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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当时素月照青梅 ...

  •   思源笑着接了,不在意地摆了下手,“一个买来的男人罢了,抬举呢,唤他一声儿表弟,若不听话,多得是办法治他。”她咽下最后一句没说:也就你吧,高看他一眼,为了这么个男人开尊口。

      思涵捏着水果的手指紧了紧,剩下的一半便也撂下不吃,拿手绢儿一根根擦着指尖,“玉霓……不是本名吧?”

      “教坊司没了籍的,有什么正经名字。”酸甜的果肉将仅余的一点酒气尽数驱散,思源回过味儿来,也渐渐收了笑,“倒不是我有意轻贱他,那时候齐王败局已定,朝廷翻后账处置了好大一批人,加上齐平两地押送进京的,官窑差不多都人满为患了。姑母家便也跟风儿挑了十来个男孩子,年纪都小,起没起过大名我就不知道了,只记得当初买回来时一道赐了名儿,左不过杨花柳絮梅蕊桃夭什么的,他是个出色的,叫柳……嗯,回头你自个儿问他吧。两年前,”她略蹙了蹙眉,将因果掉了个个儿:“他被姑母收做义子,跟着得了个玉霓的名号,内外便都以公子相称了。”

      见她不语,始终半垂着眸子安静听着,思源越发觉得此事妥帖,暗笑,却故作为难道:“按说妹妹成人这样的大事儿,姐姐送什么都是应该的,不过,你这元宠刚定,怕只怕母皇和王姨要怪我带坏妹妹,连傅相也必定嫌我多事。”

      思涵仍不抬眼,只配合地叹了一声儿,“果然连四皇姐都不敢得罪傅家,看来涵儿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得自由了。”

      “姐姐和你说笑呢,”思源哈哈一笑,“只要妹妹顺意,便是得罪傅家又如何?你放心,这事儿姐姐定然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思涵也弯唇笑笑,想了想,道:“怎么说也养育了这么多年,我总不好占仕姨这么大便宜,回头我让人算足聘资送去秦家。”

      “诶,”思源忙道:“你又和我见外,说了贺你元服,即便有所花费自然也全由我出。”

      思涵摇头,正色看她,想要再说什么,却听若晨在窗外禀道:“殿下,到顺承门了,是要先去西城吗?”就快宵禁,去西城转一圈再回来定已落锁了的,她无谓找麻烦,对思源道:“马车就留给姐姐吧,我骑马回去。”

      成府的人走后,搭坐在车辕上的黛双便进了车厢,跪坐到角落里,以防他主子有什么吩咐。果然,马车刚动便听她问:“父后说什么了?”

      “回主子,千岁让解了侧君的禁足,还说……”他小心地望她一眼,放轻了声音,“要是一个月内再没好消息,便……给您再纳两房侍君。”

      默然半晌,思源几分气苦道:“父后他……拿我当什么了!”

      “主子您别怪凤后千岁,今儿您也瞧见康王家的小殿下了,就算再不喜欢侧君也请忍耐些时日,等有了皇孙女,千岁自然不会再管您后院儿的事儿了。”

      宫宴时他没能进去凰銮殿,方才车里两人的对话也听不大真切,只能按着凤仪宫听来的和自己琢磨的劝道:“康王有皇长孙,有傅家,如今又搭上了成王世女……要说贤君这一招也真够绝的,那可是首辅家的嫡少爷,京城第一公子,普天之下再找不到比他更漂亮体面的元宠了吧?那小世女能不感恩戴德,认真地宠爱起来?要是从此也实心站在康王一边儿,那……”

      “你懂什么!”思源不耐地打断他话,到底心烦,又敲了敲车窗:“不回府了,去解意阁。”

      .
      老鸨一脸惊讶地看四皇女搭着小侍的手臂下了车,忙示意身后的小厮去里头通报,一面快步迎上来,谗着脸笑道:“呦,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思涵抽了抽鼻子,摆手示意他别靠那么近,“这解意阁我不能来?”

      “哎呦,”男人照着自己右脸就是一巴掌,“瞧我这嘴笨的,小人是想说您有什么吩咐传唤一声儿就行,哪儿用劳动您亲自跑一趟呢!您这回来是……”

      车一停就迎上来招呼的两个小倌儿在老鸨警告的眼神下讪讪停步,绞着帕子,不死心地朝女人递一个自以为妩媚的眼神。却听一道比楼里公认的头牌还要魅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人家是来逛窑子的,还不把你们这儿有名有姓的倌儿全叫出来?”

      月上中天,正是解意阁最热闹的时候,迎来送往的妓子,跑前跑后的小厮,寻欢买醉的恩客,连思源带来的侍卫全都吓了一跳,齐齐仰头,朝声音来处望去。

      二楼顶,年轻男子一身夜行装扮,姿态慵懒地半卧在灰绿色的琉璃瓦上,一手支头,另一手挑着个小酒壶,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口,评价道:“盛京第一销金窟,就拿这种东西招待客人?”

