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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惆怅花前拈酸醋 ...


  •   眼见刀尖距男人越来越近,思涵只觉心神俱骇,从未有过的惊怒与无力感油然而生,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从身后的桃林里蹿出个黑衣男子,双剑齐出,犹如银蛇,一条缠上尤华手里的短刃,一条朝她面门攻去,逼得她连连后退。与此同时,亦可也飞起一脚踹开伤到思涵的衙役,急道:“殿下你怎么样?”

      思涵不答,绕过她,扯着金襄退进桃林,上下检视,“伤哪儿没?”见他确未受伤,这才松了口气抬眼看他,道:“没事儿就好,别怕。”

      遮了脸的男人只露出一双深眸,漆黑的眼底寻不见惊悸,倒像是迷惑着该如何回应……她不知怎的忽就生出一种错觉,难道这人从没被人关心过?

      男人的视线与她一触即离,向下凝在她右肩。思涵即刻苦了脸,左手覆上刚被棍子击中的地方,声音里满是委屈,“这群混蛋下手真重,哎呦……疼死我了……”

      金襄眼中浮起淡淡笑意,转眸朝林外看去,学了她的语气道:“没事儿就好。”

      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并非单枪匹马,很快又有十余道玄黑身影自不同方向飞奔而来,片刻功夫便将在场人等全部包围,面覆黑纱的男子各个手按腰刀,一身杀气。先头那人也不紧逼,化解了危机便就收势,仗剑而立。衙役们被震慑住,亦皆停手,一时间周遭只剩下胶着着紧张的安静。

      思涵被人揭穿,既无奈于他的不解风情又不得不感慨他的心思通透。她撇了下嘴,回身望向刚替自己化解了危机的黑衣人,语气却有些意味不明:“这么快又见面了,卫使大人。”

      对方一双凌厉鹰眸,却在抬眼的同时锋芒尽收,就地单膝跪下,道:“奴才失职,求……殿下赎罪!”

      仍旧那对长剑,仍旧那块木牌,怎么人倒像换了一个似的……思涵发现自己对凤影司越来越摸不透了,凝神看他片刻,微微一笑,“大人来得正是时候,何罪之有?看来我又得多谢你家督司了!”

      尤华虽未同凤影司打过交道,然而这一身肃杀的黑又如何猜不到对方是谁,她顾不上思考眼前的女孩儿到底是哪位“殿下”,第一反应却是今日的差事到底砸了,眼睁睁看着江少瑜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回去要怎么交代。

      方才大骂思涵“野丫头”又扫了她一棍的衙役可想不了那么远,乍听众影卫齐声高呼“参见殿下”更是浑身一震,长棍自汗湿的手心滑落,正巧砸在了自己脚面上。

      “哎……”痛呼的尾音戛然而止,没等她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颈间已多出一柄寒气森森的宝剑,握剑的正是片刻前还跪在地上的影卫首领。

      几个皂吏而已,至于这样草木皆兵么?这是……示威还是示好?思涵不以为然,对尤华道:“大人能够不为金钱所动,总算没给女儿丢脸,方才算是一场误会,本世女也不想追究了。不过,这位江娘子是成亲王府的客人,烦请大人行个方便,将人交给我。”

      成王世女……这事儿竟连成王府也插手了!尤华咽了口唾沫,心知事不可为,唯躬身行礼,道:“奴才冒犯,罪该万死,多谢殿下.体恤。”

      江少瑜似乎也吓得不轻,直到衙役们全都走光了仍旧呆呆立着,毫无反应。

      “都起来吧。”思涵扫了一圈跪着的影卫,重新注目于眼前的男子,微微颔首,道:“无论如何,方才多谢大人出手,这份人情思涵领受了。不过,据我所知卫使大人是在查赵庄纵火案吧,在此处出现,莫非仍旧怀疑本世女?”

      “不敢,”男人还剑入鞘,垂首低眉,看上去十分恭敬,“凶犯另有其人,奴才无能,尚未查到头绪。”

      就是你们放的火,有头绪才怪……思涵心中暗嗤,唇角却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还有风影司查不到的么?我倒听说,连姐妹们闲聚饮酒这样的小事儿,都有人事无巨细地上达天听呢!还是说……影卫们擅长的就只有帘窥壁听?”

      “殿下玩笑了,若您没别的吩咐,奴才等便告退了!”男人始终低垂着头,像是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快速行礼却步。然而就是最后抬眼的瞬间,只见他眸色一变,眼风扫过江少瑜,道:“但是这人奴才要带走。”

      “什么?”思涵大为意外,不到两月而已,怎么这江少瑜就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了?她偏头看去,却被她有意或无意地避开。

      她想了想,问道:“你要拿人可有督司手令?”

