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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讥嘲权相作新文 ...


  •   “你……到底打哪儿来的……”

      自古男多女少,举案齐眉携手白头已足让人钦羡,能真正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实可谓万里挑一,可遇而不可求。然而这人开口就拿专一同样要求女人,与其说不贤不如说不智,更严重些就是孤高自许,不容于世。她感慨着这样一朵空谷幽兰怕是得自开自谢了,便没留意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紧张。

      就在这时,忽见有人匆匆往这边过来,看身形是个女人无疑。那人脚步慌张,胡乱在林子里拐了几个弯,想是跑不动了,半弯着腰靠在不远的树干上大口喘气,因侧对着这边,并没意识到林中有人。

      “谁?”思涵第一时间抓住男人的手腕往后一带,踏前半步将他护住,却又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松了手。

      金襄本在思索那女人怎么进来的,却在她连续的动作后抿了抿薄唇,分不清让自己不快的是她又再失礼,还是她刻意划清的界限。

      女人更是一惊,身子蓦地从倚着的树上弹开,似乎又想再逃,却在一瞥间怔住,惊讶道:“是你!”

      思涵也觉她面善,走近她打量须臾,有些迟疑道:“你是……江姐姐?”

      倒不能怪她贵人多忘,虽说距上回两人同车叙话才不过两月,然而谁能想到再见面竟是这般情形。江少瑜仍旧穿着那身青袍,却已脏污得像能揭下一层,后摆不知被什么东西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拖在地上的布片黑得看不出本来颜色。脸上就更加精彩了,左一道右一道的,乍看还以为刚从山里烧炭回来。

      这期闱墨思涵已大略翻过一遍,自然知道她又没考中,然而也不该狼狈若此吧,不由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江少瑜松了口气,将鬓边碎发随意往脑后撸了两下,苦笑道:“落魄之人,让小姐见笑了。”

      到了此刻还笑得出来,倒真有那么点儿洒脱放达的意思,思涵心生喜爱,又再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儿,姐姐若不见外,可否说给小妹听听?”

      “一言难尽!”少瑜摆了摆手,“现如今京里都传遍了,不是我想瞒着小姐,只是说来话长,若在下侥幸脱得此难,咱们再续不迟。”

      “诶,”思涵毫不在意她袖上污渍,一把攥住她,“如此姐姐更要说与我听,或许小妹可替你排忧解难也未可知。”

      江少瑜原本出身富庶,自小攻读,又数次进京赶考,可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自然是见过世面的,上元那日便已猜到这女孩儿非富则贵,倘若寻常小事说不准真能帮自己化解,只可惜这次惹上的是权倾朝野之人,料她也无能为力。她不愿无谓求人,然而几天来处处碰壁,昔日同年皆避自己如蛇蝎,唯一肯把臂相询的却是个仅一面之缘的小姐,不由有些触动,也生了倾述之意,将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简短说了出来。

      诚如思涵所料,她这次又没得中,不过却非才学不济,而是早先就被放了蓝榜的。所谓蓝榜,就是被判考卷未按规则写就,或卷面有作记之嫌,或行文有违讳之笔,初选时剔出,以蓝笔写就榜文公布。

      “前两天的卷子我都检查过多遍的,绝不会出错,只最后一日策论,一时兴起多写了两页,或许因此……”她顿了顿,摇头叹道:“这也怪不得旁人,我原是不指望了,打算返回老家安闲度日。谁知,初一那日我替东家看榜,就见这届进士……嘿!”

      思涵已然明白,点头道:“姐姐几经赴考,相识遍天下,想来这届取仕偏颇,令人不服?”

      “何止令人不服,简直令天下试子寒心!”她越说越气,又靠回桃树,把脸一扬,道:“我气不过,随口骂了句:十九七六五四三,孝悌忠信礼义廉!”

      思涵一怔,便听身后两声轻咳,似乎还带了些许笑意。她旋即也明白过来,噗嗤一笑,道:“姐姐还是这样牙尖嘴利,可不祸从口出了?”

      她身边随有男子江少瑜早就看到了,只当寻常近侍,并未在意,此时听他出声方着意看了两眼,就见这人五官清逸,俊美出尘……但凡有些姿色的男人出门大都是遮着脸的,任她走遍大江南北,又哪里见过这等美人,不由眼前一亮,脱口问道:“这位是……”

      事实上女人们说话,男人无故出声多少有点儿没规矩,不过思涵既已答应了不会娶他,心里便也只拿他当朋友罢了,道:“忘了给你介绍,这位是萧山侯主的关门弟子,说起来与江姐姐还是同乡。”

      “哦?”少瑜将两鬓垂落的短发又往耳后塞了塞,兜手作揖,“在下年少时也常去侯府拜访,同你几位师姐还算得上意气相投,只可惜从未见过官人,不知官人贵姓?”

