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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品时局公子合纵 ...


  •   “在下便赌,成亲王今夜必归!”

      思涵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冷笑连连:成亲王何时回府难道你还比我清楚?如此一来,倒不必以势强压,落人口实了……她主意打定,嘴上却不肯相让,想了好一会儿才故作勉强道:“既是小官人坚持,我也只得与你赌上一回……不若你我都将银钱留在此处,待明日知晓了胜负,自然是胜者得羁,败者取银!”她放下云羁,复朝掌柜道:“便劳烦掌柜的做个见证可好?”

      纪掌柜哪有不肯,忙转身命伙计去取纸笔。

      男子不经意间瞥到守在门口的大利,眸光一动,带了些许商量语气,道:“无论如何,这鞋是在下先看中的,倘若……我侥幸胜了,能否请你……将那佛灯一并让我?”

      这话十足示弱,加之他嗓音清透柔和,似山泉潺潺流淌,让人不及多想便点了头,待回过神来,却又不觉一怔。

      有伙计取来文房物什在侧旁的条案上摆好,开始磨墨。纪掌柜走到案后,没费多少功夫写就一张小契,而后换过纸张,原样誊写。

      就在这时,忽然从街面上闯进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身材高挑,浓眉大眼,一身侍卫打扮,行动间风风火火的。那人的目光在店内大略扫了下,旋即快步至思涵面前单膝一跪。

      思涵大是惊讶,指着她道:“施姐姐你……怎么回京了?”

      女人见有旁人在场,不待她吩咐便就起身上前,凑在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思涵神色一凛,顿足便走,然而刚迈出两步却又忽然回身,凝眸上下打量那男子,半晌,对大吉道:“去将那盏弥勒花灯拿来给他。”言罢不再多说,转身疾步离去。

      男子手提花灯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见立在案后的纪掌柜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思,走过去敲了敲条案,“掌柜的,她自走了,你这字据也不必写了吧?”

      “是,”纪掌柜赶忙放下笔,视线瞥过小伙计手里捧着的托盘,有些迟疑道:“那这两颗和田玉珠……”

      男子迟疑须臾,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几句。

      纪掌柜心念一动,作势想了想,试探道:“官人您有所不知……这月绫纱产自极北孤石之地,以雪莲饲养冰蚕,再取冰蚕之丝纺成,每年只得数斤,例来仅供上用……”

      男子知她必有后话,也不搭言,只微眯了杏眼斜觑着她。

      “呃……小店虽能寻到些许,不过……要费些时日,至于价钱……”

      “价钱好说,时间嘛……倒也不急,只是烦请掌柜的别耽搁就好!”

      “那是自然!如此便多谢官人了!”纪掌柜略拱了拱手,而后重新拟定了条款收据,又客气地亲自将他送出店外。眼看着他走远了,方回头对身后跟着的小伙计吩咐道:“去看看公子现下何处,就说纪瑞山有事禀告,问他何时得空。”

      .
      解意阁后园浮曲楼

      谁也不会想到,位于解意阁后园西南角的这座不起眼的小楼是一间藏书阁,静谧的烛光透出月窗,朦胧了楼前几株雪柳。枝影婆娑,虽不见夏日婀娜扶风之态,隐隐已显露出疏淡的生机,纯粹而又内敛。

      纪瑞山轻抬脚步上到二楼,绕过两排错开的花梨木镏金通天书架,在大书案后寻到了她要见的人。

      男人从始至终半垂着眸子盯着手里的书,直到她将整个过程描述完,才在读到的地方做了记号,声音听起来几分慵懒,“然后她就认输走了?”

      “是,”瑞山立在下首,态度恭谨,“属下也觉得很是奇怪。”

      “来找她的女人姓施?”

      “不错,属下听得清楚,那人叫她‘施姐姐’……”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姓施的女人虽是侍卫打扮,进门以后行的却是个军礼。”

      “这就对了。”男人放下书,拿起案边放着的玉笛,拇指极自然地摩挲了几下,暗白色的笛身上带着几丝不甚明显的杂纹,却将他修长的手指衬托得更加细腻无暇,“便只看上一双云羁?”

