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安王传奇（女尊）》一念殊途

33、玉指染血赔情急

　　颀长的身影消失在了园林深处，脚步已不似来时的从容。思涵无力亦无暇探究，急切几步绕过东面藤萝半掩下的泰山石堆叠，果然见到了多日来朝思暮念的人儿。

　　雪陌脸色很差，原本桃瓣似的下唇被他咬成了梨花儿，一对杏眸似乎更大了，明显泛红的眼尾像是误涂了胭脂，倒给他凭添一抹从未有过的妖艳。然而目光依旧澄澈得藏不住情绪，几分纠结十分气恼地死盯着那人的唇，好像上面有什么邪恶的东西正在滋生一般。

　　天有些阴，好不容易破云而出的日头算不上明媚，却不知为何照得满心忐忑的人一下子放松下来。思涵长长舒了口气，叹道：“总算见到你了。”

　　蓦然清醒，男子半垂下头，一言不发地往山下走，经过她身旁的时候一径往假山上靠，仿佛另一边是洪水猛兽，而不是那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女人。

　　“小心点儿，别刮到了，”思涵跟上几步顺势牵了手，从不曾得罪人家似的，随意问道：“咱们这会儿去哪儿？”

　　雪陌瞪着青白石上斑驳的苔藓，态度和语气皆是刻意的疏离，“殿下，请您自重！”

　　思涵嘻嘻一笑，非但不松开，反而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使劲儿拉着他转身，“又来，我说……咱们闹气也找点儿新鲜花样儿成不？”

　　不想这句话恰如火上浇油，雪陌倏地扭头，睁圆了杏眼怒视着她，大声道：“女人都喜欢新鲜的是吧！”

　　“啊……”思涵张了张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哼，你倒有这个意思，可惜人家压根儿没瞧上你！”

　　“是是，”思涵一迭声附和，“是我自作多情，世上再没人比陌儿更有眼光的了，可谓独具慧眼，慧眼如珠，如珠似宝，宝……那个，宝贝儿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我可是要心疼的！”

　　雪陌怔了怔，不知怎的整个人忽就落寞下来，黯然道：“世上再没人比我更傻的了，才会一而再地被人欺骗利用，玩弄于掌心！”他缓慢却坚定地将她攥着自己左右摇晃的双手脱开，咬了咬唇，毅然转身。

　　“陌儿！”思涵哪容他就这样离去，毫不迟疑地再次扯住他衣袖，“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好歹听我解释两句。”

　　雪陌头也不回，“还剩一句！”

　　“啊？”思涵灵眸闪动，笑道：“一句足矣，我这句话可了不得，要说一辈子的！”

　　雪陌倏地抽回衣袖，抬脚便走。

　　“我最喜欢雪陌了！”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布一样，清亮飞扬的嗓音响彻园林，带着回音，与绵绵情意。

　　果不其然的，男人身子一颤僵在了原地。

　　有点儿安心又有点儿得意，思涵笑微微地牵着唇角等他回头，良久，却只等来一道夹杂着，不，是强忍着哽咽的质问：“我娘不同意，你就要害我家人？”

　　别哭……思涵想也不想地伸手，却堪堪停在他簌簌轻抖的肩膀上方，怎么也落不下去。口口声声说喜欢人家，结果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他左右为难，悲伤哭泣……心被自责揪得生疼，她懊恼又无力地收回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垂着头，搅着手指，声音已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低低道：“无论如何，让你这般伤心难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你，我……对不起。”

　　一个女人，天之骄女，有着高贵的出身，通天的权柄，渊博的学识，温柔的性情，然而最重要的，是她肯真心疼惜自己，不忍看自己受苦，甚至不惜放低身段，软语赔情。她有担当，愿意包容自己，将自己的快乐看成她的责任，把自己的痛苦当做她的过失，男人一生所追寻的，不就是这样一个自己在意又在意自己的妻主吗？

　　雪陌缓缓收了啜泣，转身，从袖子里摸出那根银簪，隔着两级石阶，用那双清透的，闪耀着细碎水光的大眼睛望着她，“其实……这簪子是你不小心掉在院子里的，是……是吧？”

　　“这……”思涵略嫌艰难地将银簪接过来，沉默片刻，迎上他波光潋滟的目光，“这件事情有些复杂……”

　　“别……别说了！”雪陌咽了口唾沫，垂头盯着脚边石缝里钻出的柔韧细草，对自己说：“我信你。”

