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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舞八佾珠围翠绕 ...

  •   有着一半库曼血统的敦亲王,非但样貌继承了不少北方胡族的特征,连脾气也是,就因为不满意身边儿这位正君,竟在大婚当日乔装跑了。皇帝只得一面假称三皇女突发急症闭府修养,一面让人暗中找寻,两年无果,几乎想要放弃这个任性妄为的女儿时,她却又自己回来了,除了一个怀抱女婴的江湖男子,还带回了六省二十余位地方官员渎职贪墨、贿赂勾连的实证,可以说震动了整个朝堂。

      可惜性子却越发的乖张又喜怒无常,半年来涉大理寺事,虽也破了几桩案子,然而手段就有些摆不上台面了,常被那些一向循规蹈矩的老臣诟病,听说近日又命人将陈年积案翻出来整理造册,自然又惹得一众身家本不那么清白的官员着恼。所幸的是她血统不纯,生而与大位无缘,是以大多数的朝臣们还是秉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则,敬而远之。

      她自然是毫不在意的,说话行事只凭自己高兴,就如此时,压根儿听不出四皇女话中敷衍似的,竟抬起手来,掐着男孩儿的下巴迫他转头,啧啧道:“要我说,宫里这几年有所进益的也只有尚侍局了……瞧瞧,这小模样长的,难怪妹妹放着刚娶的侧君不带,巴巴来宫里讨人,啧,还会害羞呢……那承欢一技你是如何过关的?来来,说给本王听听,都学了些什么?”

      男孩儿脸红如血,羞愤至极竟有些不顾一切,蓦地扭头躲开她手,又抢回辫子自己攥着。然而心里到底害怕,眼神颤抖着想要去寻四皇女,却又不敢似的停在半空,长睫沾染了细碎水珠,可怜又无助。

      “瞧见没?”思源嗤了一声儿,“这位可是佐通政使家的少爷,金贵着呢!听说姐姐回来这么久仍只宠着那一人,今儿是怎么了?终于腻烦了想要换换口味?如此尽管带走,替我回一声儿父后就行。”

      敦王大笑,“父后恩赏,本王可不敢僭越,还是四皇妹自己留着受用吧……”

      思源无甚所谓地朝下首示意了眼,“那还一个呢,父后最近精神好些,开始操心咱们姐妹的事儿了,要我说真有这功夫……”她顿住,冷声对那男孩儿道:“要哭回你自己家哭去,成心给我现眼?”

      她目光所指是为六皇女侍宴的男子,因背对这边跪坐着瞧不见样貌,只能从背影看得出似乎比眼前人略高一些,不过敦王眼毒,轻易就从他僵直的脊背和曲起的手指断定,他也正十分紧张。

      他自然紧张,因为身后两位皇女刁难的,正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

      四殿下是凤后亲生,即便一时被康亲王压过些风头,两人谁能笑到最后实未可知。更显而易见的道理是,跟着她无论如何都比跟着一落地就丧父又始终不被皇帝所喜的六殿下要好得多。是以当得知父亲暗托凤仪宫的大宫侍替自己谋划的时候,他羞喜又憧憬之余,更多的是愧疚与担心,毕竟庶出的弟弟也在备选之列,温柔貌美又一向与自己交好。

      何况还十足的知礼懂礼,在听完自己的顾虑后非但不气不怨,还反过来宽慰自己,道是嫡庶有别,长幼有序,自古如此,哥哥实在不必介怀。所以当最后的结果终没能如父亲所愿时,自己是打心眼儿里替他高兴的。

      谁料今日刚一见到皇女们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被当做玩物般送给她人已然不堪承受,若再被原封退回,那小弟的前途便算是完了,甚至连带整个家族都要沦为笑柄……他留神偷听身后的动静,一颗心揪得紧紧的,连指甲陷进肉里都未察觉,直到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贴上自己手背。

      宫宴上用的芭蕉都是来自川南等地,拣选了品相周正的呈上,仅巴掌大小,表皮光滑细腻,被一只纤瘦有力的手掌握住了,轻轻地,推了推自己的手。他一瞬间清醒过来,蓦地抬头,看向那手的主人。

      那是一个长相清美的少女,眉眼间不乏几分英气。目光明透彻底,像是已然看遍了世情百态,却又清冷非常,不沾染半点尘埃,譬如雪山深处被封印的湖水,触之彻骨,望之神伤,不敢逼视。