      千里之外遇到同乡,想要攀谈几句也算不上十分冒昧,却不料金襄深眸一寒,不答话亦不还礼,反而冷着脸背过身去,抽出帕子遮挡面容,显然生了气。

      思涵总算见识过他的喜怒无常,虽觉有些小题大做了,然而到底看不得美人不高兴,忙往侧旁挪了半步遮住少瑜视线,解围道:“他待字闺中,自然不能轻易得见。姐姐方才说的,可是在御榜之前?”

      这人脸皮也忒薄了,就算萧山侯府的少爷也没这般忸怩的,美人难养,古人诚不欺我……少瑜有点儿尴尬地移开视线,想了想,继续道:“此事说来奇怪,当日我一时气愤的胡诌之语,不知为何第二天竟传遍大街小巷,甚至有人添上两句编成了童谣。如今街边小童都在传唱:十九七六五四三,孝悌忠信礼义廉(无耻)。釜(傅)中王八(忘八)贪食酒(十九),无羞无耻只认钱!”

      “哈……”思涵大笑,“这是哪位的手笔,好想看看傅盈善听到后气急败坏的模样!”

      当朝首辅的名讳从她嘴里说出来倒像自家奴才一般,江少瑜再思及她身后随侍的医仙弟子,不由心中一动,难道这女孩儿真的手眼通天,能替自己消了此劫?

      她思索片刻,正色道:“那日我与妹妹虽只匆匆见过一面,却深感相逢恨晚。我也不瞒你,这几日总有官兵到处拿我,叹只叹昔年好友皆避我不及,世态似冰、人情如纸可见一斑。如今妹妹还肯把臂相询,听我诉苦,怎不让我感激涕零?然而你年纪还小,我无论如何不能连累于你,今日就此别过,只当从未相识罢了!”

      “等等,”见她脱开自己手臂便要离去,思涵忙问:“你要去哪儿?”

      “呵……”少瑜长笑一声,颇见豪气,“天大地大,难道还无我江少瑜容身之所?”

      思涵摇头,“你进京应试是在礼部报备,有案可查的。如今这事儿明摆着有人要闹大,就算让你逃出京去,怕也回乡不能。难道你就甘心从此流落异乡,有家难回?”

      “这……”少瑜顺势停步,面露难色。事实上她早已细思过连日经历,也猜得到两句冲动之语已让自己成了朝廷派势相争的棋子。她曾暗恨幕后之人手段卑劣,无故将自己推进漩涡,然而心底深处却有那么一点儿星火悄然点亮,或许……能借此机会寻一条进身捷径也未可知。然,此为无疑一场豪赌,压中便是拨云见日,柳暗花明,可一旦站错了队,只怕万劫不复,再想回乡务农也难。

      “我今日正要回京,”思涵见她神色变来变去,始终拿不定主意,又安抚道:“两句戏言罢了,有何要紧,你先随我回去安顿下来再作打算。姐姐放心,无论是谁,再怎样张狂也不敢到我家里拿人。”她还记得上回同车时这人对母王颇有微词,也不点破,只拉了她手臂往林外走。金襄垂眸不语,缓步跟在后面。

      不多时,三人出得桃林,远远见着缓坡下,亦可一面往这边来,一面笑呵呵地朝身前带路的小和尚说话儿,对方却似充耳不闻,鼓着脸只管埋头走路。思涵有点儿好笑,替他默念: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声色香味触法……

      缄口一路的金襄忽然轻声提醒了句:“有官差。”

      少瑜躲藏多日,已如惊弓之鸟,乍闻“官差”二字就是浑身一颤,跟着便听有人大声喊道:“在那里!”

      自积香阁延伸出来的游廊曲折且长,沿地势几经迂回,跨过一道窄窄的旱溪,直通北面鼓楼。廊子设计巧妙,移步换景,前来上香的年轻男子本都愿意打这儿经过,顺道领略山寺特有的风光,然而此时却都避之唯恐不及。

      正在长廊里盘查香客的乌衣皂吏们听见那一声呼喝纷纷跨过栏杆朝这边奔来。二十多人大都持棍,只一个身手灵活的瘦削女人左手握一柄黑壳短刀,人还未至先将右手一挥,喝道:“拿下!”