      “哎呦!”老鸨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见那细白瓷的酒壶在自己脚前摔了个粉身碎骨,仅余的一点儿酒液飞溅出来,打湿了鞋面。他连退了好几步,抚着心口大声喝问:“你……你你是什么人!”

      男子挑眉,瞥了眼四皇女。

      思源弯唇笑笑:“舍得回来了?”

      “您别误会,”男子的语调妩媚阴柔,短短一句话偏要拐上好几个弯儿:“奴家是来讨要尾款的,可没敢扰了您的雅兴。”

      思眼依旧笑着,“可我的钱都花在这解意阁了,阁下不如讨点儿别的?”

      “哦?”随着上扬的尾音,男子纵身一跃离开了屋顶,仿佛一朵凌空绽放的黑色的花,旋转着翩然落下,“四殿下的意思,是不打算认账了?”

      灯火明亮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脸上的半幅面具,纯黑色,像是用什么鸟的羽毛制成,小小的,更像是一件装饰品,神秘又诡异地覆在左侧小半边脸上。五官线条深刻,唇峰明显,邪笑着的时候唇角轻轻勾着,像是一把张扬的弓,眼睛是极吸引人的形状,内眼角向下,仿佛行书中的运笔,凝尽妩媚,眼尾偏又轻凌一挑,透着一抹邪肆风流。

      许是因为带了酒,他步态有些缓慢,悠哉游哉地朝思源踱了几步,在众人全都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猛地拍出一掌。

      皇女府的侍卫俱都大惊失色,刹那间,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然而下一瞬,只见思源身后的马车后壁忽然从中断裂成几块,巨大的厚实的木板先后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左近几个小倌儿也都惊叫着连连后退。

      思源也吓了一跳,跺脚道:“又发的什么疯!这车……”她顿住,惊讶地看向从没了遮挡的车厢后滚落下来的男子,“这……这人……”

      马车很高,那人径直摔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扶着车辕慢慢爬起来。看身形也是个年轻的男子,一身青衣,衣袖极宽大,双手拢在袖中,从始至终没露出半点儿肌肤,长发披散下来遮挡住了大半容颜。

      解意阁前的空地明亮宽阔,两排高挑着的大红灯笼将天地间映得一片绯色,清冷的月光仿佛单单投落在他身上,将他与周遭的繁华隔绝开来,只剩下从头到脚的落寞无依。他似乎也对身周的一切毫无兴趣,甚至懒得看上一眼,分开人群就要离去。

      “呵。”笑音未落,面具男子已站在了他面前,探手拿他左肩。青衣眼皮儿也没抬一下,只将左袖轻轻一扬。面具即刻转身,旋至他右侧。

      然而却没听到任何暗器的声响。

      原来不过是虚张声势!他念头刚起就见距自己刚站过的地方最近的那个小倌儿忽然发了疯似的,双手齐用,死命往自己脸上挠,嘴里发出痛苦又惊恐的惨叫,白净姣好的脸上很快现出一道道血痕。男子大怒,反手一掌劈在青衣颈上。青衣再来不及反应地软倒在地,长发铺散开来,露出小半张脸,苍白如宣。

      面具不屑地瞥了眼,漂亮的眸子即刻半眯起来,扭头瞪向四皇女:“逛窑子还带着男人,你就这样欲求不满?”

      大庭广众,身后还跟着许多侍卫,思源终究有些下不来台,将脸一沉,“这是好人家的男孩子该说的话吗?行了,我没空陪你疯,有什么事儿去府里等我。”

      “我……”男人眼里的凌厉一点点化作了委屈,缓缓垂眸,轻轻颤动的每一根睫毛都像在诉说着痛楚,“我就知道……你嫌弃我的出身……”

      思源暗骂了句妖精,虽明知他做戏,还是柔和了些语气道:“胡思乱想什么,我有正事儿,你乖一点,别跟这儿添乱了。”

      男人扁了扁嘴,鼻翼翕动,在众人都以为他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时候,倏地拔出佩剑,指着地上的青衣男子,“我杀了他!”

      “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思源脾气也上来,怒道:“之前是谁答应我要收收性子的!”

      男人即刻服软,又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泫然欲泣模样了:“奴……奴家只是……怕他给您添乱罢了……”

      思源被他闹得无法,几乎是咬着牙往外吐字:“不是我的车,也不是我的人,你要不怕给我惹麻烦就动手,只别忘了,这里是京城。”

      之前进去报信的小厮一路小跑地回来,凑在老鸨耳边说了句什么。老鸨搓了搓手,绕了大半圈,站到思源身旁距男人较远的一边儿,小声儿回:“公子说,请您进去说话。”

      “呵,”男人随手挽了个剑花,“仓”地一下还剑入鞘,“我倒要瞧瞧是什么样儿的公子!”