      “是,”纪瑞山早有准备,将一直捧在手里的蓝底暗花锦盒放在案上,掀开盒盖,“便是此物。”

      玉笛的末端在锦盒沿上轻轻施力,男人就着倾斜的角度瞧了眼,似乎点了下头,“也算难得!”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仿若磁石,隐隐似能勾魂摄魄,“月绫纱……你还真会给我找麻烦!”

      纪瑞山呼吸一窒,赶紧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平复了下心绪,略带些奉承道:“公子的本事属下还是略知一二,区区几两贡纱又怎会难到您?”

      男人无可无不可地收回玉笛,转而又问:“坊间传言成亲王世女样貌姣好犹胜男儿,依你之见?”

      “此言非虚,”瑞山由衷道:“更难得的是她小小年纪便聪颖博识,谈吐间从容不迫,机变圆滑,只是处事稍嫌强横,态度也有些傲慢。”

      “这也难怪,”男人好像轻笑了下,又好像没什么表示,“生在皇家,长于王府,众人视若珍宝,王君爱如掌珠,就连圣上待她也似乎……”他话音一顿,只觉心头酸痛袭来,一个单薄瘦削的身影飞快地掠过脑海,下意识便紧了紧掌中玉笛,本该魅惑众生的凤眸却洗尽铅华般黯淡下来。良久,方听他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似乎……更胜亲女……”

      “公子说的是,”纪瑞山忙附和道:“圣上与成亲王姐妹情深,对成王的女儿自然有爱屋及乌之意!”

      “爱屋及乌?呵……”男人这回是真的笑了,然而那笑容轻淡得好像不慎落入掌心的飘雪,转瞬即逝。成亲王的封地皆在洛川以北,然而自和佑四年成王复出西征齐平,朝廷却下旨从内府拨银大修盛京王府,将王君、世女从萧山接回京畿……此为究竟是倚重亲妹,爱屋及乌,还是留质于京,牵制成王?亦或……别有所图?想那洛川十四郡也算山川秀丽物阜民丰,可怜堂堂世女几近成年却从未去过……

      一个样貌颇为端正的青衣侍儿捧了茶盘进来,上好茶却不离开,只退后半步立在男人身旁。男人收回遐思,复问:“可知那小官人来历?”

      “这个不难,”纪瑞山知道他说话时并不避讳这小侍,便也如常回禀:“他走前留下了两张正通钱庄的大额银票,一查便知。”忽而又想起什么,疑惑道:“这事儿说来有些蹊跷,那小官人似乎与寻常闺中男子大不一样,虽也蒙着脸,却是词锋犀利态度张扬,同女人争辩起来也毫不顾忌,一身华服看起来非富即贵,而且……他腰间挂着块鹅蛋大小的玉璧,属下瞧着怎么像是……雪暖香寒?”

      “什么?”男人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目光逐渐变得深邃起来,“如此说,宸贵君也已按耐不住了!”

      语涉后宫高位君卿,纪瑞山不敢随便接话,只蹙了眉心默默沉思。

      男人端茶轻啜几口,思绪仍旧纷杂:晏氏,不过一个守陵小吏的儿子,不知怎的就入了圣上的眼,合了陛下的缘,十几年来荣宠不衰……悦卿,悦君,差一点儿便成了皇贵君!若不是当年秦相力争,朝臣死谏,说不准连凤仪宫都得易主。贵君已然是四君之首,圣上犹嫌不足,竟为其违祖制再加封号,偏宠至此,真真闻所未闻。宸,帝之居所也,以这样的字册封君卿,用心昭然若揭……

      自秦相撒手而去,凤后便缠绵病榻,闭宫修养,名为思念先母,焉知不是效仿郑伯之计,纵其自酿祸端?然而近两年来,宸贵君掌凤印,行后权,专横跋扈已极却仍旧屹立不倒,俨然成了后宫第一人。再看那七皇女,自来顽劣而不学无术,原本不足为惧,可一旦凤后有何闪失……到时女凭父贵,难保不成劲敌。何况如今看来,晏氏也非寡识而无断,女儿还不满十四便想着将联姻作为筹码,却不知……