　　“陌儿，”手指触及他尖尖的下巴，思涵又是一阵心疼，她轻轻地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认真道：“事关雪家，我应该和你解释清楚，只是，这件事我也没太想明白，行凶的是谁，有什么目的，都只能猜。但是请你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想和你一生一世，所以绝不会害你家人，无论以前还是以后，无论你母亲，你姐姐，甚或你姐姐的侍人，我都不会下杀手。我再不要你因为这些事伤心流泪，再不要你夹在中间担惊受怕，进退两难！”她抿了抿唇，倏地挥动银簪，拿簪尖儿在左手食指上划了一道口子，“便以此簪为誓，若有虚言，叫我血溅当场，不得善……”

　　“胡说！”雪陌慌忙掩了她嘴，跺脚道：“不许胡说！”

　　“嘶……”思涵下了狠心哄人高兴，过后儿才觉出疼来，况且十指连心，她又何曾尝过这等锐痛，神色便有些可怜。

　　雪陌又气又疼，将那转瞬便滴下血来的手指含进嘴里，还不忘皱着鼻子瞪她。

　　指尖陷在一个温软湿润的地方，思涵只觉整个心也像钻进了层层荷叶挨挤着的小船，悠悠荡荡，惬意而满足。

　　被她吃吃两声傻笑拉回神思，雪陌红着脸抽出手指，见那伤口虽算不上深，连带末梢儿拖出的破皮总有一寸多长，眨眼的功夫顶端下力的地方又渗出了鲜红的血珠。他扁了扁嘴，恨声道：“你是傻的吗！”

　　“还疼着呢……”思涵将手指放在自己嘴边嘬着，一脸的调皮笑意哪有半分难忍的模样。

　　雪陌盯着她润润的红唇看了两眼，没说话，转身往山下走，步伐却委实慢了下来。

　　思涵吐了吐舌头，抽出手绢儿随便在指上绕了几圈儿，默默跟在他身后。赵庄的事还好说，然而金襄的事她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既不能答应再不见他，也没法儿保证一定不娶他，那就不如绝口不提，否则只会多说多错。

　　石亭往东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月门附近，那座墨竹环绕的小院终于出现在了视野当中。思涵停步，又往来路打量须臾，自语道：“这地方邪性得很，山石花木活了似的，像在和我捉迷藏，害我找了大半晌都摸不准方向，差点儿迷路。”

　　“迷路多好，”雪陌兴致缺缺，语气里满是怨念，“不迷路哪儿来的艳遇？”

　　还在气啊……思涵心里无奈，面上只作不甚在意的样子，“这也算艳遇？你不是都瞧见了，那人凶得很，倒真应了何太傅的话……美人如毒！”言罢便拿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望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得到认证似的。

　　雪陌撇嘴，“怕是有人巴不得饮鸩止渴呢！”

　　“哪有这样的人，”思涵干笑两声，顿了顿，伸出右手轻轻握上他的，温柔道：“要说艳遇，我永远忘不了那晚漫山的杜鹃，明澈的温泉，月下的仙子，还有那美妙绝伦的清歌。”

　　“就会哄人。”男人终于被成功顺毛，有点儿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却反手拉了她，“去我那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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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竹小院舒适安闲，照顾雪陌的叔叔出寺采买东西去了，石屏已经能够下地，却不敢坐，只半趴半靠在院子当中比他还高的原木架子上翻弄晾晒的干菜，一面支愣着耳朵偷听北房里的动静。

　　看起来那女人对少爷还不错，手指都让人缠成粽子了还一个劲儿地夸贤惠，哄得少爷连说话声儿都小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回瞧见他脸红成那样儿，啧……真有本事！可惜没见识，这样都算贤惠的话小爷可以称作男儿典范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出手倒真大方，沉甸甸一把金瓜子把我的荷包都坠变形了，得找个机会拿店里瞧瞧，别是假的吧……嗯，看在金子的份儿上回头家主问起来我就说没瞧见好了。可要是她老人家又动板子呢？这可得好好想想……哎呦一想起这个后面就疼，不晓得那俩人还得絮叨到什么时候，要不我先回屋趴会儿？

　　“请问……”这时院外有人拍了两下半掩着的篱笆门，探头道：“小哥，你瞧见一个女人没有？”

　　你不是女人么？石屏看清来人样貌，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大人快请进来，恕奴才不太方便，没法儿给您开门。”

　　欣妍推开竹门走进院中，仔细看了看他，“你是？”