      “诶,你……”思源忙也抬步,却顿住,匆匆扫了眼地上的青衣男子,低声对老鸨道:“先关起来吧。”

      .
      傅云的轿子到达灵犀阁的时候已过了酉时,思涵才刚换过一身家常的素缎衣裤,散了头发,窝在寝殿次间的美人塌上翻一本《粤游见闻》,听和颜亲自进来禀说“傅公子到了,正在交柯殿外等候”时,内心就有两个小人儿拌嘴。

      一个说:天都黑了,这是不得不赶在贤君说的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刻吧,就那么不情不愿?一个说:人到底是来了,就别在意那些细节了。一个说:可不是来了,瞧这两天把府里上下折腾的,傅家的少爷当真金贵。一个说:体谅些吧,傅家最近也够倒霉的,好好儿的进士莫名其妙就死了,加上那个江少瑜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文文弱弱一读书人,竟敢当街拦敦王的马,告不告得赢当朝首辅先不论,这“贪得无厌杀人灭口”的舆情算是造下了……

      屋里,玉盏正坐在小圆桌旁夹山核桃,佳茗立在她身边,见她神色懒懒的,忙放下手里捧着的盛果仁的小碟儿,道:“主子您不用动,奴才去拿梳子过来,就在这儿简单整理下,一会儿就得。”

      玉盏转了眼珠儿,也起身,笑道:“怪道今儿下晌儿尚衣处的人赶着送新制的春装,样式比往常那些都来的喜庆,奴才这就让人抱过来给您挑一件。”

      “罢了,”思涵又拿起书,“不过磕几个头,带进来就是。”

      和颜只略迟疑了下,便也应是退出。

      “那奴才去取拜垫。”玉盏装着没见佳茗偷偷朝他摇头,略一屈膝,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没一会儿,和颜便引着傅云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个青衣小侍,应是陪嫁来的,一进门便跪伏在了门口,头埋得深深的看不见样貌。

      他亦半垂着头,目光和顺地落在身前一小块地上,头发全数束在头顶,用一只纯金嵌红宝的小冠固定。衣着为淡红色系,赤红滚边,正式却不繁复,斜襟,广袖,宽束腰,腰下双曲环绕着裙裾,使得走路时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亦更显贵气端庄。落足无声,一步步行至大红拜垫后,屈膝跪下,道:“奴傅氏,叩见殿下。”双手扶地放在头两侧,以首触地,起身,再跪,叩首,如此反复,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停了停,重又俯身,“主子万福金安!”

      受了这礼便算是进门了,思涵有些感慨,无论他心里怎么想,愿或不愿,这辈子已注定托付在自己身上,贵贱荣辱,再与自己分不开了。她动了动腿,将一直歪靠着的身子坐起来些,温柔道:“抬头让我瞧瞧。”

      佳茗照应着她的动作将她身后的软枕挪了个位置,服侍她靠好。立在短塌下角儿的玉盏便也转身,将她动作间踢乱的薄毯抖开,重新搭上。思涵摆手让他退开。

      傅云已应了个“是”,直起身。

      他肤质细致瓷白,双唇饱满,在烛火的映照下反射出一层淡粉色的光泽。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鼻翼翕动的频率有些快,羽扇般的长睫也低低垂着,遮掩住眼里的情绪,然而眼角的妆到底是浓了,又带着水汽,仿佛投在湖面的残阳。

      果然是不愿呢。思涵默了会儿,问:“去过凝薇阁了?”

      “是,不过王君没见,让先来给殿下行礼。”

      “嗯,府里规矩虽多,不过你别怕,慢慢学,大面儿上过得去就好,有什么不懂或者为难的也可以来问和总管。”

      “是,多谢殿下。”他又俯身磕了个头,起来时偷偷挪动了下膝盖。

      还真是个少爷呢。思涵淡道:“也是我多虑,你在贤君身边儿待了那么些日子,宫里的规矩想必都学得差不多了,这点小事应是为难不到你。”

      果然被常叔说中,她是介意自己进宫邀宠的这段经历吧。傅云心底愈发黯然,然而不回话终究不敢,只得忍着膝上的痛楚低声答了个“是”,想了想,低声道:“来前贤君也曾交代过,既然进了王府,必得遵从教化,谨守本分,侍奉殿下当至恭至慎,敬顺王君亦当克勤克诚。”

      “唔,贤君交代的。”思涵语气喃喃。

      傅云琢磨她想听的话,再俯身,“即便贤君不吩咐,奴日后也自当以主子为先,过往之事,府外之人,都再与奴侍无关。”

      思涵又垂眸看了他一会儿,道:“起来吧。”

      “谢殿下。”他咬牙,在地上撑了一下。佳茗忙上前帮着扶起,傅云勉强笑了一下,轻轻点头,算是道谢。

      思涵早已收回目光,靠进身后的软枕,又拿起书,“很晚了,你还要去凝薇阁,回吧。”

      “是,奴侍告退。”傅云略福身,直退至门口,方转身出去了。

      然而平稳的脚步只坚持到殿外的台阶,他侧身,一把攥住小侍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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