      他放下茶盏,正色道:“尽快查清那男子身份来历,报于我知。”

      瑞山连忙应了,见他神色仍旧凝重,便有些不以为然,她措了措辞,劝道:“公子也不必太过忧虑,一来七殿下还小,二来无论背后有谁支持,总也敌不过傅家去,依属下愚见,如今咱们该专心对付的是康亲王才对。”

      “傅家……”男人手握玉笛,在左手掌心里轻轻叩了两下:傅家虽累世为官,却直到傅盈善这一代才真正堪称望族,傅盈善能在仕途上左右逢源,扶摇直上,从小小的工部事中做至尚书,又抓住两年前秦相离世的契机入主内阁,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其亲弟,便是如今位主延福宫的贤君。

      可惜这莽妇实在鼠目寸光,早前掌工部时便渎货无厌,主持内阁后更变本加厉有恃无恐。这几年圣上废奢尚俭,工部无甚油水可捞,她便把主意打到了吏部头上,使得清流一派日渐凋零。长此以往,秦相留下的势力难保不被吞噬殆尽,也难怪纪瑞山一提到傅家便视其为眼中钉。

      不过,傅盈善虽愚,她那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却是八面玲珑,先以元宠的身份诞下皇长女,而后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替自己妻主寻觅美人,“贤惠”至此,当真让人佩服。如今眼瞅着静卿也失了势,便又寻个由头把亲甥儿带在身边,也真亏得他傅家尽出美人!

      男人狭长的凤眸似乎带了几分不屑,闲话般道:“罗衣公子你听说过吧?”

      “这个自然,”纪瑞山回答得毫不迟疑,“盛京第一公子嘛,号称色艺双绝,却以骄矜闻世。”她抬眸看了男人一眼,见他没有接话的意思,便又续道:“‘罗衣’二字还是出于咱们王西祁大人之手。据说当年傅氏刚满十一,应众皇子之邀游园,十七宫主欲罚他姗姗来迟,他辩道:‘新侍不擅着衣。’这句话传到坊间,墨客们不以为忤反赞其真,多有为这事儿写文赋诗者,其中最为人传颂的便是王大人作的一首长诗,其中两句道:绝色天下重,美人骄且矜。华盖出阊阖(注),不自着罗衣!就这样,‘罗衣公子’四字便在民间传扬开来。”

      她顿了顿,颇有些感慨道:“那傅氏小儿固然得了“罗衣公子”的雅号,然而当时还未高中的王大人却也因这首绝句成就了‘凰都才女’的美名,故而市井中多有好事者,道这二人可谓才女佳人,良缘绝配。”

      “区区大理寺少卿,又怎能入得了傅少爷的眼?”男人始终意兴阑珊的听着,此时才淡淡开口,“华盖出阊阖……想必傅善盈也信了她这个宝贝儿子有后君之福,巴巴地送进宫去伺机邀宠,岂不知再过几月便是圣上整寿,老妻少夫,倒亏她舍得!”

      男人许是有些累了,又许是不屑多说,徐徐起身踱至窗前。

      月华如水,漫过天地万物,染尽俗世红尘。远处,蒙山积雪未消,好似银白巨兽;近处,万家灯火阑珊,仿若星罗棋盘;抬眼间最耀眼处,碧落皇城庄严肃穆,绚丽璀璨……然而,他知道那里有个人同他一样,形影相吊,孑然无依……朝代更迭自来腥风血雨,骨肉相残,不知她可还好,是否还有君侍苛责陷害,是否还有奴才为虎作伥……

      青衣侍儿从角落里的梨木衣帽架上摘下灰貂滚边的玄色大氅,披在男人肩上,劝道:“少爷,夜里风凉,当心受寒。”

      “嗯,”男人摆手使他退下,亲自将动作间略有些走位的长发理好,转身踱回案后,沉吟道:“圣上仿先帝例不立太女,以致储位空悬多年,几方势力各出奇招,输攻墨守相持不下。为今之计,若想打破僵局,唯有借助外力……”

      -------
      品时局公子合纵,
      弃良机才女孤行。

      注:阊阖:音昌和,意为天门,这里指宫门。改自王维赞美西施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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