　　石屏多少有点儿失望，提醒道：“大人忘了吗？那日您还在家主面前替奴才求情来着。”他站直身子，郑重福了一下，跟着却倒抽了好几口冷气，咧着嘴道：“奴家……嘶……谢大人垂怜！”

　　欣妍连忙扶他一把，这才想起来，“是你啊，不用那么客气，我就是看不惯你家主子那个专横做派随口一劝，又没起什么作用，你也别放在心上了。”她拿余光往周围扫了几眼，“那个，你有没见到一个女孩儿……”

　　“世女在房里，”石屏朝身后努了努嘴，“正腻歪着呢，您这会子叫人怕要触霉头的。”

　　“哦。”欣妍有些犹豫，站了会儿，又不好四下乱看，只得把视线放在他身旁几层木架子上，七八个竹编的大簸箕整齐排开，里面全是或深或浅或丝或条的干菜，她随手拎起一根，“这个是笋？”

　　“那是黄花菜，烧的时候加几朵木耳，很有营养的，口感也好。”石屏说着，不知从哪儿抽出个细布口袋就往里装，“都晒得差不多了，大人不嫌弃的话带回去尝尝……”

　　“啊，不用了，”欣妍连忙摆手，“我很少在家吃饭。”

　　“不要紧的，这些菜都能放很久，”石屏手上忙活，嘴里也不闲着，“这个茄子要和鸡丝一起炒，还有那个蕨菜，全都是野生的，煲汤的时候多煮半刻钟，离灶前淋几滴香油……”

　　“够了够了，太多了，而且你说这么多我也记不住，”欣妍按住已经半满的口袋不让他再装，想起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忙又续道：“不过你放心，我夫君什么都会烧，回去我拿给他就成了。”

　　石屏一呆，还没想明白该怎么接话，便听身后“嘿”的一声，世女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

　　欣妍忙迎过去唤了声“殿下”，语气有点儿着急，“您先前说不超过一个时辰的，这会子那群和尚的嗓子都念哑了，老方丈寻机问了几次，奴才看得出来他已经开始怀疑了。”

　　“姐姐真能看出来别人的心思？”思涵斜她一眼，颇有点儿恨其不争的意味，“罢了，你去外面等着，我说两句话就走，诶……拿上你的菜，怎么说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雪陌等施欣妍出了院子背过身，方磨磨蹭蹭地从房里出来，走到女人面前，欲言又止。

　　“你姐姐昨夜就回雪家大宅了，你不用担心，要是圣上问起我会替她分辨的。”

　　“嗯，”雪陌有些笨拙地整理了下她左边衣袖，也不知是怕碰到手指的伤还是想要将褶皱抚平，“不是说明儿个天亮就出发么，等会儿别在前面耽搁太久，早点儿回去歇着。”

　　“好，”思涵但笑，“陌儿这样体贴，我都听你的。”

　　雪陌小声“嘁”了下，咕哝道：“不被人指责有脾气，不讲理就谢您恩典了！”

　　“哎呦我真错了还不成么？”思涵亲昵地拿两指轻捏他下巴，“夫君大人就饶了这次吧！”

　　雪陌脸上一红，就见石屏半张着嘴，像不认识自己似的直愣愣瞅过来，不由大囧，推她道：“行了，走吧，外头那位该等急了。”

　　思涵偏头，朝那碍眼的小子勾了勾手指。

　　这是……又要打赏？石屏也顾不上后面疼了，赶忙挪着小碎步上前，笑得甚是谄媚，“殿下尽管放心，不用您嘱咐奴才也一定好好伺候少爷，保管您下回见到他的时候一根儿头发也不会少，气色更好，模样更美，还……更体贴，更贤惠……”

　　“真的？”思涵忍着笑瞟了眼雪陌尴尬的脸色，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其实吧，我是想告诉你，施大人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舞刀弄剑的不爱吃菜，什么牛肉干啊，鹿肉脯啊，兔肉丝之类的才能讨她欢心，不过，要说她最喜欢的……”

　　石屏见她停住不往下说，有点儿心急地眨了眨眼睛，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似乎对他脸上的神情颇为满意，思涵不再打趣儿，缓声续道：“是什么并不重要，只要你依着自己方才说的伺候好主子，你的事儿包我身上。”

　　石屏哪有不明白的，他打小跟着少爷胡闹，替他前后打典，惹过的麻烦多，见过的人也多，此刻也没多少羞赧，将时不时更换重心的两条腿全都挺直了，重新福身，道：“谢主子恩典！”

　　“嗯。”思涵点点头，又有些不舍地看了雪陌一回，方才转身，往前殿去了。