……”思涵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天苏瑶酒后的胡言乱语,心里竟有点儿想笑,忙咳了两声,转而问道:“昨儿个我收到传书,不是说三日后抵京吗?怎么今天就到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施欣妍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出发前王主原本计划着上元节前回府的,后来过兰江的时候收到封信,说是杨太傅突发恶疾,怕是时日无多,王主便决定绕道卢城见见恩师,故而命奴才传书给您。不想昨儿个一早忽然接到圣旨,旨上说命左军雪将军代帝出迎,并着人沿途清扫积雪,勿使王主节前抵京,以全团圆之意。如此一来,这卢城之行也只得作罢。”

      “左军?”思涵蹙眉,右手习惯性地虚握成拳,轻轻在炕几上敲了两下:代帝出迎不该是御林军的差使吗?就算不想动用城内这些许人马,也该指派蒙山守军不是,毕竟苏炎曾在母王帐下听命多年,哪里就轮到一向与母王不对付的雪念徽?皇姨此为究竟是示好……还是威慑?

      马车一路疾行略有些摇晃,大吉将沏好的茶用雕花漆盘托了,膝行至思涵面前。欣妍忙捧了一盏给她,而后又自取一杯,道过谢却也不喝,只轻轻放在几上。

      思涵倒是渴了,一面轻轻吹着八分热的茶汤一面漫不经心地问:“依你所见,那雪家军如何?”

      “镫明甲亮的,倒是好看,”欣妍语气里颇有几分不屑,“就是不知道上了战场还会不会这么整齐!”

      思涵笑笑,知她在北军中见的多是真刀真枪,自然看不惯这些整日演练的富贵兵,便又问道:“雪将军态度如何?”

      “客气得很,”欣妍想了想,“就是一嘴的文词儿,好像戏台上的小生似的,奴才在一旁也就听了个半懂!”

      “姐姐你……”思涵失笑地摇了摇头,“这话忒也阴损,若叫雪念徽听了去看不拿马鞭子抽你!”

      便在此时,马车忽然猛地一个减速,几上那盏欣妍尚未动过的茶连汤带水地跌在了地上,混杂着从果盘里滚落下来的几颗龙眼几颗冬枣,真是好不热闹。

      欣妍的反应算是快的,第一时间便伸手攥住了思涵的小臂,自己虽被闪得单膝跪地,到底没有摔到她。

      大利的声音即刻在车外响起:“主子您没事儿吧?”

      “怎么回事?”思涵也吓了一跳,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被欣妍抓得生疼的手臂,声音有点儿沉。

      “殿下……您饶命,是……是前面有人马过街,奴才该死……奴才一时没瞧见……”回话的中年车夫显然万分紧张,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颠三倒四。

      思涵蹙了蹙眉,什么叫没瞧见,难不成赶车的时候睡着了?正待再斥责几句,忽见欣妍双手一翻,一对锃亮的峨眉刺已然套上了中指,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就着半跪在地的姿势简直像是一只随时都会扑出去嗜人的豹子。她心里刚升起来的那点儿不高兴便也烟消云散,只浅笑了打趣道:“我说施姐姐,这儿可是盛京,还怕有人拦路打劫不成?”

      欣妍却没有半点儿放松的意思,甚至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侧着头听了半晌,低声道:“听蹄音至少有数十人,而且都带着兵器,个个呼吸绵长,应该都是练家子……”

      思涵颇有些忍俊不禁,抬手将车帘拉开,道:“便试试姐姐的耳力如何!”

      马车已行至拱辰街,街上没有先前那么热闹,却也比平日这个时候亮堂许多。稀稀疏疏的行人聚在路边,不时窃窃私语,街边的酒肆里倒还有几桌客人,却也都停杯执箸,朝外张望。

      思涵随他们的目光看去,见有一队人马正从东面的榆林巷中经过,由南向北穿街而行。队伍分做两列,马上的骑士俱是黑衣罩身,黑纱覆面,连长发也用黑色的发带高高束起……竟然皆是男子!就连他们座下的战马也是一水儿的乌黑健硕,远远望去,整队人马从夜色中来,向夜色中去,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倒也难怪车夫说一时没瞧见。

      “这……”施欣妍吃惊地张了张嘴,讷讷道:“这是谁家的护卫,怎么……都是男人?”

      “是凤影卫。”思涵声音淡淡的,心头却没来由地生出些烦躁:上元佳节出动凤影卫,怕是又有人要倒大霉了……

      “凤影司的人?”欣妍又是一惊,忙探头细看:见那些男人个个左手提缰,右手扶刀,马头一侧还挂着弯弓和箭囊。他们身形挺直,气势冷厉,即便在夜静人稀的城内也始终保持着戒备状态,只一眼便让人没来由地感到杀气扑面,心生畏惧。

      “你在灵山脚下也听说过凤影司?”