      男人心中已有计较,从容回道:“此人了解本届科场内情,奴才请她回去询问些事,您放心,凤影司自会保证她的安全……”

      “既然是‘请’,”思涵打断他话,“那真是不巧,你方才也听到了,我已‘请’她回府做客,大人总该懂得先来后到吧?”

      “世女殿下,”一旁少瑜忽然开口,许是沉默太久,音色几分暗哑消沉,“今春会试弊病颇多,学生既然知晓一二,理应随这位大人前去,能为朝廷效力也是我等读书人的本分。”

      思涵也已看出她打从方才就有些异样,只当她孤高桀骜,怪自己隐瞒,谁知这人竟然宁可跟影卫走也不愿和成王府扯上关系,倒是自己枉做了小人!她抿了抿唇,蹙眉望向远处,游廊里不时有香客经过,好奇又小心地朝这边瞥上一眼。

      “奴才告退!”男子再次施礼,后退两步,朝江少瑜让道:“江娘子请!”少瑜亦无多话,拱手告辞。思涵心中不快,默然不语,直到她们全部转过回廊,方略抬了下下巴。

      “是。”亦可旋即追去,很快也不见了踪影。

      她又琢磨了会儿,总觉那影卫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怪异,却想不明白哪里不对,无意识地沉吟道:“凤影卫……”却听有人从旁接了半句:“真威风啊!”

      “……”思涵偏头看那小沙弥:“你恨羡慕他们?”

      “当然了,”男孩儿目光晶亮,脸上却写满了懊恼,“我要没那么早剃度该多好,就能像他们一样……”

      像他们一样去西陵山落草么?思涵心道好大的志向,就见金襄从自己身后走出半步,合十为礼,道:“在下今日便要离开贵寺,可否烦请小师傅替我跑一趟后面的厩寮,让他们将我的马牵去寺门口?”

      “啊……行啊,我这就去!”男孩儿显然是个勤快的,得了差事反倒一脸快活,飞奔着去了。

      思涵摇摇头,转身再看金襄。身后桃花似锦,香蕊如丝,渐浓的春意柔化了他冷俊的眉,深邃的眼,也柔化了她本有些郁闷的心,她笑笑,柔声道:“让你受惊了,也是我思虑不周,以为你必然学过功夫的,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你既骑得马便不急了,要不要吃过午饭再走?”

      “殿下做主吧,在下都……”男人像是有些心事,回答得心不在焉,只在目光扫到远处游廊时顿了一下,淡道:“看来在下得一个人去斋堂用饭了。”

      自影卫走后,游廊里看热闹的香客便就陆续散了,偶有驻足想要观赏桃花的,也因坡上的女子而羞于多看,如此一来,那个独立廊下的倩影便尤为明显。思涵眼里不由自主地泛起柔光,视线牢牢锁着那人,随意摆了下手,“去吧,等会儿走的时候我找人通知你。”

      金襄本是深于城府的人,却不知怎的忽就生出一丝不快。他目光微敛,近乎任性地不退反进,与她只隔了半步远的距离,附耳道:“在下初来乍到,请问殿下,京城九门几时落锁?”

      过于接近的距离看似亲密,然而那轻快微扬的尾音分明透着一丝揶揄甚或挑衅,思涵被他难得一见的孩子气弄得怔住,就见男人后退两步略一拱手,转身走了。她有点儿好笑又有点儿气苦,想了想,从身后林中选了枝桃花折在手上,这才快步走下缓坡,踏上游廊一侧的石基,隔着栏杆,将花送至那人面前。

      雪陌不接也不瞧,偏头恨道:“怪不得人家都说夫不如侍,侍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果然不高兴了……思涵赶紧交代:“他是澜姨的徒弟,来给父君送药的。而且你也说了偷不着,我哪会那么傻白费力气,是吧?”

      “送药非得让徒弟过来?”雪陌却更紧张了,“我偏不信萧山侯就只有男弟子,再说你不是今儿一早回京吗?专程过来接他?昨天就约好了?我怎么没听到?”