      陈思羽,武帝膝下唯一一个从思不从水的女儿,皇帝某一次的出于某种原因的乱性产物。

      说起来,这位六皇女与成亲王府也算有点渊源,其父丁荣曾是跟随过罗乔许多年的近侍,与丁旺一起作为曜辰宫主的陪嫁进了王府,后来不知怎的被武帝瞧上,又一次回到了皇宫。不过皇帝显然只是一时兴起,随口封了个贵人也就忘在脑后了,若非不久后传出荣贵人有孕的消息,怕是再想不起后宫还有这么个男人。

      宫里的高位君卿自然是看不起他这样的出身,却也不屑自贬身份去为难他,然而同样没什么家世的宸贵君反倒不这样想了,虽然他当时也才进宫不到两年,初初踏上卿位而已。而武帝在国丧期间招惹下人已是引为平生最大的缺失,又怎会为了个小小的贵人规束自己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宠侍,何况那时悦卿刚刚失去还未满月的五皇女没多久,正是伤心时候。

      皇帝忙于西南战事无暇理会,凤后自以为稳坐中宫,也不十分在意底下人的小动作,其他人更哪有不趋利避害的,渐渐地就将荣贵人孤立到了衣食都难以周全的境地,以至后来的意外早产想来也没那么意外了。而真正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作为主位的悦卿非但没有获罪,反而以“护佑皇嗣有功”为名升迁至从二品君位,反观一举得女的荣贵人,也不过多得了些赏赐罢了。

      凤后终于意识到事态的难以控制,坚持要将六皇女养在自己名下。悦君本就认定了丁荣肚子里的孩子克死了自己的女儿,厌恶尚来不及,哪里会去争抢。而皇帝许是迫于秦相在朝堂上的一呼百应,不得不又一次妥协。

      就这样,思羽被抱去了凤仪宫,倒成了半个嫡女,待到她学会操.着稚嫩的嗓音叫人时,自己的生父已经因为早产伤了根本又疏于照顾而故去多日了。

      思涵与这位仅比自己早落地六个时辰的堂姐同一时间进南书房读书,加上父辈的关系,原应比别人更亲厚些才是,然而许是个性相左,又许是境遇相差太多,以至两人之间终究平平。她总觉藏在那一双明净眼眸之下的,并非表面看来的对境遇妥协的寡淡,而是一种漠视万物的凉薄,这样的人或许对眼前的人或事欠缺最起码的热情,然而若是心底里认准了目标,往往就会不择手段。

      当然,外表的温和宁静已是足得男子青睐了,只被那清透如水的目光看上一眼,便叫他心慌意乱,忘却周遭,茫然而不知何处了。

      思羽见他就此怔住,也不责怪,又将那芭蕉拿了回来,自己剥皮,动作随意自然。男孩儿这才惊觉自己犯了大错,想也不想便上手去抢,忽而意识到这样更不合规矩,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窘得眼睛都有些红了。

      正在此时,听得殿外静鞭乍起,三声而歇,肃穆清远,响彻云霄。走动着的宫侍忙都退回自己的位置上,俯首于地,众人也止了交谈。未几,中和乐起,有大宫侍唱道:“圣上驾到!凤后千岁到!”于是满殿君卿、宗亲皆离席拜倒,山呼万岁。

      武帝换了便服,与凤后一道从侧门入殿,步上台阶先亲手扶了一把宸贵君。宸君但笑起身,亲自服侍皇帝坐下。

      御阶上侍立有司礼监的大宫侍,见皇帝就坐,略抬了下下巴,便即扬声:“平身!”

      武帝面色温和,缓缓朝下扫了一眼,道:“又是清明,万物复荣,每与众卿相聚在此,总感岁月荏苒,逝者如斯。这一杯,敬故去者,愿在天安乐。”

      众人举杯,尽饮。

      “不知不觉,朕坐在这个位置上已是第十九个年头,”皇帝的声音四平八稳,“过去的艰难险阻不必再提,到如今武成功定,四海承平,除了要感谢上天之眷佑,百姓之勤恳,臣工之襄赞,朕还要多谢在座的诸位……朕的姐妹、夫侍、儿女、宗亲。有了你们的支持,朝廷方能励精图治而无后顾之忧,众爱卿,满饮此杯!”

      众人再饮,道:“谢陛下!”

      武帝轻轻舒了口气,“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在座皆不是外人,需不忘初心,和衷共济,与朕携手,共创盛世,愿我碧落民安乐业,远夷归化,国祚永续,边尘永息!”