      “简直如雷贯耳!”欣妍啧啧两声,道:“听说自凤影司设立以来,三个月内折在这群男人手上的不是皇亲贵戚便是朝中大员,不知道这些男人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得圣上如此重用,长此以往,世人怕是忘了女尊男卑矣!”

      大吉已收拾好地上狼藉,取了只软垫跪坐到思涵脚边,轻轻替她揉着小腿。

      思涵微微一笑,淡道:“世上男子本就数倍于女子,有些许能人志士有何奇哉?我听说,江湖中有些帮派甚至只收男子,完全不准女人涉足。如今凤影司正在风头,奉圣命涉皇族内务,察百官言行,更有先斩后奏之权,咱们不知其根底,莫要轻举妄动。”

      “殿下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

      “吴姐姐已出京打探此事,算起来也差不多快回来了……”思涵话音一顿,见那黑色的队伍当中突兀出现了一辆囚车,车内的中年女子身着寝衣,脚踩官靴,头发披散,脸色灰白,略显空洞的眼神里找不出慌乱或者别的什么情绪,虽一身狼狈,却只安静地盘膝坐在车内,像是无欲无求一般。”

      思涵瞧了两眼,见并不认得,又转而打量马上健卒,耳畔忽听得车外有人道:“牝鸡司晨,些小男子竟然当众押解朝廷命官,圣上这是要将天下女儿羞辱殆尽吗?”女人的声音不高不低,每到顿句都略微向上挑起,若不是没见过世面不晓得其中厉害,便是不畏强权正色敢言。

      马队押着囚车消失在夜色里,大利在外问道:“主子,可能启行了?”

      思涵有点儿走神,闻言也不答话,抬手推开琉璃车窗,朝车旁拢着袖子的青袍女人道:“这位姐姐,听口音是从萧山来的吧,小妹儿时在萧山住过一段时间,同姐姐也算半个老乡,姐姐若不嫌弃,可否上车一叙?”

      江少瑜抬头,见身旁不知何时停了辆气派的马车,车上一个素未蒙面的小姐正笑吟吟地朝下望来。她左右看看,见她确实是在同自己说话,虽心里狐疑,然而在这天寒地冻又举目无亲的地方走了这许多时候早已又累又冷,况且自己一个女人又身无长物,无论她是何意,即便上车暖暖身子也是好的,便就施了一礼,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谢意,斯斯文文地道:“既是小姐相邀,在下便打扰了。”

      欣妍早已起身,将她让至矮凳坐了,自己陪坐下首,又觑了思涵面色吩咐启行。

      思涵初时乍闻乡音倍感亲切,后来见她衣衫单薄,显是家境贫寒,又生恻隐之心。谁知同她聊了一会儿方觉此人思维敏捷,言辞机巧,笑谈间时而引经据典,有理有据,时而插科打诨,妙趣横生。她向来崇文,与她聊得兴起,自然生了招揽之心,便追问她原籍出身。

      原来那人姓江名少瑜,祖籍确是萧山,本也算得出身富庶,奈何自幼家道中落,加之屡试不中,如今年近而立却是一事无成。

      三年前春试在即,恰逢库曼老汗王孛尔德硕中伏身亡,北疆大捷,朝廷为迎成王班师,下令春闱延后一月。少瑜本就拮据,虽每日替人写信赚些盘缠,然京畿繁华地自是处处费银,以至待她落榜回乡行至徽州时已然身无分文。

      幸得天无绝人之路,正当回乡无望一筹莫展之际,恰遇知府大人欲为嫡女寻求良师。那徽州知府见她年纪虽轻却颇有才华,便允她同女儿一道读书,亦师亦友,并承诺三年后出资送二人一道入京应试。

      思涵点了点头,“我观姐姐出口成章,才华横溢,绝非久居人下之人,人常言事不过三,又道好事多磨,想姐姐这次春闱必能高中,得偿所愿。”

      少瑜被人说中心事,想到自己半生坎坷,难免便露了些消沉之意,长叹一声,道:“当今尚武而不重文,瑜一介寒士,有志报国,无由进身,若此行再不得中,也只得回乡务农,寄情山林罢了。”

      思涵沉静看她,诚意道:“姐姐既然心怀天下,岂甘心就此埋没乡野?”她一指欣妍,“此乃小妹好友,现今在成王府供职,若此届春试仍无慧眼识珠之人,姐姐可到成府寻她,自能谋个出身。”

      “成王……”少瑜脸色一变,回头看了欣妍一眼,又转而打量思涵,语气里已没有了半分亲切,反而带着一种泾渭分明似的漠然,“恕我直言,成亲王虽有军功,然并非正统,其十几年来既享封地供养,又把兵权不放,一旦生出异心,天下谁能制衡?你我寒窗十载,岂能为虎作伥?”

      “住口!”欣妍大怒,出口斥道:“尔区区试子,何敢妄议朝政,指摘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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