      最先发现江少瑜的差役跑到近前,二话不说,抽出随身携带的锁链就往她脖子上套。只听“啪”的一声,铁链被横空甩来的鞭稍击中,顷间调转方向,重重砸了回去。

      “哎呦……”那人捂着额头倒退了好几步方被同伴扶助,忍不住哀嚎出声。差役们全都怒了,纷纷大骂:“哪来的野丫头敢伤你奶奶!”“姐妹们,连她一起锁了!”

      思涵漫不经心地收回软鞭,撇了撇嘴,“五城兵马司好大的威风。”

      亦可见势也不再逗弄那小和尚,快速掠上缓坡站到她身侧半步远的地方,目光扫过众衙役,暗自提了小心。

      带刀那人显然是个头头,三十多岁,眼下有些乌青,眼神却是犀利。她快步走到众人中间,抬手止住喧哗,先仔细看了看江少瑜,复朝思涵打量片刻,掂量了语气道:“小姐既看出我等来自兵马司,为何还要出手伤人,可知阻挠官差办案罪同从犯?”

      “办案?”思涵似笑非笑,“尔等不去巡查街道、梳理沟渠,却在这佛门净地张牙舞爪,口出恶言,当真混账。况且,我朋友有功名在身,所谓刑不上大夫,岂是些微小吏想锁就锁?”

      兵马司掌京师治安,那人十几年摸爬滚打下来,自然知道京城地面儿水深龙多,轻易就能遇上自己得罪不起的人,故而听她话锋不善也不着恼,仍旧温和道:“小姐有所不知,这人本月初一在皇榜前妖言惑众,已被礼部除名,如今督捕司也在到处拿他,还望小姐行个方便,莫令我等为难。”

      五城兵马司只是小角色,为讨好傅盈善而大动干戈无可厚非,然而督捕司却是刑部的衙门,一向奉行中庸之道,听命于圣上的。更何况,督捕司查的都是大案要案,一个屡次落榜的试子,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狂言,竟然惊动了刑部……

      思及此处,思涵也缓和了语气,道:“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在下五城兵马司副指挥尤华。”

      “原来是尤副指挥,”思涵漾开笑容,上前两步亲亲热热地拉了她手,道:“小妹姓邵,现领左军参将,恰与这位江姐姐是同乡,同刑部邱尚书也算见过几面……你看,既然是刑部要的人,可否由我亲自带她去督捕司说明缘由,若真有罪,也可当面求情,从轻发落……”

      尤华听她自报身份反而放下心来,参将乃是军职,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任她品级再高也管不到自己头上。她脸色一沉,抬手便将对方偷偷塞进自己手心里的银票掷了回去,冷声道:“大人是想贿赂下官?尤某俸禄虽薄,却也不敢贪赃枉法!”

      然而不知怎的,那银票在空中忽然偏转方向,“当”的一声钉在她身旁衙役握着的长棍上。

      尤华没料到对方又再动手,惊怒之下倏地抽出短刀。亦可不敢大意,探手拿她腕子。两人拆了几招,尤华自然不是对手,被她一掌拍在前胸向后飞去,接二连三撞又倒数人。她恼羞成怒,挣扎着爬起身,喝道:“姐妹们,给我上!”

      “有话好说……”小沙弥跳着躲开从自己腰际横扫过去的棍子,双手齐摇,“别……别打架……”

      他虽有功夫,却无实战经验,也不敢贸然伤到官差,故而只守不攻,看起来很是手忙脚乱。思涵舞起软鞭,足够自保,然而还要时不时顾着不懂武功的江少瑜,也有点儿力不从心。亦可对付几个衙役自然不在话下,奈何对方人多,她又不肯离开思涵左右,一时局面便有些僵持。

      尤华看出破绽,挺刀朝金襄刺去!

      金襄不知被吓傻了还是怎样,竟丝毫没有还手或者避开的意思。思涵大惊,她怎么也没想到医仙的关门弟子居然没半点儿功夫,此时更顾不得其他,强行收回鞭子攻向尤华。不想空门一开,右肩正被一条长棍扫中,软鞭虽不至脱手,却已如强弩之末。

      她眼见刀尖距男人越来越近,不由怛(音达)然失色,颤声喝道:“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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