      你偷听不到也来怪我么……思涵被他乱珠落玉盘似的清脆嗓音问得有点儿蒙,将桃枝交到左手,拿右手两指揉了揉眉心,在身旁挨着廊柱的栏杆上坐了下来。

      雪陌的视线划过她左手食指戴着的鹿皮指套,心底一软,跟着便有点儿后悔。莫说自己还没过门儿,就算原配夫君也没这般质问妻主的道理,见她神色间隐约透出一丝疲色,不由又生了些心疼,习惯性地想咬下唇,却见她掌心向上,朝自己伸出手。

      她是侧身倚着廊柱朝外坐的,雪陌便只隔着栏杆靠近半步,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将左手交到她手上,却探出另一手抢了桃枝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

      “没约好,我原本让人安排了轿子的,不过……你也知道,昨儿我得罪他了,没办法,只得自己过来请,”她手上施了点儿力,让他离自己更近些,耐着性子解释道:“就只是请他回府给父君请脉而已。”

      雪陌唇角一撇,小声嘟囔:“请脉送药什么的,不该直接去王府吗?干嘛非得来西山找你?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他路上病了,在这儿养病来着。”思涵想了想,一来觉得这事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二来已经答应了金襄不会娶他,便坦言道:“你也知道的,我就快满十五了,澜姨她又向来关心我……不过,这回怕是得辜负她老人家的好意了……”

      雪陌听了前半句便一下子明白过来,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心里的酸涩像沸腾的熔岩,咕嘟咕嘟往外冒泡,怎么也压不下去,他猛地挣开她,恼道:“萧山侯凭什么替你做主!她还真拿你当自己女儿了!”

      “陌儿,”思涵敛了笑,音色却仍平和,“倘若没有澜姨,我能否来到这世上都没一定,我不许你这样说她。”

      雪陌虽也算出身名门,然而长这么大从未真正有人有心思又有精力去约束他。他打小野惯了,多少养成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此时见她面露不快,第一反应不是收敛反而更生嫉恼。他倏地扭过头,瞪着远处灿若云锦的桃林,不服气地争辩道:“不就是仗着对你一家有恩么,巴巴地送了徒弟过来,使一个欲擒故纵的把戏,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

      “够了!”思涵毕竟年轻,半日来又一再碰壁,一时间火气上涌,沉声道:“我总得元服吧!你若连这也容不下,便……便……”她滞了两下终不忍将话说绝,一怒之下也将头扭到另一边,抿唇不语。

      无论朝廷国策或者民间习俗向来都提倡多夫多福,雪陌见惯了达官贵人们动辄夫侍成群,并不是不肯容人,也非没有心理准备。可就在前一日,他亲耳听到那人话里话外劝她远离自己,试问如何不气,又如何能忍?更何况那人所说的正是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最担心的,是以在他心里早将那人标注成了假想敌,这才不管不顾地一再同她争执。

      然而自两人相识以来,或见她巧笑晏晏,或听她温言细语,又何曾见过她这般疾言厉色的对待自己,究其根底却是维护旁人。他心里委屈极了,死死咬着下唇不让泪珠儿掉下来。

      思涵也甚觉委屈,就算师命在身,那人也摆明了不愿跟她,她和盘托出,原想着怎么着也能得眼前人几句柔声宽慰。谁知自己近乎低声下气的解释却换来他一顿发作,加之半日来接二连三地被人顶撞,此刻是再没心思哄人了,不由也噘了嘴,靠着廊柱生起闷气来。

      两人谁也不说话,一个红着眼看天看地看树看云就是不看她,一个垂着头拿鞋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石缝里钻出来的细草乱花。

      许久,思涵忽“咦”了一声,跳下游廊的石基,俯身从草丛里捡出一张淡黄色带着折痕的薄纸,“这是什么?”

      雪陌咬唇不理。

      思涵暗叹口气,自顾将纸展开。长方形的小纸片只有巴掌大小,竖向写着几排蝇头小楷。她从右侧开始念起:“第五十二签,醉捞明月,中签。镜里拈花怎生香,水中捉月岂得偿,应知姻缘前世定,何须浮生空自忙!解曰:进退营谋。费力劳心。姻缘既遇。历久弥新。”

      她默了会儿,撑着栏杆翻进游廊,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温声言道:“好了,是我不对,不该大声呵斥你,宝贝儿别生气了,你不喜欢,我不娶他就是。况且人家也没做戏,是真的宁可违抗师命也不肯嫁我呢!咱们姻缘天定,就别再为有缘无分的人争吵了。”

      雪陌垂头半晌,一张俏脸快要红透了才几不可闻地“嗯”了声,盯着手里的桃花儿,小声儿道:“说什么见多识广,连观音灵签也不认得。”

      “这就是观音灵签?”思涵见他极不自在的模样,知他生了愧意,便也岔开话题,笑了道:“你昨儿不是说想去求签吗?走吧,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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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惆怅花前拈酸醋,
      寂寞巷口话离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惆怅花前拈酸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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