      众人离座,长跪举杯,齐声道:“愿我碧落民安乐业,远夷归化,国祚永续,边尘永息!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杯酒毕,司礼监再次扬声:“奉旨,开席!”便有数十宫侍各捧托盘进殿摆膳,先进汤品,而后果茶,再后是荤素菜肴,每席按礼制数目不一。候在大殿东南角的乐工开始演奏轻缓的乐曲。

      雨心躬身上前,跪至御桌左下首为帝布菜,便有人趁机奉承,进酒,却不再跪。武帝话不多,面上是惯有的温和,然而能够在宫里生活立足的人,无论君卿还是皇女皇子,哪一个不懂得察言观色,很快都看出了皇帝心情不错,是以谈笑时更随意了许多,乍一看来端的是夫贤女孝,其乐融融。

      成王在心里咀嚼她方才所说的“远夷归化”,心知前日从北疆传回的秘报必然也已到了御前。库曼小汗王终是愿意俯首,想来已然力排众议,选定了送来盛京和亲的王兄……也罢,兵戈多年,民心思定,倘北疆就此安宁,自己也乐得卸了这劳什子兵权,与夫君同回洛川悠闲度日,岂不羡煞神仙?

      她向来稳重而不假颜色,尤其在这样的场合,是以当罗乔感觉到有人在案下偷偷握上自己手时着实吃了一惊。他作怪地回捏了两下,面上只不动声色地欣赏起随着乐声趋于妩媚,进殿献舞的少年。

      男孩子们薄衫水袖,身姿曼妙,外露的锁骨上用朱砂金粉描绘着待放的玫瑰,花枝柔嫩,斜伸进半透的舞裙。

      成王轻笑,附耳低语:“夫君最是贤名在外,莫非想通了,要替本王讨几个新人?”她话音未落便觉手上很是一疼,然而身边人只若无其事地轻咳了声,自顾喝茶去了。

      罗乔不知想起什么,略微抬眸,目光穿过年轻的舞者,远远望了眼对面席位上的顺卿。

      少年们舞毕,朝上叩首,执礼的宫侍早得了皇帝示意,吩咐行赏。

      思涵对这种教坊司排演出来的千篇一律的歌舞自然也没多大兴趣,况她心里有事,面上东张西望,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金襄的动静。须臾,她忽而眉梢一挑,抬手便扯他衣袖。

      男人先是扫了眼案上,见她酒杯是满的,小碗里的菜肴也几乎没动,这才有些诧异地去寻她眼神,而后随她目光往下首一望,旋即见鬼似的慌忙低头。

      原来那贺兰世女虽正襟危坐,掩在袍袖下的一只手却明显探在了身旁小侍半长不短的前襟下面,似乎还在揉搓着什么,从这个角度看去,恰能见到男孩儿极力隐忍着的不自然起伏的胸膛和几乎抑制不住的颤抖。

      思涵也不便再瞧,然而心里到底有些想入非非,目光不由自主就往身边男人的身.下飘,倒也谈不上欲念,更多的只是对男女身体不同的好奇。

      两人极有默契,便不抬头,他也知她在想什么,僵硬片刻,他抓起银箸,从那道葵花麻鱼中夹出一片金黄焦脆的鱼片,却不放她碗里,而是直接置在案上。

      她噗嗤一笑,凑到他耳边,“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

      他本就因羞恼而脸颊泛红,忽被带着甜淡酒香的温热气息拂过肌肤,连一对莹白如玉的耳珠都染上了颜色,白中透粉,圆润可爱,像极了桌上那碟点了一星儿胭脂红的玉蔻糕……不对,定然比那糕点要可口得多……

      她又拉了拉他,示意要吃点心。金襄斜她一眼,直接将那糕点与摆在近处的一碟子时蔬调换了个位置。她也不介意,自己捏了一个放进嘴里,虽仍旧嫌甜,然而佳人在侧,秀色可餐,总算是吃得有些滋味了。

      钟鸣鼎食,笙歌不歇。转眼筵宴过半,亲贵们带了酒,言行更随意了些,美中不足的是宫里的舞伶终究只可远观,任他再是百媚千娇风情万种,也难引得多少注意,反而当丝竹转弱时,众人才陆续将目光投回殿中。

      少顷,鼓声渐起,初时如晚风微露,继而似细雨罥烟,乃到黑云翻墨,闷雷不歇……只见中门大开,有八行八纵戎装皮靴的男子踏着鼓点舞进殿中,腾跃若兽,旋转如风,似神兵天降,英姿气度不输女子,又有男子特有的矫健刚阳。

      敦王大喝了声“好”!拿筷子敲击银盘,发出铮铮金鸣,许多人也被感染,纷纷击掌相和。

      这是新排的舞蹈了,思涵也留意欣赏了会儿,回神间忽见身边人不知何时拿了菜肴围边用的薄荷叶放在指间把玩,嫩绿的叶片衬着过于白皙的肌肤,十分乍眼。她心下一惊,倏地攥住他手,“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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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八佾(音意)珠围翠绕,
      却荼蘼香落玉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舞八佾珠围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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